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居棋处 10

第二日,莫祺然替晓初请了两天假,又来包厢叮嘱他以后除了信得过的朋友再不要私下接触外人,这才允他回家。江晓初呢,垂头一一应了,待送走莫祺然便再没开口说过话。

晓初不出声,志刚便也不敢出声。回去的路上,志刚一直偷眼看郁郁寡欢的晓初,心里说不出的担心。进得家中,他见晓初并不换鞋,几步走到客厅里抄起手边一个花瓶便作势要摔,却高高举了数秒又瘪着嘴轻轻放下。

志刚看着这人来回在屋里打转,拿起这个摸摸,又捡起那个掂量,那脸色似有愤恨又仿佛不舍,最后扔了两个靠垫便满脸郁卒地上了楼。

志刚自觉懂得这种感受,他以前被生活逼得焦头烂额时,也一样不敢拿家里的东西撒气。钱难赚屎难吃,摔坏了就要花钱买,就算不心疼东西,难道还不心疼自己?

他越是知道晓初的心思,就越发心疼这人被下药,遭欺辱,衣领外露出的脖颈上满是青紫的指印,半边面颊红肿,嘴角也带着伤,这么好看的人被糟蹋成这样却连个物件也舍不得扔都是他的错。

江晓初将自己锁在卧室里,任凭志刚送水送饭也不肯开门。志刚足足担心了大半天,直到天色暗下来,那卧室的门才打开。江晓初揉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轻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志刚可算等着这句话,他嘴笨不会劝,忙不迭送上一碗火候刚好的老鸭汤,又端出晓初爱吃的菜色。

自此,江晓初便对那夜之事闭口不提。蒙头大睡一觉后,他依旧照常练功练字,课业亦没有耽误。志刚总觉得晓初这样没发泄出来不好,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牟足了劲儿将人伺候周到了。

这规规矩矩的日子过了约莫一周有余,隔壁那幢房字里忽而有了动静,穿着制服的助理们进出忙碌,且有人过来与志刚打了招呼,说金先生今日晚些时候会过去那边。

江晓初这时正坐在案前习字,得知此事立刻打起精神,拿出特意买来的信纸,端端正正写下两行小字,然后又仔仔细细封好了让志刚送去隔壁。

于是金嘉延进屋时,便从佣人手里接过了这封墨绿色压着暗色竹枝漆纹的信封。拆开封鉴,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并压着浅浅金线的信纸,上面是两行墨蓝色的钢笔字迹,用轻盈的灵飞经楷体写着:

若问闲情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别说这般用心的东西,就算是手写的书信,如今也少有人在用了。金嘉延用手指在那清透的信纸上轻轻摩挲,又放到鼻尖下闻了闻。似有若无的淡淡草木茶香仿佛还染着些许雨露湿气。

“小东西……”金嘉延叹息一声,似是嫌弃这份小心思,却又含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他才下飞机,本想睡一会儿再叫晓初来,此刻却被这两行字勾得直接转身出了门。

走出大门,金嘉延便见到那晓初披着件鸠羽色的斗篷正站在门口。一张莹白干净的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叫人说不出是含蓄还是热情,像那画中简单勾勒又韵味无边的俏莲,明明一动未动,纸面上却仿佛泛起风吹出来的涟漪。

“煮茶的水已然在烧了,先生来得正是时候。”江晓初引着金嘉延进屋,抬手给这位金爷脱外套,又拿过金家助理递过来的家居衣物伺候换上。

“诗是好诗,可惜是钢笔字啊。”金嘉延稳了稳心中的悸动,说出句不相干的话。

江晓初忽闪着眼睛把金嘉延让到茶海边的躺椅上,浅笑答道:“我可不敢在金先生面前写毛笔字,要被先生取笑的。”说话间,他开始洗盏沏茶,屋内顿时清香四溢。

金嘉延接过茶盏,看了看浅杏色的茶汤,又闻了闻,说道:“白毫银针。”

“嗯,喝点白茶润一润,先生若是累了,这茶也不耽误小憩。”江晓初边说边去拉上了纱帘,然后坐回来慢慢侍弄手里茶具,不为再喝,只是要那茶香绵长萦绕。

金嘉延缓缓抿掉一盏,只觉被这软玉温香伴在身旁,困意像墨汁滴入清水一般荡漾晕开。手里的茶盏被小心翼翼取走,又有一层薄毯轻轻盖上来。那晓初勾着他过来,却又心思玲珑的弄出个更舒服的环境让他歇着,何等的妥帖。

待金嘉延一觉醒来,眉目如画的晓初仍旧坐在他身畔,小炉上也仍旧滚着水,水汽徐徐升腾散在空中,时间却仿佛凝固了一般。金嘉延这颗总是别别扭扭的心,因此刻的闲适而变得光滑又柔软。

他眯着眼想,既然经历过这么多事,他仍旧觉得喜欢晓初,且愈发因为这小美人而心情舒畅,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相处将要持续得比他想象中更久呢?

