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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姑小王妃 小舟遥遥 85718 字 1个月前

第81章

八百里加急?

云冉霎时也不敢耽误, 赶紧将手中匣子递给青菱,自己接过那封信。

“你先起来吧。”

云冉边拆着信,边吩咐道:“一路上也辛苦了, 待会儿喝杯茶……”

一个“歇息”还没出口,目光就被信上的内容骇住——

「四月二十六晚,亥时,景王殿下于浔阳河畔遇刺落水, 搜寻三日,至今下落不明。」

信件落款是常春,二十九日发出。

遇刺落水?

下落不明?

霎那间,脑袋好似遭到一击重锤,双耳嗡鸣,眼前发黑。

“娘子、娘子?”

青菱见她身形摇晃,赶紧上前搀扶, 再看那张骤然褪去血色的雪白脸庞,心口也揪紧:“这是怎么了?信上写了什么?您说句话啊,别吓奴婢!”

云冉仍是不敢置信,紧紧捏着那张薄纸, 勉力保持冷静再看了一遍。

简简单单一行, 却沉甸甸的,宛如巨石压胸, 叫人头重脚轻, 喘不上气。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牢牢握住青菱的胳膊,试图依靠着站直身子,胸脯也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着,“明明前几日的信里, 他还与我说一切顺利,不日返程,而且他随行带了那么多的禁军和护卫,怎么会下落不明?”

“难道三百个人都护不住他一个吗?”

云冉想不通,急急看向信使:“你是从浔阳来的?你可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信使忙道:“还请王妃娘娘明鉴,小的只负责洛阳到长安这段路程,并不知先前的情况。”

言下之意,他只是送信的驿差之一,信中何事他一概不知。

云冉也知八百里急送,不可能一人完成,可这一封没头没脑的信,实在是太过突然。

一时间,胸闷气短,心乱如麻。

青菱见状,赶忙扶着她:“娘子先冷静一会儿,咱们去寻侯爷和夫人,与他们一起想办法。”

“对、对,还有爹爹阿娘和哥哥他们……”

云冉忽然庆幸,还好这会儿是在侯府,能寻到家人一起商量。

她抓着信,跌跌撞撞直奔后院。

椿萱堂内,一大家子围坐厅内,有说有笑。

待见到那一抹鲜亮翠色急切切跑进厅内,郑氏笑道:“别急别急,等你到齐了,咱们才出发呢。”

坐在尾席的云商也挑眉打趣:“瞧你这跑得一头汗,阿宗都没你这般猴急。”

还是三郎云泽瞧出不对劲,蹙眉起身:“出了什么事吗?”

“三哥……”

云冉跑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就近将那封抓得皱巴巴的信纸塞到云泽的手中。

云泽迅速接过。

一旁的钱似锦扶住云冉,让她坐下:“瞧你喘的,先喝杯茶。”

云冉摇头,只喘着气,看向云泽。

云泽看着信,脸色也骤然沉下。

面对厅中其余人投来的目光,他只沉声道:“闲杂人等先退下。”

入仕不久的翰林学士,已然有了一派不怒自威的气势。

下人们很快退下,偌大花厅只剩下云家人。

云泽回身将门合上,云商不禁疑惑:“到底出何事了,这么严重?”

云泽淡淡瞥他一眼,而后走上前,将信件呈给长信侯和郑氏,又将内容口述一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厅内顿时静可闻针。

云商都傻了眼,好半晌,才哑声讷讷:“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郑氏心下也惊骇不已,但她到底年长,经历的事多,很快镇定下来。

她快步走到云冉面前,轻轻揽住小脸煞白的女儿:“没事的,冉冉别怕,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

云冉此时觉得脑袋空空,心也空空。

她短暂的十六年人生里,还未遇到过这样残酷的打击。

如今只剩下迷茫、无措,还有难以置信。

司马璟怎么会出事呢。

明明说好了会平安回来……

她茫然得靠在郑氏温暖又柔软的小腹上,那熟悉的馨香暖意稍稍让她感受到一些力量。

她抬起手,环抱住她的母亲,乌眸迷惘,唇瓣嗫喏:“阿娘,现下该怎么办?”

她不相信司马璟会出事。

可这会儿山重水远,她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别怕,别怕。”

郑氏心疼地搂住她:“信上只说下落不明,一天没寻到,常春总管和浔阳当地的官员便会继续搜寻。只要还在搜寻,便还有希望。”

李婉容也走过来,搭着小姑子的肩,温声道:“这样大的事,当地官府必不敢隐瞒,想来陛下和太后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定会加派人手前去搜救。”

“对对对,殿下可是王爷,官府绝不敢轻怠。”

钱似锦连连附和:“这信送过来也有几天了,没准明日又收到一封信,说是殿下已经找到了,一切平安!”

云冉当然也期待着三嫂所说的情况。

可现下,千里迢迢,音讯杳杳,她好似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她讨厌这种感觉。

心下也再次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与司马璟一起去江南。

无论如何,经过家中众人的轮番安慰,云冉也从最初的震惊无措,渐渐冷静下来。

但今日这端午,她怕是无法再过了。

“爹爹,阿娘,我打算进宫一趟。”

云冉没办法干等着,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那种被动等待的煎熬会将她逼疯。

长信侯和郑氏见她小脸苍白,目光却格外坚定,便知这孩子看着娇柔,实则心性坚韧如野草,并非那等养在高门深宅里不经风雨的娇花。

“去吧。”

长信侯望着她,神色温和:“不要强撑着,累了就回家来。”

云冉点头:“嗯。”

看着女儿娇小伶仃的身形,郑氏尤是不放心,上前道:“阿娘陪你一起。”

云冉想到入宫后,郑氏见到太后还得屈膝请安、谨慎伺候,还是拒绝了。

“阿娘放心,我就进宫打听一番,看看他们打算如何应对,很快就回来的。”

她说着,还反握住郑氏的手,明媚眉眼间一片淡定:“而且我相信,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但她就是觉得,司马璟吃了那么多苦,在戎狄受尽折磨多年都没事,如今苦尽甘来,怎的竟在自家的地盘上丢了性命?

若真的如此荒诞残忍,她都得大逆不道骂一句,贼老天。

郑氏见云冉坚持一个人,只得压下心底担忧:“那你自己悠着点。”

又侧眸交代青菱:“照顾好小娘子。”

青菱忙不迭点头:“是。”

待到主仆俩搁下那盒满怀祝福的五彩丝,匆匆忙忙地离开,椿萱堂的众人面面相觑,难掩愁色。

“好好的日子,怎的就出了这事?”

钱似锦向来憋不住话,何况这事还涉及她最喜欢的小姑子。

她也要愁死了!

