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伊卡洛斯还是把自己塞进去了,只不过还是微微拓宽了那个洞,不然他很容易下到一半就卡住。下去的时候他不由得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还好他是个比较纤细的有翼人。

保险起见,他还是找了块石头稍微掩盖了一下这个大洞,随即拿着蜡烛一路向下,果不其然在脚边看见了几颗白菜。可怜的白菜,但愿能有人在地下发现它,然后心怀感恩地把它吃掉,这样它也算有始有终地过完了白菜应有的一生。

他顺着通道一路往下走去,下面竟然是豁然开朗的地下城市。不是那种简单的地下室,而是一座城池。眼前的地下城错综复杂,光是他肉眼所能能看到的地方就足足有几个广场大小,精美的石柱和连廊构成了他眼前的景象,中间的部分则被镂空,但是往下看去的时候还能看到更深层的建筑,不知道到底延续了有多深。

伊卡洛斯忍不住咋舌,怪不得光曜会几个世纪都没能被彻底取缔,这样大的地下城市,足以让他们在避难的时候潜入地下苟且偷生了。他还观察了一下天花板上微小的空洞和排气管,它们一路蜿蜒向上,连接到地面,想必这也是地下城的空气来源。

饶是当了那么多年雇佣兵见多识广的伊卡洛斯也不由得为这幅景象惊叹。墙壁上悬挂着数不清的长明灯,使得这座地下城即使与世隔绝也灯火通明,他一路顺着脚底的台阶往下走,可以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毕竟这个大工程也不是几天就能造好的,但仍然修缮得十分用心。他一路东张西望,这里不光有普通的起居室、储藏室、用作公共空间的广场,甚至还有厨房、商铺等,几乎囊括了人类生存所需要的一切设施,只是这些靠近地表的房间似乎被暂停了使用,看得出来居住痕迹,但是内里的东西都被扫荡一空。

伊卡洛斯接着往下,大概走了有五六层楼的高度之后,开始出现一些很明显和宗教有关的元素。伊卡洛斯看得出来墙面上有许多已经风化脱落的壁画,斑驳的颜料透露出一股诡异的神性,看得人有些不舒服。他注意到这里描绘的是几个世纪前光曜会为了传教而掀起战争的故事,还着重刻画了当初的教母得到神谕的画面,只是教母和神像的脸都恰好被磨损,看不清人物的相貌。

再往下走便能看到光曜会的教徽出现,还能明显地听到地下河涌动的声响。听得出来这条河的水流并不湍急,所以才没有冲垮这座庞大的城市,他试图找到这条河流,但是显然在更深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大概抵达了十层楼的深度以后,通道就变得原始而狭窄,少了许多精美的装潢和打磨,呈现出更多岩壁,墙上画着各种令人不安的指引符号,路线也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伊卡洛斯还差点迷路。

随着他更加深入的探索,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开始逐渐听到一些?O?O?@?@的人声,但是距离很远,加上通道结构迂回曲折,传递到他这里以后已经有些失真。他努力辨别着声音来源,突然福至心灵地转身,靠近一间极小的房间里,下一秒四五个教徒就从前面走了过来。他们身上裹着黑袍,神情肃穆而空洞,仿佛行尸走肉般地行走着。伊卡洛斯觉得这几个人有些眼熟,似乎是和自己同期进入教会的教徒,可是他们怎么会有权限进入地下城呢?这里看上去并不是普通教众可以进入的地方。

他们后面则跟着两位明显地位更高的牧师,警惕而敏锐地看着眼前的教徒,他们在低声交谈,使用的词汇却有些晦涩难懂,应该是教会内部独特的口音,伊卡洛斯很努力地辨别着,也只听懂了“祭品”“完成”“仪式”这几个词汇。

但仅仅只是这几个词已经很不妙了,所谓的祭品不可能只是普通的葡萄酒和牲畜,伊卡洛斯有种预感,可能指的就是前面这几个看上去被洗脑了的教众。可是献祭的是什么?看上去不太像是肉体,那难道是神智?

伊卡洛斯等他们彻底走出去以后才继续缓缓前进,一路上还看到了类似教会学校的地方,而地下河涌动的声响则越来越大。这河流真的不会把岩石冲垮吗?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往下,感觉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了。

他大概下到了地下十几层的深度,终于在一处教堂外站定。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里面却空无一人。教堂内部异常宽阔,又恢复了那种精美细致的风格,教堂顶部的穹顶宽阔而敞亮,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教堂。

可是伊卡洛斯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他明明听到汹涌而湍急的水流,甚至就在耳边回响,眼前却连一滴水也没有。而且有件事他一直觉得非常奇怪,尽管光曜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算是一个苟且偷生的邪教组织,但是现在看样子名声没有那么糟糕,整个教会里却没有哪怕一座瓦尔达的神像即使是壁画,瓦尔达也大多是以掩面的形象出现,瓦尔达究竟长什么样,为什么教徒不愿意将她的样子公之于众?

