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古拉的注意力一向很难集中在一件事上,随随便便就飘走了,又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人类,如果有人吃掉你妈妈,你会讨厌那个人吗?还会想跟那个人交/配吗?”
兰迦:“……”
他想求求桑烛快来把他救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祷告,屋外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像是车轮滚过,夹杂着马蹄声和嘶鸣,然后清亮的声音像是刺破雨幕的阳光一样射过来。
“古拉!在吗?古拉”
兰迦立刻将枪握在手里,退到门后的阴影中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古拉完全没顾上他,只是愣了一会儿,突然一骨碌跳起来,眼睛明亮地笑了:“梅妮!在这里!”
一驾马车跌跌撞撞失控地冲出树丛,飞溅的泥水伴随着男女的惨叫,以一种要创翻全世界的气势直直朝着小屋子撞过来,古拉还特别高兴地笑着,朝马车张开双臂。
“啊啊啊啊古拉啊啊啊啊……”梅妮惨叫。
“我在呢在呢!”
“闪开啊!!!!”
“啊?”
古拉没反应过来,一道激光束从她旁边直直射向马头,穿过后脑一击毙命。
马瞬间跪倒在泥地里,马车冲势一缓,还随着惯性往前横冲直撞,座驾上的两个人直直往前扑出来,在凄厉的惨叫中被透明的触手包裹其中,一把拽进屋子,男的被扔在地上,女的让古拉抱了个满怀。
马车堪堪停在屋子前,被甩得七零八碎。
古拉抱着湿哒哒的梅妮,清脆地笑道:“梅妮,你怎么来啦!”
梅妮惊魂未定,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劫后余生,在剧烈的心跳声中也笑了起来:“吓死我了,刚才我连遗言都想好了。”
她像个小疯子一样大笑着揉乱了古拉的头发,眼泪忽然刷的掉下来了:“古拉,你又救了我一次啊,这次连埃里克也救了!”
古拉小狗甩水似的晃脑袋,把自己的脸剥出来:“啊?”
她没听明白。
“没什么,哈,没事。”梅妮用力呼吸了几下,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水,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个陌生男人。
她暂时顾不上,稍微平复喘息,就立刻说道:“古拉,以诺先生被带走了。”
古拉一愣。
“莱森宅邸几天前就被封起来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以诺先生现在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但那些王庭的卫兵好像在找你,我怀疑国王可能会派遣军队进噬人之森。”梅妮的语速很快,条理清晰,“你的身份可能暴露了,古拉。从前在对你一无所知的时候,你是可怕的邪神。但现在对国王来说,他见过了你,见过你和以诺先生的相处,人会对已知的东西失去恐惧和敬畏,他一定会认为,你是可以打败的,可以消灭的,甚至可以掌控的。”
古拉被这段连珠炮似的话弄晕了,茫然地眨眨眼睛,最后关注点只落在一个事情上:“梅妮,你是说以诺不见了吗?”
梅妮哑然了一瞬。
“为什么?他去哪里了?”古拉一下子站起来,“我去找他。”
“等等,等等!”梅妮赶紧拉住她,“古拉,你不能进王都,整个王庭的卫兵都在找你,太危险了……”
古拉没等她说完,一头扎进连绵的雨幕中。
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浸湿了她的头发,呼喊声被她丢在身后,被焚烧过的森林在夜色和雨水中仿佛狰狞的暗影,急迫地要吞噬着什么。
她踩在水洼中,脚下溅起泥水,水滴飞溅在低伏的草叶上,被淹没在雨声中。
他踩在水洼中,倾盆的雨水浇在身上,从刑讯的伤口里冲下斑斑血水,稀薄的红色一路流淌,在脚下溅起水花。
他的手脚戴着枷锁,往前看去,道路两边是各式各样的面孔,神情充斥着恶意和不齿。
桑烛站在他身后,没有被雨水沾湿半分。原本从判罪,到挑起民众的怒火,再到宣布流放并引来众人观赏,应该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不过对她而言,想要将这段时间压缩,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他总得从这条路走过去。
“桑小姐。”以诺忽然轻声开口,嘶哑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在雨声里。
桑烛微笑问:“反悔了吗?”
以诺摇头,惨白的嘴唇干裂流血:“我错误地,揣测了很多东西,也曾对您,有过不合时宜的恶意。但只有一点,我……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桑烛不语,只是轻轻后退半步,退进高塔的阴影里。
“请您抱抱她。”以诺缓慢地往前迈出一步,血液污水溅上脚背,足上枷锁发出咔哒一声响,那些模糊的面孔仿佛被这个声响提醒了,发出渐渐密集的声音。
以诺说:“请您抱抱古拉。”
桑烛没有给他回答。
以诺往前走去,重枷之下,他尽力挺直了脊背。有什么东西被砸在他头上,以诺被审讯了太久,精神和身体都已经濒临极限,此时几乎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
有人大喊着问他:“你杀了莱森伯爵全家!杀了真正的以诺·莱森!就是为了顶替他,做个欺世盗名的小偷,对吗!”
有血流进他的眼睛,他笑了笑:“对,我杀死了以诺·莱森,我吃掉了他,顶替了他。”
他只杀死了以诺·莱森。
当初,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剥下了那具被他杀死的尸体的衣服,夺走他身上属于莱森家的纹章呢?
鬼使神差?又或者没有那么多借口。
他想活着。
没有人不想活着,想要活着,然后又想要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