云泽拧眉不语。

倒是李婉容接了话,一脸正色看向钱似锦:“弟妹如今还怀着孕,切莫太过忧心。”

稍顿,她又上前:“走吧,我送你回迎紫院。”

钱似锦惊愕:“啊?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就行……”

哪知一向温婉的李婉容今日格外强势,不由分说就挽着她,愣是将她和阿宗一并带走了。

余下的云家人纷纷坐下,一片缄默。

出了这事,谁也无心过节。

“父亲,母亲,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刺杀当朝亲王?”

云商拧眉:“景王归朝多年一直深居简出,应当没什么政敌。难道是此次巡盐,他查出什么贪官污吏,怕事情暴露,方才杀人灭口?”

凡是涉及重利,难免有穷凶极恶之徒。

云商所说,的确是一种可能。

而长信侯夫妇和云仪、云泽互相对视一眼,皆不约而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与此同时,皇宫。

云冉赶到寿康宫时,却是扑了个空。

寿康宫的宫人道:“太后此时正在紫宸宫。”

紫宸宫,天子居所。

云冉入宫多回,却从未去过。

可这一回,她实在没耐心多等,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拽着裙摆就直奔紫宸宫。

彼时的紫宸宫内,赵太后正在与文宣帝对峙。

“你可敢以列祖列宗、以钰儿发誓,不是你下的手?”

一袭暗紫凤袍的赵太后再不复往日的沉稳镇静,一双凤眸锐利如刀,定定看向面前的长子:“皇帝,回答我。”

文宣帝收到江南急报时本就心烦意乱,如今见生母火急火燎赶来,劈头盖脸便是质问,龙纹袍袖中的双手不由攥紧。

那张平素温润如玉的清俊脸庞也涨得铁青,回望着赵太后,嗓音沉哑:“母后这是在质问朕?”

赵太后拧眉:“哀家只是要个答案。”

“果然在母后心里,阿璟永远是第一位。”

文宣帝冷嗤:“为了他,甚至不惜威胁朕,拿朕唯一的子嗣起誓?”

文宣帝看向赵太后,沙哑嗓音带着一丝嘲意:“难道钰儿不是你的孙儿?还是说母后也听信外头那些谣言,怀疑钰儿的血脉?”

赵太后一噎,待触及长子眼底那份失落,心口也微微刺痛。

“哀家不是那个意思。”

赵太后克制住心底对幼子的担忧,沉沉吐了口气,再度抬眼,她眸光幽深:“只是你先前的作为,叫我不得不有此一问。”

文宣帝眉心微动。

赵太后直视他:“先前与阿璟说亲的那三位贵女,是你的手笔吧。”

她的语气很淡,淡的就如讨论今日的茶汤泡得酽了些。

“还有这些年对阿璟的那些攻犴诬蔑、流言蜚语,也是你在背后指使的,对吧?”

“……”

文宣帝喉头发涩,上下滚了滚。

赵太后见他默认,扯唇苦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的那些手段也是我教的,又如何能瞒得住哀家。”

“哀家只是没想到……”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底一片痛色:“没想到你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竟然真的对你的亲弟弟痛下杀手!”

“旁的随你如何做,哀家皆可睁一只眼闭只眼,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阿璟的性命!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且他从未想过与你争锋——”

“他那样聪明,你以为他不知道你背后做的这些么,可他从未埋怨过你半句,更从未想过针对你、报复你!当年本就是我们亏欠了他,害他在戎狄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受了那么多年的罪,哀家不求你能对他多好,可你怎的连他一条性命都容不下?”

“皇帝,你太让我失望了。”

赵太后眼眶通红,嗓音也透着嘶哑,看向文宣帝的目光疏离而陌生。

文宣帝搭在膝头的手指不觉攥得更深。

失望。

太让她失望。

从小到大,他听过最多的话,好似便是这句。

好像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做好,都不能叫她满意。

可司马璟无论做什么,她都觉得好。

同样是她腹中出来的孩子,为何她能如此偏心?

“司马稷,你说话!”

突然拔高的语调如一把利刃,无情划破殿内的静谧。

文宣帝撩起眼皮,便看到自家母亲面容冷肃,视线如冰,像是看敌人般逼视着他:“回答哀家,是不是你?”

喉中好似吞了一把刀,文宣帝喉结艰涩地滚了滚,那把刀便直直坠下,插进了心口。

好半晌,他扯唇:“如果我说是,母后打算如何?”

他笑着问:“杀了我,替阿璟报仇吗。”

赵太后的心都快碎了。

可是。

她看着眼前这张带着凉薄笑意的面孔,愈发悲恸:“那是你弟弟,也是我对你的底线……”

说到此处,她嗓音哽噎,眼底也蓄了一层薄泪:“稷儿,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伤害你弟弟。”

所以哪怕她真的杀了他,也不能怪她。

实在是这个孩子,太叫她失望。

文宣帝闻言,却是笑了。

最开始是低笑,随后低下头,撑着桌子,难以自抑的大笑:“哈哈哈哈底线……”

“同样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底线,那我呢。”

“我在你身边孝顺多年,自问无一处不细致、无一处不小心,便是养条狗也该养熟了,有几分怜悯罢?可母后竟然真的要为了司马璟杀我……”

他笑得太用力,面庞涨红,状若癫狂,眼底却是一片潮湿。

赵太后被他这模样吓到,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红唇紧抿,柳眉倒竖:“皇帝,你是疯了罢。”

疯了。

大抵是吧。

文宣帝只觉胸口阵阵钝痛,好似有一双手撕扯着,要将胸膛生生扒开,就连喉间也隐约泛起一丝腥甜。

就在赵太后沉着脸色,打算去传太医,殿外传来太监小心翼翼的禀报:“陛下,太后娘娘,景王妃在外求见。”

殿内刹那阒静。

少倾,赵太后瞥过文宣帝这情绪失控的狼狈模样,道:“你歇着吧,我出去应付。”

在她转身的一瞬,身后响起一声喑哑:“不是我。”

赵太后脚步顿住。

她眉头仍蹙着,微微侧眸,睇向榻边那面上泛着不正常青红的帝王。

文宣帝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黑眸幽寂:“不管你信不信,自他回来,我从未想过取他性命。”

悔恨的事做过一次就够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杀他。

赵太后紧绷着脸,深深盯着文宣帝,目光晦暗不明。

良久,她才叹道:“你该早说。”

语气也柔和下来,似是安慰:“你面色不大好,先歇着吧,待会儿哀家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说罢,赵太后转身往外,淡声吩咐:“看顾好陛下,别叫他劳累。”

殿外太监忙垂首应道:“是。”

初夏阳光灿烂,寝殿的门“吱呀”一声缓缓阖上,掩住一殿寂寥。

***

云冉在紫宸宫的偏殿见到了赵太后。

得知她的来意,赵太后一脸沉静:“别急,哀家已调动梅花内卫,前往浔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是阿璟真有任何三长两短,哀家也绝不会放过害他的人,必定追查到底,将其五马分尸,九族尽诛。”

来之前,云冉已猜到会是这么个回应。

如今亲耳听到,心里安定了一些。

却也仅仅是一些。

就如往干涸的池塘里倒了一勺水,心还是空落落一片。

赵太后见这小儿媳失魂落魄的模样,虽有不忍,但她自个儿还有一堆事要忙,也没多少闲心安慰她,只道:“你先回府歇息,待阿璟那边有了消息,哀家即刻派人给你传信。”

话说到这份上,云冉也知该退下了。

“有劳母后了。”

她垂首屈膝:“母后也千万保重身体,莫要太担忧。”

“嗯,去吧。”

云冉离了紫宸宫,思虑一番,还是回了长信侯府。

自她上午离开,府中众人也都没再出门,只回了各自的院落,联系一切可用到的力量与人脉,前往浔阳增援。

得知云冉从宫里回来,众人也都匆匆聚集正院,询问宫里的应对。

云冉如实说了,又问长信侯:“梅花内卫很厉害吗?”