伊卡洛斯在走入这个宽敞的教堂,总觉得这里的魔法流动有些古怪。他并不精通魔法,但也能感受到这里的魔力浓度有些不同寻常,就好像在吸引着他一样。如果科尔温在这里,想必立即就能识别出有人用了障眼法。伊卡洛斯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只能在整个教堂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祷告台附近。

祷告台的背后是一副巨大的画作,上面的瓦尔达脸上覆盖着面纱,低头垂泪,她落下的眼泪汇聚成河流,孕育了山川万物。伊卡洛斯走上前,突然福至心灵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泪滴,眼前的化作蓦地消散,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伊卡洛斯愣了一下。

水晶,到处都是水晶。散发着能量的、和他有着共鸣的妖异水晶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不详的能量,这样多的水晶,不知道是多少妖异力量的结晶。与此同时,步入这座隐秘神殿之后,那股湍急的水流声也突然从他耳边消失,取而代之被摆在神殿中央的,是他想了一路的瓦尔达的神像。

瓦尔达被雕刻成一位背后背着弓箭、身形飘逸的女神,她长相柔美,是一名人类女性。她摆出伸手向前的动作,表情神圣而悲悯,神像的眼角有一滴泪水,在伊卡洛斯的注视下缓缓滑落,落入她面前的容器,容器下的漏斗让液体不断汇聚,渗入地下,又隔着一层透明的隔板,可以看见他的脚底到处都是这种液体。

瓦尔达在哭泣。

可是石头为什么会哭泣?

他上前一步,发现神像的眼睛也是由水晶制成的,做成了镂空的效果,这就导致无论站在哪里看过去,都能发现瓦尔达的视线在看着自己,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那眼泪究竟是什么东西?

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大概和洗礼用的圣水有关,伊卡洛斯摸出随身携带的小瓶子,上前接走了一滴眼泪,想着科尔温可能会有头绪,刚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就听到娜塔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竟然能找到这里,真是不可思议。”

伊卡洛斯猛地回过身,只见娜塔莎手里握着枪,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竟然毫无所察。

“娜塔莎,”他微微颔首,“我也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找到我。”

“我本以为我只是弄丢了一只小金丝雀,”她把玩着手里的枪支,漫不经心道,“但没想到这只不听话的鸟竟然会妄图亵渎光曜会的圣殿。”

“无论你是谁,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很可惜,其实如果你喜欢打水漂的话,用石头就可以了,”她对着伊卡洛斯的脑袋举起枪,“不需要用你的人生。”

伊卡洛斯都做好了闪躲的准备,然而娜塔莎却迟迟没有开枪,他意识到娜塔莎或许不敢开枪,因为他背后就是瓦尔达的女神像。

“你为什么不敢开枪?是因为怕亵渎所谓的瓦尔达吗?”伊卡洛斯沉声道,“难道你要因为一座雕像放过一个叛徒吗?”

娜塔莎没有说话。

“醒醒吧,娜塔莎,你真的是自愿放弃记忆的吗?”他上前一步,“如果你真的对瓦尔达足够虔诚,如果你真的对光曜会的教义坚信不疑,你会用这圣水洗去你的记忆吗?”

他看见娜塔莎瞳孔一缩,便知道自己是说对了,神像上的眼泪果然和那所谓的圣水一样,起到了迷失神智和洗脑的作用。

整个圣殿就这样利用着活人的生命能量和水晶所提供的力量进行运转,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虽然明白了原理,可是这个圣殿到底有什么用处?

伊卡洛斯一边和娜塔莎对峙,一边脑袋飞速运转。

一个雕像而已,为什么需要活人的能量?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条石质的手臂从他的后心穿胸而过,他低了下头,看见整条神像的手臂都裹满了他的鲜血。

瓦尔达是活的。

他咳出一口血来,而胸口的鲜血不断蜿蜒而下,嘀嗒嘀嗒,汇聚在他的脚边,地下河隔着一条隔板在他的脚底奔涌,而他的生命则随着血液的流失而安静地流淌。

瓦尔达仿佛因为造下杀孽而落下一滴悲悯的泪水,因为距离的移动,那滴泪水并没有汇入地下河,而是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血与泪构成了圣殿里的第二条河流。

第六十三章 你要治疗一个死人吗

随着那只手缓缓地从胸口里抽出,伊卡洛斯踉跄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

这下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伊卡洛斯看见娜塔莎缓缓地走近,视线却变得模糊,身体逐渐变冷,意识也逐渐远去。可是为什么娜塔莎看上去好像没有事?难道连命锁阴差阳错地被解开了吗?

他都有点想笑了,偏偏是轮到自己要死的时候不奏效了。娜塔莎和那座诡异的雕像似乎没有补刀的意思,任由他倒在地上等待死亡的降临。他看见“瓦尔达”伸出浸满鲜血的双手,抚摸娜塔莎的脸颊,让她也沾染血污。

“我的孩子……”

雕像的行动迟缓,声音也听上去有些滞涩,娜塔莎犹豫了一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颤声回应,“瓦尔达女士……”

“你一直都是最聪慧、最虔诚的那个,”石像弯下腰,亲吻娜塔莎的额头,“我将把至高无上的赐福降于你身,你会成为我,而瓦尔达的光辉也将会永远照耀着你。”

整个圣殿里的水晶都震颤起来,一部分漂浮到空中被石像吸收,一阵光芒从“瓦尔达”的身上迸发出来,又缓缓落到娜塔莎的身上。伊卡洛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有呼吸,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个什么好事,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地面用自己的血画下召唤符文,但他有些记不清咒语,符文只是亮了一下,没有为他传送来任何同伴。他终于彻底失去了力气,认命般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