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差望着门下山野,痴愣愣道:“完了。来不及了。”

山下,一双双鬼火般的眼睛飘飘荡荡从旷野里升起。

起先只是一星半点,眨眼工夫,便燎原似的亮了一片,下一刻,竟扩散得密密麻麻,望不到头了。

那些绿幽幽的眼睛让山谷都依稀明亮了些,光晕里是数不清的灰白麻木的脸。

仔细一看,他们并非在真的升起,而是顺着山坡,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来,虽然肢体僵硬,速度却在加快。

林子里,山脚下,还在不断涌现出伥鬼,像浪一样一波波倾巢而出,毫无减少的迹象。只粗略一眼,也够触目惊心。

谢九楼当即疾步回庭,对所有人说道:“东西全部轻简,马上进峡!”

他们现在在最外面一座山头,山下伥鬼全从正面上来,尚未围山,唯一的出路便是山后背的峡谷,而且要不了多久,那些东西就会翻山追上来。

“进峡?”鹤顶红跑去门前看了看,“可峡里只有抱虎山!”

“那就上山!”

反正上山穿峡是早晚的事,如今他们被夹在伥鬼与抱虎山之间,与其直面不计其数的喽啰,不如破釜沉舟,解决山上那头老虎。

谢九楼捞起昏迷着的那人一条胳膊:“楚二,你先背着这个带他们走,我带提灯和西院那个跟你们到山背脚下汇合!”

西院那个,自然就是腿脚不便的叶鸣廊。

谢九楼至今都不知道提灯是从哪里找的这个人,又为何要一路带着他去望苍海。既然不是什么阿海海,那叶鸣廊又是提灯的谁?

楚空遥伸手要接,却在看清他手上的人那一瞬挑了挑眉。

谢九楼由此也瞧了一眼,很快便明白楚空遥为何如此他们跟这人实在有缘。

第七歌。

只是二人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谢九楼也顾不得许多:“先带着,人命要紧。”

言语间,只听身后鹤顶红说了句:“什么味儿啊?”

众人凝神一闻,先闻到的是一股难言的臭味,像什么腐肉,又或是尸臭楚谢二人以前常年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并不陌生,接着,便是极呛的烟味,且自观里散来,愈发浓了!

几乎在那一刹,谢九楼和提灯住的那进院落,不知是哪一处厢房,乍现熊熊火光,烈火在短时间之内快速蔓延,眼瞧着房子两边的封火山墙就快挡不住了,谢九楼心里一空,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要往里头冲,一边跑着一边脱衣裳,路过水缸伸手把脱下来的外袍摁进去浸了一下,湿没湿也不看,拎在手里又接着跑。

楚空遥背上第七歌,只管对杵在那儿的两个吩咐:“走!”

鹤顶红身子倒听话往前迈了,眼睛还盯着后院:“可是……”

“先走。”楚空遥抓住他,“谢九楼也留下来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担心。”

鹤顶红被他看得怔了怔。

楚空遥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一身珠光宝气,巴不得睡觉都能从头打扮到脚,鹤顶红甚至怀疑等这人死的那天,棺材都得从无镛城里找到副水晶量身打好以后他才愿意优雅闭眼花孔雀一样的家伙,此时大剌剌背着个浑身污泥的人,配着这一身一丝不苟的华贵打扮,倒显得莫名滑稽。

楚空遥见鹤顶红愣在面前,又拽着他腕子扯了扯。

鹤顶红方才回神,随即不再多言,便低头走了。

-

提灯烧完老伥那会儿,房子还没燃起来,火舌才到床幔上头,他收拾了包袱要出去,走到院子里回头一想,等会儿出去早了,只烧着这一间房,谢九问他怎么烧的,他不好答。

得让谢九没工夫问。

于是他飞快扫了一眼蹿升的火光,迟疑一瞬,还是闷头走回门槛边,把包袱一放,抱膝坐在地上。

一时大火沿两边耳房烧过去了,烧出猎猎风声,他在风声里听见院外谢九楼冲过来叫他。

提灯并不看火,一眼都不看,自顾低着眸子到屋里给自己脸上抹了两把灰,还没来得及转脸瞧谢九楼在哪儿,就觉余光里残影一晃,谢九楼的声音已近到耳畔。

“提灯!”

提灯被一把拉到门边,与此同时刚才站着的地方轰然塌下一根房梁,再晚一刻,这东西砸中的就是他的脑袋。

谢九楼惊出一身冷汗,再一低头,提灯只僵在他身前一动不动,像没反应一般。

他抖开来时在水缸里打湿的外衫,兜头罩住提灯全身,胳膊抱住提灯的时候,才发现提灯在无意识地打颤。

“提灯……”谢九楼抓着提灯肩头摇了摇。

可提灯仍没回应,只一个劲儿低着脑袋,嘴唇轻微地张合。

谢九楼佝头去听。

“火……谢九……有火……”

谢九楼心头一绞似的痛了一下,竟忘了提灯平素是个最怕火的。

眼下这模样,是给彻底吓懵了。

“别怕。”谢九楼给提灯严严实实裹上外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遭,顿了顿,说,“阿海海在这儿,你不用怕。”

他紧紧拢好提灯口鼻,打眼瞥见门边包袱,一手将提灯拥在怀里,一手拎着包袱便冲出了院子。

离开火圈前他最后往里看去这般大的火势,竟从头到尾,都没听见同院子里道长的动静。

叶鸣廊住在西院,大火烧不过去,当下最要紧的是山脚步步紧逼的伥鬼。谢九楼带着提灯径直去了叶鸣廊房中,揣开房门,却发现对方已经失踪了。

二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门有一霎的不知所措。

提灯的脸隐在头顶外袍的阴影下,几缕头发被衣裳上的水打湿,杂乱地贴在他颈侧和耳下,倒显得他暴露在阴影外那点下颌角更加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