长信侯沉吟良久,道:“梅花内卫乃是历任皇帝手中最隐秘的一股精锐势力,无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也无人知道他们分布在何处,他们也只效忠于帝王。”

只是没想到,文宣帝登基多年,梅花内卫却依旧把握在赵太后手中。

想当年新帝登基,尚且年少,赵太后垂帘听政,直到新帝娶了皇后,方才撤走帘幕,还政于帝。

照说这属于帝王的梅花内卫,也该移交给文宣帝……

亲母子,竟还这般防备,留了后手?

想到这一层的云家人皆是心有戚戚,不免感慨皇家亲情凉薄。

云冉倒没想这些,她现下只关心司马璟的下落。

得知梅花内卫很厉害,比天子禁军还要厉害,她心下稍安。

可是当郑氏劝她进些吃食,耐心在长安等消息时,她忽然清晰的意识到,她是个毫无耐心之人。

她坐不住,等不了,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她的力量微不足道。

于是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云冉就背着个包袱,留下一封信,回景王府牵了她那匹雪点梅,直奔长安城门。

只是还没出门,就被三位哥哥追上了。

大哥道:“冉冉,你别冲动,宫里与当地都派人在寻了,人手已经足够了。”

三哥道:“是,你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叫我们担心。”

四哥也道:“对啊,安心在府中待着等消息吧。”

三人都不理解妹妹怎的如此胆大,一人一马一包袱就敢往外跑。

云冉却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从前她一个人上山砍柴、下山买药,不也过来了吗。

总不能过了一年好日子,就变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贵琉璃人儿。

“我带了钱和刀的。”

云冉拍拍靴子里的匕首,又指着身上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实在没钱用,我还能去道观挂单。便是山匪恶霸,也不打劫出家人的。”

三位哥哥:“……”

“若我在长安干等着,没准没等到殿下回来,我自个儿先憋疯了。反正我心意已决,你们拦不住我——”

云冉握紧缰绳,一脸坚定:“哪怕我帮不上什么忙,也想尽我所能,离他更近一些。”

她从不是困于险境,坐以待毙之人,哪怕希望渺茫,也要奋力一争。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云家三兄弟见她这般执着,面面相觑。

却也不能真将人绑回去,毕竟眼前之人不但是妹妹,更是当朝王妃。

最后三人一琢磨,将云商推了出去:“你四哥陪你一起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云冉闻言,蹙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云商一遍。

云商:“……”

这什么眼神?

她还瞧不上他?

“我好歹也是堂堂八尺男儿,身强体壮,力能扛鼎……”

“行吧,四哥别吹牛了,快些出城吧!”

云冉摆摆手,把面罩一拉,勒紧背上的包袱:“你也不用收拾东西了,回头我给你整两套道袍,你凑合穿,钱我这边管够。”

说罢,片刻也不愿耽误,双腿夹紧马腹,就带着雪点梅冲出城门。

“欸,你等等我啊——”

生怕被妹妹看不起,云商也不再多言,翻身上马,迅速追了上去。

三郎云泽看着云仪,皱眉:“大哥,你真放心就让他们这样走了?回去怕是不好和父亲母亲交代啊。”

云仪瞥他:“不然呢,你拦得住?”

云泽:“……”

他们这个妹妹瞧着乖巧温柔好说话,实则静水流深、玉韫珠藏,是个不好惹的小刺猬。

“可他们俩,真能行么?”

云泽觉得不靠谱。

尤其四郎那个家伙,瞧着比妹妹还不靠谱。

“老四不靠谱,总有靠谱的。”

云仪淡淡敛眸:“且看他们俩能否坚持到那一步吧。”

云泽:“……?”

云仪也没解释,转身牵着马离开。

初夏气候温凉,昼长夜短,十分适合赶路。

加之雪点梅是难得的骏马,温驯矫健,脚程出众,经过五日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的奔波,云冉和云商兄妹俩距离浔阳已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就在云商苦苦哀求妹妹去豫州二哥家缓上两日,而云冉则想着如何避开豫州抄近路时,一队人马宛若天神降临,来到了仿若落魄乞丐的兄妹二人面前。

饶是云商一路埋怨云冉就是个“重色轻兄”的拼命五娘,真遇到事,还是第一时间拔剑护在了云冉面前。

待到那打头之人摘下斗笠和面罩,翻身下马行来,云商惊了:“二、二哥?”

云家二郎云锐却是看着晒得黑乎乎、脏兮兮的弟弟妹妹,咧嘴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哈哈哈哈,现下我终于不是咱们家最黑的那个了!”

第82章

云锐人高马大, 嗓门也嘹亮,一笑起来连地都好似跟着震动。

乞丐一号云冉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黑吗?明明一路都带了面罩呢。”

乞丐二号云商则是嗷得一声叫了起来,转身就借着剑光照脸:“不可能, 绝不可能!我还没娶媳妇,怎么能比你还黑?”

云锐见两个家伙搞得这般狼狈,好笑过后,又心疼起来。

“行了行了, 快些收拾东西和我回府吧。”

云锐先扫过黑黢黢的云商,又落向脏兮兮的云冉,瞥见她尖尖的下巴,浓眉拧起:“怎的比去年出阁那会儿瘦了这么多?景王不给你饭吃吗。”

“没有瘦,只是我长高了,阿娘说我这是在抽条。”

云冉说着,又一脸疑惑:“二哥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云锐道:“你们一出长安, 大哥就给我传信了,我估摸着你们就这几天到。嘿,没想到你们速度还挺快,今天第一次蹲点, 就给我逮了个正着!”

云冉:“……”

他当逮兔子呢。

云商则是收起剑, 救命稻草般看向云锐:“还好二哥你来了,不然这重色轻兄的臭丫头要拉着我走小路, 一天都不给我歇啊——”

他边说边抬袖假装抹眼泪, 要不是男女有别不方便, 他都想脱下裤子展示一下这几天磨出来的水泡。

疼,火辣辣的疼。

难道妹妹是铁腚,都不知道疼的么?

