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松萝鼻子有点酸,这句话让她实实在在落到了地上,她知道她在这里一直是悬浮的,她是来见证一切的,然后呢?她不是真的崔松萝,松清商号固然全部出自她的主意,但她也并不把那当成自已的产业,她没有任何建功立业的想法,想着世界改变,也只是去“选择”由元煊来完成,她只当个提意见的人。
可元煊反过来告诉她,她是这个时代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存在的个体,她需要有自已的人生轨迹。
元煊不想让自已当她的挂件,崔松萝想,自已迷迷蒙蒙这么久,还没梦醒,之后大约也会长长久久在大周生存,若是她,她也想青史留名,给后来人照亮一条向上的路。
崔松萝最后开了口,头一次敏锐了一回,这回鹿偈没回来,就跟那个回了凉州的安慧一样,“殿下,我是不是,该升官离开公主府了?”
元煊一直等着她的话,眼睁睁瞧着她脸上从紧张惊讶到双目圆睁的震撼,还有最后下定决心还要长出一口气,握着拳在胸前,跟给自已打气似的。
她忍不住笑,太好懂入朝可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还好崔松萝在造器物上天赋异禀,“太府掌营造器物,太府少卿姓崔,和你本是一支的,论起来算你族叔,你也算是拿出了火器方子的人,你不是还想制作什么织机?那里是个好去处,太府丞秘书郎中,七品,这个位置以你之功,完全当得。”
其实若是崔松萝当初选了女史这条路,那么如今当个二品大监都使得,只是宫中女官的品级肯定没有前朝官员意义深重。
崔松萝目光坚定,下定了决心自已去闯一闯,“下官,定然不辜负殿下期望。”
元煊瞧她认真到紧绷的模样又笑了,“夜深了,好好休息。”
崔松萝不明白元煊笑什么,逃也似的夺门而出,一气儿缩到自已被子里盖起来,缓一缓方觉得自已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上了云天。
元煊睡了很长一觉,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变了天了。
她撑着头听完刘文君的禀报,长安公主已经遣了人一道同商队离开,商队由元煊的人全部接手替换,已经向泾州去了。
另外,如今的长安公主已经不是长安公主了,太后为了安抚,改封其为东阳公主。
这是将食邑从县换成了郡。
元煊并不意外,她主动提及元葳蕤的帮助,也是拉她入局。
以元葳蕤的身份,更适合待在太后身边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这把刀已经露出了太多锋芒,太后冷静下来复盘一阵,定然还是会自已起提防之心的。
用了饭,元煊安排刘文君去了一趟崔家送了拜帖,以崔松萝拜访本家长辈的名义,快寒食了,正是认祖归宗的好时候。
等刘文君回来的时候,元煊正在看她呈上来的,离京期间侯官和自已各方人马送上的全部邸报,都已经过了筛选分类,很是清晰。
元煊听得人走近的动静,恰好看到了一张邸报,开了口,“国子祭酒李山鸣?教导太子?”
“太子学得如何?”
刘文君斟酌回道,“只听闻,李祭酒幼为神童,经史百家无所不览,既博且精,这神童教人,虽是龙子凤孙,也难免遭嫌。”
元煊轻笑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刘文君,“你这张嘴,以后不入门下省,可惜了。”
刘文君笑得端庄,“如今不就在您门下?”
元煊笑完了,垂眸想着崔松萝晋升之事,这事儿还得从皇帝那边下功夫,并且明面上她得反对。
她皱了皱眉,斟酌片刻,“着兰沉过来,让他送封信去长孙府邸。”
第75章 圣恩
翌日,廷尉卿长孙行进宫,如今案子悬而未判,皇帝见了他忙赐了坐,等他回报。
长孙行将整理好的供词奉上,又在皇帝的暗示下将如今议出来的各方态度露出来几分。
皇帝听了皱了皱眉,安家、奚安邦都死了,如今没有证据查到太后身上,这定罪与否,也就是给不给太后脸面的问题。
他有些发愁,怕不孝,怕太后闹,更怕太后不闹,憋着旁的,他心里惴惴不安,忍不住拉着长孙行多说了几句。
长孙行昨日接了元煊送的密信,这会儿瞧着上头的君主那庆幸又后怕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乏味。
经了这么多事,皇帝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呢,当年要是能瞒下去,大周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长孙行下了决心,这朝廷再多个女子也不能更烂,说不定这火药烧起来,反倒能将那群藏着的烂污东西照得自惭形秽,他开了口,“陛下如今担忧太后心情,臣自然理解,只是如今太后为避嫌不得干涉朝政,正是陛下提拔自已人的好时候,如今北乱正是紧要关头,顺阳长公主事成归京,倒叫臣想起一个人。”
皇帝果然跟着他的思绪走起来,“是谁?”
