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说:“你阿嬷呢?”

“阿嬷……”谢九楼目光投到光晕远处,又道,“小姑的剑葬到谢陵那日,我没有哭。我一直都没有哭。不管任何时候,被父亲发现我哭了,都是要挨打的。所以我过得和小姑去世前没有任何区别。直到她走的第三年。那年中秋,我难得病了一场,娘亲陪父亲去谢陵扫墓,叫我在家休息。阿嬷来喂我药,我问阿嬷:‘为什么第三十个月亮了,她还没有回来?’阿嬷像是早就知道我会问她一样,从怀里掏出个穗子,那是小姑剑上的穗子。

“阿嬷说:‘谁说她没回来?前儿才回来了,你不在。她叫我把这个给你,就当看过你了。她嫁了人,嫁到了西边,就不常回来了。’我问她嫁给了谁。阿嬷说:‘她嫁给了月亮。嫁给了西边的黄沙,和十五那天的月亮。’”

提灯把脚放在椅子上,抱膝看着谢九楼:“阿嬷把你唬过去了?”

“我又不傻。”谢九楼含笑道,“阿嬷告诉我:‘九哥儿,你别难过。你会长大,和小姑奶奶一样,要看遍天南地北的黄沙,最后把你们的一辈子,都混在一捧黄沙里。谢家最后一个女孩儿已经去了,她留在了西边。阿嬷知道,你也要去的。不管你们去到哪里,阿嬷都在这里。等你们都成了黄沙,天南地北的风,就会把你们吹回来。那时姑奶奶们也好,哥儿爷儿们也好,都会回来。变成谢府脚下的泥,脚下的土。姑奶奶的穗儿在这儿,她找得到回家的路。所以阿嬷不难过,你也别难过。’”

提灯等了会子,问:“说完了?”

谢九楼说:“说完了。”

其实没有。

阿嬷还说:“你要想哭,就哭吧。哪有小孩子不爱哭的呢。”于是那晚他在阿嬷怀里大哭了一场。

谢九楼觉得,这样的事,就不必告诉提灯了。

岂料提灯偏着脑袋,断定道:“你哄我。你没说完。”

谢九楼想了想,又道:“我听她说完,害怕以后自己成了黄沙,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缠着她也给我编了穗子。编完了,我不要,就放在她那里。我怕我带去了,就带不回家了。”

提灯冷笑一声。

谢九楼心里好笑:“你哼什么?”

“你没说完。”

“我哪里没说完?”

“你当真没哭?”

谢九楼信誓旦旦:“当真。”

提灯抿紧嘴角,正一缩眼角审视谢九楼,就听外头空旷的山谷里传来阵阵拍门声。

还有女子绝望嘶哑的惊呼。

“救命啊!救命!”

第34章 34

34.

房内二人皆是一愣。

又过了一息,拍门声再度响起。

女子的叫声相当凄然,再一细听,似还稚嫩:“开开门啊!求你们了!开开门!”

隔了几间房的距离有人拉门出去,应该是鹤顶红那边也听见了。

提灯和谢九楼对视一眼,登时也要往外走,一前一后跨出了门,提灯动作一顿,又抬脚退了回去。

“你先去,我在这儿等你。”他对谢九楼说。

谢九楼心想这样也好,若外头有什么危险,他姑且挡一挡,这里头总归是安全的。

便把贴身藏着的短刀和两张画了朱砂的黄符放进提灯手里:“拿着防身。”

符是他上山路上讨楚空遥要的,当年在无界处闲得没事便画了不少,殿里没地儿放,他便差人四处送,阴司里人人都有几张,再多的,便落到了楚空遥手里。三百年下来,没有上万也有几千。

只是谢九楼没料到对方如此思虑周全,出来竟还顺手带了些。路上瞥见楚空遥送给叶鸣廊,他便寻了个机会讨了几道回来,想着给提灯防身。

谢九楼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警告:“刀,不许乱用。”

提灯点了两下头,待人走了,他合手将门一关,快步走回床边,自包袱里拿出火折子,蹲下身,冲床底躺着的老伥扬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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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楼过了院子,正遇上前头往外赶的楚鹤二人,囡囡一张薄纸似的,别在鹤顶红腰间酣睡,一缕缕黑气丝儿往下垂,时不时跟着鹤顶红的步子荡几下。

越近了,大门外的敲门声便越急迫,一墙之隔的女子连呼喊都带了哭腔:“开门啊……求求你们了……开开门……”

门闩一取,那女子几乎是扑着破门进来,这时几人才看清,她肩上还靠着个昏迷的人,两个都不大点,估计十几岁,女孩子小脸尖下巴,细眉大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不合身的男子短打,身边被她搀扶进来的那个同她差不多高,脸上血污和头发遮了容貌,也不作女孩打扮,瞧不清是男是女,只知这状态,看起来该是受了伤。

他们把人迎进去,女孩子一跨门槛便慌慌叫着:“关门……关门……”

谢九楼只当是她怕风,正要关门时无意间扫了她身边昏迷那人一眼,竟惊觉有点眼熟。未及深思,合门时却听夜风如哨,谢九楼直觉般自心底生出一股不安,再侧耳,便察觉出一点异样。

茫茫山头,正值春色阑珊,此刻怎么半点鸟叫蝉鸣都听不到?甚至有种死气逼境,杀意临门的压迫感。

他忽转头问道:“你为什么喊救命?”

姬差正从鹤顶红手里接过帕子给身边的人擦脸,一听谢九楼这话,才恍然想起什么,回望过去见大门还没关上,当即更白了层脸色,颤着嘴唇道:“有鬼……有鬼!关门!快关门!”

她起身冲过去,谢九楼双手还把着门框,姬差见他不动,愣是自己两手合推一扇也拼了命要关门。

岂料门还没动,她就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