云冉自然也疼。

但从小到大习惯了干粗活,这些小疼小伤, 她已见怪不怪,吃苦耐疼的能力远超过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的纨绔四哥。

何况她一心想着赶去浔阳,人有了干劲儿,苦痛便也变得微不足道。

“行了,妹妹都没叫,你在这嚎个什么劲儿。”

云锐用力拍了云商的肩,道:“都上马吧,回府让你们二嫂整一桌好吃的。”

云商一听有好吃的,欢呼一声,立刻收拾起水囊和干粮。

云冉却是咬着唇,半晌不动。

云锐见状,还有什么不懂——

原来大哥信里说的是真的,妹妹的脾气随了他,也是一头倔驴。

云锐为自己与妹妹之间多了个共同点而高兴,只觉不愧是自己的亲妹子,对待心上人都是这般从一而终,不离不弃。

“冉冉,你过来。”

云锐将云冉叫到了大树后头,又神神秘秘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她:“喏。”

待看清自家二哥递过来的东西,云冉霎时怔住。

那是一根长命缕。

她特地编的,送给司马璟的新岁礼物。

“这个怎么会在二哥手里?”

云冉错愕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的确是她送给司马璟的那条。

云锐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说来话长,总之你想见的人,就在我府上。”

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云冉的双眸霎时迸出明亮光彩,清灵嗓音也微微透着颤:“真、真的?”

云锐挑眉:“二哥还会骗你不成?”

虽然与二哥接触最少,可云冉本能相信他。

顿时片刻也不耽误,将长命缕往怀中一揣,直接跑向马边:“那我们快走吧!”

还在系水囊的云商看着“咻”一下翻身上马的妹妹:“……?”

上一刻不是还坚决不去的么,怎的两句话就改了主意?

“四哥,你别磨蹭了,快点呀。”

“是啊四郎,磨磨唧唧的,还赶着回去吃晚饭呢。”

云商:“……?”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快马加鞭,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豫州城北一处两进两出的宅院——

因着任期只有三年,年底便要调任,云锐夫妇并未在豫州购置府邸,而是签了三年长约,赁下这套古朴雅致的宅院。

夫妻俩加上二十来个家仆,很是够住。

只是近日府中多了客人,再加之前两日收到长安来信,说是四郎和小妹结伴离了京,可能也得劳烦他们安顿,着实叫卢令贞忙活了一阵。

怎么说小姑子也是王妃,吃用不可轻怠,床单被套、巾帕脸盆、熏香妆奁也都得备上佳品。

至于小叔子,虽然夫君说了四郎随意安排,卢令贞也不好真的随便对待,吩咐下人们将客房收拾得一尘不染,样样齐全。

就在卢令贞交代厨房备上一壶好酒时,屋外也传来婢女的禀报声:“娘子,二爷回来了。”

卢令贞忙站起身,又抬手理了理鬓发:“我的妆束可有不妥?”

贴身婢子玉竹笑道:“都妥贴着呢,娘子今日这身锦蓝襦裙,色泽新丽,窈窕纤纤,最是清雅,保管咱家二爷看了定挪不开眼。”

卢令贞脸颊微红,拿团扇去敲她:“净胡说,我是问这个么。”

玉竹弯眸:“是是是,见客也是妥妥当当,挑不出错的。”

“才不与你这丫头贫嘴。”

卢令贞稍定心神,将手搭在玉竹臂弯:“走吧,随我去迎客。”

主仆俩才过二门,便听到影壁后传来自家夫君响亮如雷的大嗓门——

“贞娘,贞娘,我回来了!”

从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今日知道弟弟妹妹也在,夫君还这般大喊,卢令贞薄薄的脸皮又烫了起来。

“我在这呢。”

她轻声回了句,下一刻,便见影壁后,自家高大魁梧的夫君背后领着两个灰头土脸的乞丐。

待细看那两个灰扑扑、穿着破旧道袍的人,可不正是小叔子和小姑子。

卢令贞诧异:“这…这怎么弄成这样?”

云冉和云商也挺尴尬的。

在自家黑黑壮壮的糙汉二哥面前,他俩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会儿看到气质斐然、清雅如仙的二嫂,俩人瞬间窘迫地红了脸,不约而同搓了搓手,扭捏喊了声:“二嫂好。”

本来就够尴尬了,偏生二哥往中间一挤,大手一揽,伸着个脑袋朝卢令贞笑道:“贞娘快看,他们俩是不是比我黑了?”

云冉云商:“……”

卢令贞:“……”

她以团扇掩唇,轻咳一声:“夫君,你别这样。”

说着,又吩咐着婢子:“快让厨房烧水。”

玉竹会意,很快退下。

卢令贞温温柔柔笑道:“你们一路奔波,定然辛苦了。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先沐浴更衣,收拾好了,咱们再吃饭。”

她走到云冉身边,看着灰扑扑的小妹妹,眼底心疼又担忧:“你呀,还真是胆大极了。”

云冉也没想到再次见到二嫂,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赧然笑了下:“叫二哥二嫂费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卢令贞抬手就要挽着云冉:“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云冉却是躲开:“二嫂别碰我,我三天没洗澡,别臭着你了。”

卢令贞:“……”

云冉红了脸,但因脸脏,红得不大明显。

云锐那边则是赶紧离了云商三步远,又捏着鼻子:“行了,老四跟我来,我带你去你房间沐浴。”

云商:“……?”

这一路都没捏鼻子,现下开始捏鼻子,二哥你未免过于针对了吧?

无论怎样,一脸郁闷的云商还是被云锐带去了客房。

云冉则是跟着卢令贞去了另一个方向。

虽未挽着手,却并肩走着。

见左右无人跟着,云冉小声道:“二嫂,殿下在哪,他还好吗,我想先见见他。”

卢令贞脚步放缓,迟疑片刻,蹙眉道:“不知他这会儿是醒着还是睡着……”

云冉惊愕:“天还没黑呢,他就睡了?”

卢令贞看着小姑子清澈的眉眼,叹了口气:“罢了,你一见便知。”

行进的方向却并未改变,仍是同一条路,绕过一条曲曲折折的游廊,又穿过两扇月洞门,终于到了处掩映在翠色竹林里的小院子。

“便是这了。”

卢令贞推门走入小院,门口抱剑守着的男人陡然抬头,看清来人后,眼底的警惕才消失:“拜见夫人。”

目光触及卢令贞身后那道褴褛身影,却是怔了一怔,犹疑不定。

还是云冉先惊愕喊道:“耿指挥使?”

这守在房门口的抱剑男人不是旁人,正是护卫队长耿东。

耿东也从这熟悉声音里,确认了来人身份:“王妃、王妃娘娘?真的是您?”

方才见那蓬头垢面、布衣蓝衫的模样,他一时都不敢认。

“是我。”

见到熟人,云冉嗓音里也难掩欢喜:“太好了,你没事,那殿下定然也没事了,他人呢?”

耿东躬身行了个礼,方道:“殿下半个时辰前刚吃过药,现下在屋内睡着。”

云冉:“吃药?”