长孙行开口道,“长公主出京,是为了火药一事,如今原料开采运送都已安排妥当,那方子也供了上来,虽说还要根据原料调整,那事情也办得有了九成,实在无需再由长公主监制,臣斗胆,长公主能用的人,自然是陛下能用的人,如今穆家丁忧,我们不能再让太后一党多一份翻盘的筹码啊。”
这话皇帝是听进去了的,虽然听进去了,但却还有疑虑,“可那两个我记得都是女子吧,其中还有个是道土,又是顺阳一手提拔……”
长孙行笑道,“那道土倒也罢了,封个虚衔入昭玄寺,再派去督事也便宜,另有一个就更好办了,身上本就有九品的官职,顺阳再能耐也不过是一届公主,再如何赏识她,她也只能当个公主府属官,走不出那方寸天地,可这火器若成了于大周国力是大功一件,您破格擢升她,圣人施恩,她还能不感恩戴德?”
皇帝听着听着就点了头,“你说得有理,只是女子入朝本就罕见,给她封个女侍中也就罢了,如今穆望不在身边,我心里也着实没个底,如今太子在读书了,等你伯父回来休养好了,朕许他一个东宫四辅之位,你,也好好替我辅佐太子。”
长孙行垂眸,在心底长叹一口气,“臣伯父本就战败,陛下怜悯,臣等愧不敢受,至于女侍中……既封了女官,岂不落到了太后手中?臣以为,太府中做个七品小官,着她认真办事,太府内宦官亦不少,还有个崔礼在,崔氏一族自来精通孔孟之道,必然会替圣上好好看着。”
话落到这里,皇帝被提醒了太后的势力广大,忍不住皱了皱眉,只觉得这偌大的洛阳皇城,太极殿之后,是虎视眈眈的魑魅魍魉,叫他厌恶又摆脱不掉。
“也罢,就照子彦所说,传令吏部尚书和中书舍人陆云来见我。”
长孙行心里一松,知道这事成了,他垂首退出了太极殿,瞧了一眼前头长长的丹陛,总觉得这长阶,托不起来羸弱又沉重的殿。
皇帝唯一的好处,就是胆小听话了。
元煊收到了消息,算着拟写诏书的时间,转头吩咐刘文君,“为防夜长梦多,皇帝只怕比我还心急,你这会儿就去松萝府上等着,替她张罗张罗,中书舍人应当快出宫去她府上了。”
等了约莫半晌,她施施然起身,让窦素替她更了衣。
窦素替她理好了衣冠,她瞧着元煊眼角眉梢的张扬,预感了这位又要去干什么闯宫顶撞之事,忍不住多嘴,“殿下何必非要去做那些不讨好的事。”
谁知刘文君匆匆回来,神色有些难看,元煊看了她一眼,“出什么事了?”
“崔女郎接完旨后,那跟着的黄门侍郎与崔小女郎闲话,暗示皇上有可能给她赐婚,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周清融那边,也被点了一句,世外之人,既一心修道为民,不该沾染俗世后宅中人。”
刘文君说完,平日肃穆的脸上难得有了愁容,“皇上若是赐婚,赐婚对象定然是他的亲信,这是明着让崔女郎和周小道长摆脱公主府出来的印子啊。”
“而且,而且今日皇上诏中说了,两人择宫人,同作火药之事,由高阳王督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