第25章(1 / 1)

桑烛将双手交叠在一起,平平地放在膝上:“既然是个逝者,上将又何必非要将他带回人间?更何况,一块军牌罢了,也可能是意外捡到的。”

佐恩的脸紧绷着,少有地在桑烛面前加重了语气:“圣使!”

他不再试图委婉,或者藏着掖着什么,某种渴望逼迫着他连珠炮似的用最大的恶意将一切说出来这样的渴望从铂西告诉他,桑烛日夜守在医疗仓边的那个瞬间就在一口一口蚕食他的理智。

“我对比过那个男人和威尔·奈特雷的信息,他们的年龄和骨骼状态并不匹配,所以我去查了和他相关的所有人,才确定他的身份。”

佐恩操作了一下,一份身份文件跳出来,放大展开在桑烛面前,右上角是清晰的证件照。

照片里是穿着奥图军校制服的男人,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高挑劲瘦,深色的短发衬着瓷白的面孔,群青的眼睛望过来,仿佛终于抵达某个遥远的终点,从此可以看到新的清亮的未来,满足中夹杂着稚嫩的意气风发。

“圣使,如果这个男人只是远征军的逃兵,如果他只是懦弱,无能,甚至哪怕他只是有一点道德的瑕疵,我都不会违背和您的约定。”

“但是您知道他都做过什么吗?您知道他犯下了怎样的罪行吗?”

桑烛的目光缓缓落下没有去看文件上的那些文字信息。

她活了太久,走过太多世界,看过了太多生命,也参与过太多文明。

所以她也会时常感叹人类的狭隘,自负,愚不可及,但即使面对这样愚昧的族群,她也总是愿意温和对待。

毕竟,她没什么别的事做,她的诞生没有目的,生命没有尽头,她的宽容也可以因此没有边界。

但总有人很不明白这一点,以为她是真的善良。

她并不认为自己细腻温柔,那种阴森粘稠透彻人心将人剥皮抽骨的细腻是嫉妒的天赋,生命在沉浸于色/欲中时的情感总是很直白也很单纯的,所以她本质上也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她的奴隶做过什么重要吗?

甚至,她的奴隶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过去,与什么人建立过联系,重要吗?

她愿意遵守每个世界的规则。

她也已经试着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内,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能够安安静静藏在家里,突然消失也不会引起丝毫波澜的人类了,她满足于现状。

佐恩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嗡嗡的白噪音。桑烛平淡地看着他的脸,她不是不可以换一个奴隶,但现在,她难得的有点不高兴。

“佐恩上将。”她静静笑了笑,“自我遇到他的那个瞬间,主已经宽恕了他所有的罪行。”

“圣使!”桑烛的话几乎让佐恩真的愤怒起来了,通讯中传来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这个男人,他在蔷薇远征中,将数百机兵,人类珍贵的精锐引进了已经明确被告死蝶吞没的废星,以致全军覆没!”

“兰迦·奈特雷,他不只是逃兵和懦夫,他是整个人类的叛徒!圣使,即使这样,您还要包庇他吗?”

冰冷的质问声中,桑烛只是轻飘飘地叹了口气,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掌心,于是也就没有人看见,那双眼睛某个瞬间变成了蛇似的竖瞳。

蝼蚁在向她叫嚣。

但她很快再次微笑起来,最标准的弧度,宽容,平和,慈悲,漆黑的眼睛仿佛引人堕落的深潭。

“当然,佐恩上将,我从不包庇任何人。”桑烛缓缓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我遵从主的一切指引。”

*

“兰迦?”

远征军墓园中,被奴隶按倒的男人震惊地睁大眼睛,“你……是人是鬼?”

奴隶的回答是在他腿上踹了一脚,甩手放开他,男人一张脸瞬间龇牙咧嘴地皱了起来:“是人是人。”

他疼得吸凉气,眼神复杂地看向眼前面目全非的旧友:“我刚还说,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看威尔学长了,结果你就在后边蹲我呢?你的眼睛和头发怎么回事?”

奴隶:“……抱歉,柯林。”

今天是忌日。

也只有在今天,奴隶确定柯林会离开军队,来到这里。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柯林咧开嘴,骂道,“狗东西,我还真以为你死战场上了。”

奴隶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最后轻飘飘呼出一口气:“我来跟你说些事,很快就走。我知道王室正在筹备新的远征,军中应该已经在筛查有资格参与祝福仪……”

奴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把拽住领口。柯林紧紧盯着奴隶浅灰的眼睛,压低声音:“这是还没有对外公开的机密,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和你无关。”

“屁!要是这和我无关,我现在就扭送你回军中监察局,让他们审你!”柯林爆了声粗口,这下真生气了,“跟我无关?你知道远征军下来的报告是怎么说你的吗?我一直没信过,但他们说因为你,数百机兵被告死蝶吞没,那些都是我们的战……啊!什么玩意!”

柯林突然惊呼一声往头上一摸,一手冰冷稀湿的鸟屎。

奴隶原本木然僵硬地听着柯林的控诉,见状瞳仁才微微动了动:“塔塔。”

小白鸟飞到他脑袋上蹲下,昂首挺胸,在外人面前给足了面子。

柯林懵了:“……我靠,这么对我?”

“抱歉,很多事我没办法几句话跟你解释清楚,但我必须提醒你。”奴隶盯着柯林的眼睛,“无论如何,不要参加远征。”

“不可能。”柯林脱口而出,他和奴隶一样,是边远星出身,耗尽全力才终于爬到帕拉奥图军校的。远征对他们而言,既是使命,也是唯一的上升通道。

所以,哪怕远征几乎就意味着有去无回,他也不可能放弃。

“我熬了那么长时间的成绩和分数,好不容易被选中到机兵先遣队了,就等一个月后的祝福仪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果瞪眼有极限,他今天这短短的时间大概够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好几次:“这是……”

奴隶背对着他,把后背的衣服掀起一段。衣料之下,是半截深蓝色,正微微颤动的蝶翼。柯林看看蝶翼,又抬头看看奴隶的后脑,像要将那里瞪出两个血洞:“异化?”

“对,异化。”奴隶放下衣服,“不只是我,柯林。你其实见过很多异化的军人,只是那些,你已经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