耿东踌躇片刻,肃正神色,低声将那日刺杀的情况简单说了。

“那日浔阳刺史特地为殿下准备了一场船宴……”

就在宴上歌舞笙箫,气氛融洽时,忽然冲出来一批精锐刺客,直逼景王。亲卫们奋力抵抗,场面一片混乱时,船又烧了起来。

杀到最后,景王等人被逼到甲板,这时,暗处冲出一支流矢,直冲景王心口。幸得耿东以身相护,流矢射偏,并未伤到要害处。

但是火势蔓延,船体崩塌,两人一起跌落河中。

“属下和殿下随着水势一路飘到了黄石地界,本想折返浔阳,殿下却让属下雇船,暗中来了豫州。”

耿东道:“殿下虽未伤到要害,但伤口浸泡多时,未能及时处理,加之一路颠簸赶路,缺医少药,抵达豫州时已是高热不退,半昏半醒。”

云冉倒吸一口凉气,心也揪紧了。

卢令贞忙道:“妹妹别紧张,我与你二哥已寻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又用了两支老山参,如今殿下已脱离危险,只是身体尚弱,大夫交代须得静心休养。”

耿东也忙点头:“对对对,殿下如今已无大碍了。”

云冉听到并无性命之忧,悬了一路的心方才落下。

再看那紧紧阖上的房门,她道:“我进去看一眼。”

卢令贞颔首:“去吧。”

耿东也让到一旁,替她开了门。

这间房屋并不算大,甫一踏入,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浓郁的药味,其间似还掺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云冉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掌心,放轻脚步,缓缓朝那光线昏暗的内室走去。

靠墙的架子床上挂着深青色幔帐,这会儿只逶逶垂下一半,另半边挽起,方便叫人随时查看情况。

而云冉看着那静静躺在床上、双眸紧阖的男人,喉咙也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

一时竟忘了呼吸。

从正月底分别,到五月中旬重逢,他们已分别了近四个月……

不久前收到司马璟寄来的回程信件时,云冉还在脑中想象了许多种他们重逢后的场景——

她想,应该是她坐着马车去灞桥接他,他肯定很惊喜。

她还要与他说,她现在知道两种喜欢的区别了,她对他就是那种男女之情的喜欢。

他定然会更加高兴,没准又会像分别时那样,抱着她在马车里就亲上了……

算了算了,那还是等到回了王府再告诉他喜欢吧。

……

她想象了许多种重逢的场景,或是惊喜、或是甜蜜,却唯独不是眼前。

她蓬头垢面、一身风尘,而他形容憔悴、昏睡不醒。

心酸,难受,但在看到床上之人微微起伏的胸膛,知道他还活着,诸般情绪便剩下了满满的庆幸。

还好,人没事。

这就足以抚慰一切忧愁悲伤、疲累神伤。

云冉静静地站在床边,双眸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

容色冷白,下颌削瘦,但人长得美,便是病了,也别有一番瘦绿消红、伶仃脆弱的病态之美。

“唉……”

云冉心底忍不住发出一声叹,她算是懂了为何会有西子捧心、东施效颦了。

看着司马璟这副病恹恹的静谧模样,她竟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种怜爱之感。

可惜她这会儿脏兮兮的,不然高低地摸摸他的脸。

“你没事就好。”

她呢喃说了一句,便也不再多留,打算先去洗个澡,晚点再来看他。

不曾想刚转过身,衣袖忽的被拽住。

云冉微怔,回过头,便见方才还昏昏沉睡的男人黑眸半睁,偏头看她,眉心轻折:“云冉?”

低沉喑哑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怀疑。

云冉没想到他竟然醒了。

更没想到,她都这副鬼模样了,他还能认出她?

“你醒了?”

但她还是欢喜的,双眸亮晶晶的看向他:“是我,不是你在做梦,也不是你病糊涂了,真的是我。”

男人的眼眸也完全睁开,只是眉头还皱着,“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是吧?”

云冉抢答道:“我收到浔阳来的急报,知道你遇刺落水,心里担忧,就和我四哥一起出门来找你。没想到刚走到豫州的地界,就被我二哥截住了,然后我们就在这里了。”

司马璟:“你……”

“你先别说话。”

云冉打断他,见他似要起身,又一把将他按下:“你身体还虚弱,就好好躺着。我……我这会儿臭着呢,就不和你亲近了。等我洗干净了,再来碰你。”

说着,生怕自己一身灰尘脏污弄脏了他的衣衫和床,她往后退去:“我收拾好了就来,很快的。”

“你等我啊。”

眼见屋内一片昏黑,药力还未全然过去的司马璟头昏脑沉,盯着深青色的幔帐,眸光轻晃。

方才那一切,真的不是他的错觉?

**

云冉的住处离竹苑不远。

但哪怕她已最快的速度沐浴,架不住夏天赶路三日没洗澡,身上搓出来的泥垢还是连续换了三大桶水。

看着二哥府中下人们来来回回搬水,云冉都不好意思了,小声与派来伺候她的婢女道:“给厨房添麻烦了。”

婢女忙道:“娘子千万别这样说,您是府上贵客,这是咱们该做的。”

待到沐浴结束,外头的天色已经全然暗下,府中各处灯笼也依次亮起。

云冉想到兄嫂们还等着她一会儿吃饭,也不等头发完全烘干,便草草挽起用簪子挽起个髻,直奔饭厅。

好巧不巧,正好在路上遇到了同样焕然一新、馨香满体的云商。

目光一对上,兄妹俩异口同声:“你用了几桶水?”

云冉:“咳,三桶。”

云商立刻露出个嫌弃表情:“这么多。”

云冉:“你呢?”

云商:“……五桶。”

云冉:“……?”

那他怎么好意思嫌弃她!

“你们俩站在外头做什么?快进来用膳罢。”

云锐已经饿得不行,刚准备出饭厅找人,就见弟弟妹妹杵在门口,连忙招手:“快快快,菜都要凉了。”

兄妹俩这才入内,各自列席。

这顿晚饭十分丰盛,都是云冉爱吃的菜,还有云商爱喝的酒,足见兄嫂的用心。

但云冉心里惦记着她那体弱多灾的王爷夫君,端起饭碗,唰唰唰就往嘴里塞。

直把云商看傻了眼,有这么饿吗?

云锐夫妇则是心疼不已,连连给云冉夹菜:“别急别急,慢慢吃,还有很多呢。”

云冉迅速用罢一碗饭,搁下碗筷,又拿帕子擦了嘴:“二哥二嫂,你们慢慢吃,殿下那边还等着我呢,我先去陪陪他,明日再来与你们说话。”

说完,打着灯笼就风风火火离开了。

饭厅内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云商哼了声:“二哥二嫂,你们瞧见了吧,我就说她是个重色轻兄的夫管严,这一路上跟着她,险些没把我累死。”

“你懂什么,妹妹这叫重情重义。”

云锐瞥着他:“再说了,你好歹也是个当哥哥的,妹妹都没喊哭喊累,你倒念叨个不停,哪里还有半分男子气概?这个样子,哪家小娘子敢嫁给你?”