如此想着,他忽然做出个决定。

“晓初,换衣服。你跟我出去一趟。”

TBC

我来打个广告:7月1日开始,我会参加暑假征文哦~~因为征文的规矩不允许预收,所以我不能提前放个简介出来求大家收藏。那么就在这里提一提,让它在大家这里混个眼熟,征文坑名叫《饶了我吧》哦~~~

蠹居棋处 11

江晓初本以为是要出去吃饭,没想到金嘉延竟然带着一众他没见过的保镖浩浩荡荡三辆车开出了市区,最后停在一处连行人都没有的地方。

这其实是个仓库区,就是那种现实里能停货,电影里可杀人的仓库。金嘉延带着人装模作样视察一番工作,最后打发走相陪的主管,兜兜转转去了最角落的一间货仓。

满头雾水的江晓初乖乖巧巧呆在金嘉延身旁,眼看着金家这群保镖在原本堆满货物又四下无人的仓库里分工忙碌。他们将一辆货柜车倒进停车位,对接上卸货口,然后打开厚厚的铁门,往车载货柜里搬进了桌椅,这才恭恭敬敬站好,等着金嘉延。

若是常人,此时可能已经脑补出各种不法交易的场面了。

可那江晓初对仓库啊货柜啊连常识都没有,见了这般阵仗自然丝毫不觉诡异。他无知无畏、神情坦然地跟着金嘉延往货柜里走。直待他看到那亮着昏黄小灯的货柜里倒着个人,且那人被蒙着口眼还捆得结结实实,这才后知后觉偷瞄了金嘉延一眼。

他心说,乖乖,金先生原来是个绿林吗?!这是绑了哪家的票儿?那带我来这干嘛呢?难不成要转手再卖了我,还是让我去压寨?江晓初正胡思乱想,却见一个“好汉”去撕开地上那人脸上的东西。

高嘉逸!这“肉票儿”原来是高嘉逸!江晓初原本那一肚子的狐疑立刻散了个干净。

高嘉逸自那夜之后就一直被关着,虽然没再挨打,可也没怎么吃过东西。所以他脸上被志刚揍出来的伤已经消肿,但人却是昏昏沉沉半死不活的。他终于看见光亮,却仍然动弹不得,开合干裂的嘴唇,气虚哀求道:“我错了……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金嘉延无动于衷,反手牵着晓初坐下,又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茶碗慢悠悠抿着。他这茶水入口,似是个什么信号,三个保镖迅速围住了高嘉逸,其中一人抬脚就狠狠踩到高嘉逸的裤裆上,还转着脚腕碾了碾。

姓高的历时惨叫一声,昏了过去。保镖拿来冰水兜头浇醒他,他就哭嚎哀求起来,“我错了!我错了!老板,我错了……”

高嘉逸再不复当初那个潇洒骚包的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金嘉延垂目喝茶,看也不看他一眼。随即又有人一脚踢在高嘉逸肚子上,令他立刻弓成只虾子,哇的一声吐出口酸水。

“晓初……晓初……我有眼不识泰山……你饶了我吧……给我求求情吧……”窄长的货柜里,立刻都是高嘉逸断断续续的哀嚎和求饶声,天知道他有多后悔。

江晓初那日并未看到志刚将高嘉逸打得眉骨崩裂鼻血长流,可如今这姓高的被踢歪了鼻梁骨后鼻血横流的模样,他可是看得真切,赶紧抬手用衣袖半遮住视线。

说起来,若江晓初是个现代人,即便这倒霉鬼是对不起他的高嘉逸,怕是也要大惊失色,而后对身旁的金嘉延充满恐惧,就算不敢报警可能也想跑路了。

但这江晓初偏偏是个数月前才从明朝穿过来的封建余孽。他们万历爷可是个坐拥东西厂和锦衣卫的皇帝,那时的京城里动辄便有人家被抄宅子,死伤个把人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且志刚前几日已同晓初说了高嘉逸是金嘉延公司里签下的艺人。于是在晓初眼里,这高嘉逸大差不差就是金家签了卖身契的家奴仆役。他那个年代,贵人家里仆役丫鬟的卖身契多是死契,终身都是府里的人,若犯了规矩,打便打了,打死亦不算什么。

至于这衣袖遮挡,则是因为大明律法极其严苛,当街实施剐刑亦不在少数,读书人为了不让自己与那些看热闹的老百姓一般见识,遇此血腥场面便都要遮挡一二,以显示身份。江晓初那时伺候的都是官爷,这一套自然是依样要学的。

只是他这一挡,看在高嘉逸眼里,便成了对那些求饶话语的拒绝。于是地上的高嘉逸先是绝望一愣 ,然后就崩溃大哭起来。

金嘉延见状便转头看晓初。他带晓初来,自当有他的盘算。既然生出要长久的念头,那么他便要让晓初看到一些他的本相他金嘉延可不是个本本分分的商人,他外头穿着的是父亲家族“儒商”的壳子,骨子里揣着的却母亲家族“涉黑”的本质。

他本以为晓初需要点时间来适应此事,可这人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既不见惶恐惊惧的小家败气,也不见沾沾自喜的受宠得意,行为神态竟都称得上得体二字,看在眼里愈发叫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