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1 / 1)

缺的,不过是时间。

裕梦梁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从哪一刻起,察觉到了小姑娘无意中透出来的异样情愫。

或许是外出考察期间的某封信里,她长篇大论地讲述着自?己高考备战有多痛苦, 他却在最后一行的方格里发现她用铅笔写下又擦去?的那句“尚可尚可, 您回信总是这几?个字, 实在不情愿, 大可不回, 敷衍得实在明显”时的忍俊不禁。

或许是他风尘仆仆地返沪,特意为她补过成人礼时,那夜黄浦江上烟火盛放,而她却携着满身香气, 踮起脚尖,独独往他的口?袋里插上的那支蔷薇时的心?旌摇曳。

或许是舞台幕后无尽的昏暗里,他看到她看向自?己时, 眼里迸发的光彩;或许是嘈杂喧嚣的闹市, 她为他挣来的那方墨盒;或许是夏日喷泉里一道霓虹, 或许是冬日雪下的一支舞,或许是除夕夜红纸叠就的压岁钱……

无论如何,这些稚嫩而脆弱的心?意都?会随着时间飘零, 当她走出城堡,经?历鲜花荆棘,就会明白他并非骑士而是恶魔,知晓爱意才是最容易伪装的匕首,一切都?会化作?肮脏的泡沫。

而他,只需要等?待。

等?待他的公主终于清醒,然后踩着他的肩膀,踏过他们的过往,抵达她真正?想要的黎明。

那里会有值得她爱慕的君子,轻衣年少?,朝气蓬勃。他会在红尘万丈里,肆无忌惮地牵起她的手,他会捧出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对她无可比拟的好。

无比漫长的沉默里,黎宝因感觉自?己的心?脏也渐渐沉坠谷底。

绅士的愤怒总是体面而含蓄,她不晓得他的沉默是否意味着拒绝,但?她清楚,自?己一旦自?降底线,必然会招致厌恶。

可即便是厌恶,是切割,是老?死不相往来,她还是需要一个精确的信号,用以为他们这长而短暂的五年,画上圆满的句号。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盐巴撒在伤口?上。

望着裕梦梁岿然不动的身影,黎宝因原本积攒起来的勇气与底气渐渐趋于干涸,她就像一只搁浅的小舟,被风浪推向沙滩,只能在风沙里枯等?,任他日晒雨淋。

可是,凭什么她只能被动等?下去?呢?

人活着,总是要为自?己争一把,她曾为阿爸在绛芸斋据理力争,为姆妈擅闯裕公馆寻一线生机,她能为良宸以身犯险,为良霄施以援手,那她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搏一搏?

她畏惧的不过是失去?,失去?从未属于自?己的思栋阁,失去?安福路那套意味着归属感的老?房子,失去?象征着财富与权势的继承权,失去?光明正?大留在裕梦梁身边的机会……

但?这一切,都?没有失去?自?我来得惨烈。

她可以牺牲某些东西,但?绝不包括她与生俱来的灵魂。

良宸说?的很对,她是被自?己设下的枷锁困住了。

比裕梦梁的掌控更可怕的,是她的不反抗,她的不清醒,她茫然麻木地被规则推着行走,被磨平棱角,变得面目全?非。她不再是有灵魂的个体,她亲手把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黎宝因,遗忘在了五年前的弄堂巷口?。

如果是原本的黎宝因,她会遇到无所顾忌想要靠近的人,会有不计后果也想做的一件事吗?

黎宝因想,无论如何,只要她下定决心?,即使撞得头破血流,都?绝不会后退半步。

就像五年前,曾有人做在大街上温声勉励她。

「我花心?思培养你,是为了让你躲在人堆里憋屈?你大可以再放肆一些。有我在,怕什么?」

是啊,她有什么可怕的。

她原本就是一无所有,即使裕梦梁收回他的赠与,她又能再失去?什么呢?哪怕明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冒险的,绝无可能全?身而退的,她也必须要做。

快刀斩乱麻,她宁可自?己是那个残忍的刽子手。

黎宝因昂首挺胸。

她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是裕梦梁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原本就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熟知他,她早就该明白,纵然她在佯装镇定,但?对方未必就是问心?无愧。

她不信。

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日日夜夜,他对自己没有一点好感。

哪怕还有半分希望,她都想为了自己奋力一次,拼尽全?力再一刀两断,也算是没有辜负自?己。

阳台上的风拂起堆叠齐整的窗帘,木质框架的琉璃落地窗吱呀一声,黎宝因在晃荡的光影中轻盈落地,白皙的裸足率先走向裕梦梁。

“您不过来,是在等?我自?己动手吗?”

男人未有回应,她便站着,绚丽的玻璃上倒映出她素净明艳的五官,她将微卷的长发用手腕上的珠串高高挽起,露出莹白如玉的肩颈,散落的发丝随风拂动。

她手腕轻抬,指尖沿着肩头的细带往下。

金属锁扣发出轻微的响声,灰紫色的吊带裙应声褪下半截,随即便露出女孩半月形的丰盈,她动作?没停,眼睛一直盯着裕梦梁被阴影遮蔽的侧脸。

狂风骤起,落地窗扇哐当一声。

黎宝因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抬起手臂,视野再次开阔,就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携着清冷的桦木气息,铺天盖地般笼罩过来。

下一秒,她身上一重。

原本还搭在座椅扶手上的西装外套,自?身后而来,沉甸甸地搭在她的肩头。

深色布料压住灰紫色丝绸,古板的纹理摩擦过细嫩的皮肤,男人视线低垂,将黎宝因解开的肩带慢慢捻起,再有些笨拙地重新扣上,看向她的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情欲。

黎宝因莫名生出一股负罪感,就好像她是快活林里的妖孽,妄想亵渎莲花座上的神佛,她自?甘堕落,而神佛却依旧普度众生。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裕梦梁甫一开口?,嗓音便是难以形容的喑哑干涩。

他将黎宝因身上的西装纽扣自?下而上一一系好,说?话的语气依旧是温平从容,“我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黎宝因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楚。

怎么可能来得及呢?早在那年雪夜,从她肩头披上他那件厚重的马球大衣开始,她就已经?走不掉,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