云商一噎,半晌,不服嘀咕着:“谁念叨个不停了。再说了,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卢令贞见状,赶忙打圆场:“好了,四郎连日赶路也辛苦了,夫君就少说两句,让他好好吃饭。”

云锐虽然有意教训一番这个从小就无法无天、长大后不学无术的四弟,但夫人都发话了,也只得敛下情绪,道:“看在你二嫂的面子上,今日就不说你了。”

他板着脸夹了个鸡腿到云商碗中,迎着他错愕的眼神,哼道:“不是说腿都要跑断了吗,以形补形,吃吧。”

云商:“……”

这到底是关心,还是在骂他?

饭厅这边还算热闹地吃着饭,竹苑内,云冉提着灯笼赶到时,耿东早已在门口盼着。

见着一袭淡雅裙衫、乌发轻挽的王妃,耿东如视瑶池仙子,连忙低头请安,不敢多看:“王妃娘娘您可算来了,殿下醒来便在问您。”

云冉也不好意思说她洗澡洗了大半个时辰,只道:“你们用过晚饭了吗?”

耿东:“有劳王妃娘娘垂问,属下已用过晚饭。殿下半个时辰前也进了一碗药膳和两块糕饼。”

“那就好。”

云冉点点头,也不再寒暄,推门而入。

屋内点燃灯烛,再不似傍晚那般昏冥。

两边的窗棂也敞开了两扇,初夏晚风拂过,散去些许苦涩药味,空气中好似还有淡淡的竹叶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云冉从内将房门锁上,再次走向内室,心跳却莫名有些乱了。

扑通扑通、乱跳不停……

奇怪,明明刚才已经见过了,那时不紧张,现下反倒紧张起来?

也不等她想明白,床边那道素净如玉的颀长身影已然映入眼帘。

淡黄色的烛火洒在一袭牙白寝衣的男人身上,他靠坐在枕边,乌发披散,缓缓偏脸朝外看来。

肤色冷白,眉眼秾丽。

明明憔悴得毫无血色,却是淡极生艳,恍若山间鬼魅,叫人心惊。

云冉一时看直了眼。

她算是明白话本里那些书生看到幽艳女鬼为何不跑,直到被勾得吸干阳气,方才算完。

换做司马璟这个样子来勾她,她怕是也无法抗拒。

她怔怔站在原地,胡思乱想。

床边的司马璟等了好一阵,见她还像根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眸轻眯。

怎的分别数月,这块木头不但没开花,反而愈发愚钝木讷?

“还傻站着作甚?”

他哑声开口,瞳仁黑亮的眸子睇着她:“过来。”

这熟悉的嗓音与口吻叫云冉回过神,她提步走去。

只是每走一步,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更热一分。

距离床榻五步之遥时,云冉一颗心也愈发慌了,只觉那炽热的视线快要把她从头到脚看化了一般。

她太熟悉那目光了。

可是他、他这会儿还伤着呢……

“离那么远作甚?”

平静的嗓音再次响起,云冉心头一激,抬眼就对上男人灼灼凝睇的眸光:“不是说洗干净了就来碰我?”

他朝她抬起双手:“来吧。”

第83章

云冉看着男人张开的双臂, 愣怔两息,而后红了脸瞪他:“我说的碰,才不是那个意思!”

司马璟:“那是什么意思?”

云冉:“……就是字面意思。”

“我说的也是字面意思。”

司马璟乜她一眼:“你想哪里去了?”

云冉:“……?”

是他倒打一耙, 还是她真的误会他了?

不等她细想,司马璟道:“过来,手举着累。”

云冉本想说“累的话你就放下呗”,目光触及男人苍白如玉的脸, 终是抵不住心底的思念和担忧,走了过去。

“只许抱噢,不许胡来。”

警告的话刚落下,手腕便被握住,下一刻就被拉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跌坐在男人的怀中,稍怔片刻,还是抬手环住了那抹劲瘦窄腰, 脸庞也轻轻贴在他的怀中,闭上了双眼。

时隔小半年,再次相拥,嗅到熟悉的沉雅香气, 感受到熟悉的心跳, 不知为何,云冉鼻尖发酸, 有些想哭。

她没哭, 只抱紧了身前之人。

司马璟自也感受到这点, 垂眸看着怀中那紧闭双眸、眼尾泛红的小姑娘。

仿若一只好不容易回到巢穴的乳燕,满满孺慕与依赖。

心底也不禁一片柔软潮热。

他低下头,薄唇轻轻亲着她的发顶:“哭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吗。”

云冉仍是闭着眼, 瓮声瓮气咕哝着:“谁哭了,我才没哭。”

“好,是我看错了。”

司马璟道:“我家娘子最勇敢,铁骨铮铮千里寻夫,流血不流泪。”

说着,又在她额头落下一枚浅吻。

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欢喜。

云冉的眼睫颤动了两下,却并未反驳。

她喜欢现下这样的温存。

哪怕俩人只是衣裳完整的拥抱,可她却觉得从未有哪一刻胜过现在这般亲密。

好似真正的与他融为一体,心连着心,情意也连着情意。

诸般情绪涌上心头,她觉得现在就是说出那句话的最佳契机——

“殿下。”

她松开手,从司马璟的怀中坐起,脑袋也微仰:“我有句话要与你说。”

司马璟还没抱够。

但见她这一脸郑重的模样,也正了神色,蹙眉:“什么?”

云冉深深吸了口气,两只手也不动声色揪紧了衣摆,乌眸明亮:“我……”

才说一个字,她的脸就火辣辣烧了起来。

啊,她在羞个什么劲儿!

之前不是已经说过许多遍了么。

“我……我喜欢你!”

话语烫嘴般,她飞快说完,便面红耳赤一头扎进了司马璟的怀中。

面红、心跳、脚趾扣紧,天啊,她真的说出口了!

司马璟则是拧眉,不解地看着怀中耳根通红、缩成鹌鹑的小姑娘。

一句喜欢而已,至于这般羞赧?

从前她也不这样。

难道是分别太久,近乡情怯,彼此生分了?

默了片刻,他拍拍她的背,低声道:“嗯,我也是。”

掌下纤薄的背脊微微一怔。

少倾,云冉抬起头,粉面泛红,漆黑乌眸却透着小小失落:“就这?”

司马璟:“……?”

云冉:“我都说了我喜欢你!你怎么就这个反应?”

司马璟:“不然?”

眼见面前的男人一脸平静从容,并无半分预料中的欢喜,云冉忽然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力感。

“不然你个头!”

她忿忿说着,挣扎着起身,推开他:“才不要喜欢你了。”

木头,大木头!

司马璟见她突然就生气了,虽觉莫名,但心心念念多日的温软身躯好不容易再度拥住,怎会如此轻松的放开。

“都说了喜欢,怎可出尔反尔,玩弄他人感情。”

司马璟一把将她拉回怀中,见她还要起身,倏地吸了一口凉气:“嘶。”

果不其然,他一向心善的王妃顿时慌了神,连忙道:“是撞到伤口了吗?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快让我瞧瞧,千万别裂开了……”

云冉伸手就要去扯男人的衣领。

只是不等她扯开,纤细手腕就被扼住。

她抬头,就见男人一脸正色看她:“身子可不能随便给人看,你若看了,便得对我负责到底。”

云冉一心记挂他的伤口,见他这时还与她玩笑,不禁瞪他:“早看过八百回了,摸也摸了,咬也咬了,那时候怎不见你拦呢!”

说着,强势就要去扯。

司马璟却是再次拦住:“从前是从前,现下你都说不要喜欢我了,再给你看,岂不是痴心错付?”

云冉:“……”

明知他是故意说这些,但他这一副生怕所托非人的表情,还是叫云冉没了招。

“行,喜欢你,还是喜欢你,这样好了吧!”

她道:“说正经的,快叫我看看。”

司马璟便也不再拦她,松手往迎枕靠去,转而一副任君采撷状。

云冉扯开他衣襟的刹那,恍然觉得自己是什么强抢民男的山匪恶霸。

不过在看到男人肩头那紧缠着的白色绷带时,立刻也摒弃杂念,正经起来:“伤口结痂了没?一日换几回药?下回换药是什么时候?”

司马璟看着她满眼关心的模样,眉宇柔缓:“一点小伤,大夫说再换上三日药,便能撤下纱布。”

云冉抿唇不语,只定定盯着他的伤口。

那目光恨不得透过纱布,将他的伤势看得一清二楚。

司马璟抬手,掰过她的脸:“真的没事,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稍顿:“说起来,这回也是托了你的福,我才得以化险为夷。”

云冉微怔:“和我有什么干系?”

司马璟:“若非感念你在骊山的善举,哪有耿东的以身相护。这回若非他不顾流矢推了我一把,我伤得便不止肩了。”

云冉想到耿东提起那日的事言简意赅,话里话外也并无邀功之意,再加之连日来他一直寸步不离地护卫着司马璟,一时心底更对耿东多了几分好感。

“他是你的护卫队长,哪怕没有我对杨家的那层恩情,他恪尽职守,也会保护你的。”

云冉不想与人抢功,伸手将司马璟的衣领又往下拉了拉,一边检查是否还有其他伤势,一边道:“等回了长安,你给他升官,我给他送钱,可得好好答谢人家。”

司马璟淡淡嗯了声,沉默片刻,又道:“我肩头有伤,动作不便,你今夜若想,得自己坐上来。”

云冉一顿,待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谁、谁想了!”

司马璟面不改色地瞥她一眼:“你都要把我上衫脱光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云冉也恍然发现,司马璟半边袖子都被她扯下,剩下半边垂在肩头,要落不落。

昏黄烛光下,男人伤疤纵横、肌肉结实的胸膛几乎完整地敞露在眼前。

云冉的心口也蓦得快了两拍。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

她绯红着脸,赶忙去拢司马璟的衣衫,嘴里也忍不住小声咕哝:“你自个儿不正经,别把旁人也想得不正经,我才不是那种人。”

衣裳还没拢起,男人忽的抬起长臂,将她再次揽入怀中。

这次没了衣裳遮挡,云冉的脸直接贴在了那坚实炽热的胸膛上。

肉贴肉,热意融融,她的脸霎时也变得滚烫。

“你放开……”她伸手去推,顾及伤口,又不敢太用力。

男人却是看准她的心软,干脆弯腰,勾住她的双腿,直接将人抱上了床。

云冉错愕。

他身上还有伤,怎可这般胡来!

可不等她提醒,下颌就被两根长指捏住,云冉顺着那力道仰起脸,下一刻便对上男人幽沉灼热的黑眸。

那眸光带着烫人的火,灼人的欲。

云冉心跳得更快了,双手抵着男人的胸膛,眸光闪躲:“不、不行……”

司马璟修长的指尖不紧不慢摩挲着她唇瓣的形状,头颅缓缓朝她的脸庞低下,嗓音也愈发沉哑:“为何不行?”

云冉仿佛被他幽魅般的眼神摄住,大脑空白,声线发紧:“你还有伤呢……”

“但我很想冉冉了。”

男人低头,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又贴着她的唇角,似无奈求救,又似蓄意诱哄:“难道冉冉一点都不想我?”

初夏夜里凉爽,但幔帐半落,俩人依偎,身贴身,脸对脸,周遭的空气也好似变得闷热。

云冉只觉她快要被司马璟的气息给融化了,还有他钻进耳朵的每一句话,也似带着足以焚烧一切的热意。

她仿佛变成了话本里被山精鬼魅勾引的书生。

妖精问她:“你不想么?”

她道行太浅,道心不稳,糊里糊涂就顺着他:“想……”

“我肯定想你的。”

她看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清艳脸庞,忍不住伸手去摸:“都说了喜欢你,又怎么会不想你呢。”

话落,揽在腰间的大掌陡然捏得更紧。

不等云冉皱眉埋怨,唇瓣便被牢牢堵住。

“唔…司马……”

刚蹦出两个音,唇舌就被男人强势地掠夺。

太凶了。

疾风骤雨,势如破竹。

不消片刻功夫,云冉彻底卸了力气,只軟绵绵地倒靠在男人的胸膛,仰着头,捧着脸,任由他肆意贪婪地索取着香唾。

良久,云冉觉得舌根都有些麻了,唇瓣也微微火辣,方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胸:“不……不行了……”

真要喘不过气了。

司马璟意犹未尽结束了这个暌违已久的吻,再看怀中之人。

一头缎带般光华的乌发半散,粉面桃红,水眸潋滟,被吮吻得红肿的樱唇微微张着,殷红瑰丽,当真是娇丽又可爱。

视线沿着小巧下颌往下,黛蓝色夏衫微乱,露出一小片丰润细腻的白。

他喉结微滚,手也不禁覆上。

云冉正大口大口匀着气,陡然胸前一凉又一热,登时惊得要跳起。

“你你你你……”

她双手牢牢捂着,湿漉漉的眸子满是羞恼:“都说了,不许胡来!”

司马璟眸色幽暗,哑声道:“亲都亲了。”

“那不一样。”

云冉红着脸道:“亲只要动嘴,不会扯到伤口。”

真做那事,动作太大,势必要扯到。

她知道分别这么多日,他定然是想的,可冲着伤口,云冉也绝不会放纵他胡来。

“等你的伤养好了再说。”

云冉不好意思去看那灼灼逼人的眼神,只垂下纤长的羽睫,一边拉开那覆在胸口的手,一边义正言辞道:“你遇刺一事已经传入长安,闹得人心惶惶,现下当务之急就是养好伤口,尽快回长安。至于旁的事……”

她小声道:“晚几天也不迟啊。”

反正已经重逢,难道她还会跑了不成?

司马璟见她态度坚决,又念及如今的身体尚且虚弱,便是真要行房,怕也不得尽兴。且此处是旁人府邸,多有不便。

遂也压下哄她坐上来的念头,只道:“那你又欠我两回。”

云冉:“啊?”

“如今已是夏日,按照规矩,夏日两回。”

司马璟与她算着账:“今日已是五月十三,距你我分别共为一百零七日,三月十九正式立夏,算起来你欠我五十三个春日、五十四个夏日,照春一夏二的规矩,统共是一百六十一回。”

一百六十一回?!

云冉的眼皮跳了又跳,只觉这话简直比旁人告诉她欠了“一百六十一千银子”还要可怕。

“谁教你这样算的?你这完全是、完全是……胡说八道!”

云冉坚决不认可,开玩笑,这要是认下了,她下半年还能下床吗。

司马璟眉梢轻抬:“赖账?”

“谁赖账了,分明就是你黑心眼!”

云冉哼道,转身就要下床:“才不跟你说这些不着四六的事,时辰也不早了,你自个儿歇息吧。”

司马璟拧眉,拉住她,“你去哪?”

云冉:“我回我的屋子歇息。”

她连日奔波,不敢松懈,这会儿见到司马璟没事,心弦一松,疲惫也随即涌了上来,只想倒在舒服的大床上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司马璟:“在这睡。”

云冉:“不要。”

司马璟:“……”

“我是为你着想。”

云冉看着他,目光诚恳:“反正在你伤好之前,咱们睡在一起也不能做那事,要是还躺在一块儿,那你多难受。与其那般,倒不如分开睡,也利于你养伤。”

说到这,云冉也突然明白为何春闱前一阵,三哥三嫂分房睡了。

八成也是为了防止俩人夜里胡闹,耽误正事?

思绪短暂跑偏了一瞬,再次回神,男人一把将她推到了床里,又抬手摘去两只红菱绣鞋,放下另半边的幔帐。

“司马璟,你——”

她话没说完,带着淡淡药气的锦被就裹了上来,后背也贴上男人坚实高大的身躯:“别乱动。”

他不轻不重捏了下她腰间软肉,从后牢牢拥着她,薄唇也贴在她的耳侧:“你别勾我,我就不碰你。”

云冉被他抱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一张脸也火辣辣的:“谁勾你了?”

明明是他一沾上她就又亲又抱,连说几句正经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司马璟并不想与她说正经话。

见到她的第一眼,只想将人抱在怀里狠狠亲上一通。

虽碍于伤势,不能大快朵颐,但这般将人抱在怀中,闻着她发间清香,感受着她绵軟如云的身躯,也稍稍缓解了分别多日的思念。

夏夜静谧,幔帐昏暗,偶尔听到几声窗外的虫鸣。

“冉冉。”

一声低唤打破床帷间的静谧。

云冉差点都要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冷不丁听到他这唤,以为他又不死心,不禁警惕:“嗯?”

身后男人却是半晌没吭声。

云冉觉着莫名其妙,手肘轻轻撞了下他的胸膛,阖眼咕哝道:“不许说话了。我真是很困了,这些天只顾着赶路,都没好好的睡个正经觉……”

她边说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也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中,身后男人好似亲了亲她的脸颊。

“……多谢。”

多谢?谢她?

谢她什么?

完全没来得及想,意识就被浓郁疲倦彻底占据。

夜阑人静,虫鸣星稀。

这一觉,紧紧依偎的小夫妻睡得极沉。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云冉才昏昏醒来。

刚要伸个懒腰活动手脚,稍一动作,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被夹着,一捻柳腰也被牢牢掴着,整个人几乎要被男人嵌入身体里一般。

……难怪她昨日夜里,总感觉自己被压在石头山下。

腹诽归腹诽,见司马璟还睡着,她也不想打扰他——

她小心翼翼的,试图将腿从男人身下抽回。

才动一下,头顶冷不丁传来一道尚且带着晨起沙哑的嗓音:“醒了?”

云冉微怔,讪讪抬起头:“我吵醒你了?”

司马璟:“没有。”

看着光线昏黄的帐子里,妻子那张慵懒懵懂的白净小脸,他忍不住低头靠近:“早些时候就醒了,但见你睡得熟,便也继续睡了。”

云冉感受到他凑近的热息,肩背不禁绷直,脖子也缩了缩:“那我们快起来吧,外头那么亮,想来时辰也不早了……唔!”

耳垂忽的被含住。

云冉身子瑟缩:“痒,你别这样。”

拒绝的嗓音因着刚醒来还透着几分娇慵,落在晨起兴盛的男人耳中,仿若欲迎还拒的娇嗔。

昨夜她睡得极快,几乎一沾枕头就睡,司马璟也不忍闹她。

如今一觉睡饱,都有了力气,哪怕不能做到最后,却也要讨些利钱。

“冉冉。”

他咬着她的耳垂,浓睫低低掩盖着眼底的慾念:“帮我。”

云冉被他亲得面红耳热,冷不丁听到这话,结合紧贴着的感受,还有什么不懂。

她闭着眼,含糊道:“你自己想办法。”

司马璟:“肩头有伤,不方便。”

云冉:“……那你忍一忍?”

“你忍心?”

说话间,男人的薄唇沿着她粉光若腻脸颊已游移到了脖颈:“冉冉。

“好冉冉。”

一声一声的低唤,就如狐狸精在耳畔勾引的魔咒,将云冉的道心搅得稀乱。

算了。

她深吸口气,转过身,与他讨价还价:“帮你可以,但得抵消一次。”

司马璟:“……”

云冉见他不说话,心下哼哼,这个锱铢必较的奸商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思及此处,忽的起了个坏心眼,她伸手就朝他抓了一把。

耳边立时传来一声粗沉的呼吸。

目的达到,云冉撒手就跑。

男人的手却先她一步握住,牢牢地不许她跑。

掌心灼灼发烫,云冉一时慌了神,低低道:“放开。”

司马璟轻咬着她脖颈上的一块细嫩皮肉,嗓音哑得似是带火:“半途而废,可不是好习惯。”

云冉嘀咕:“谁叫你不答应。”

司马璟:“……”

少倾,似是妥协般轻笑一声:“行,小奸商,成交。”

他还好意思叫她奸商?

云冉刚想反驳,男人沉重的身子便压了过来,本就松散的衣襟也随之敞开。

覆上,咬住。

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日光灿灿,照得院外竹影绰约,一片清爽新绿。

后院主屋里,得知从昨夜戌时一直到现在,竹苑的门还是紧紧关着,无人走出,卢令贞不禁担忧。

“这么久没出来,肚子也该饿了吧。”

卢令贞看向身侧气定神闲喝茶的夫君:“是我去问,还是你去?”

云锐笑道:“娘子读书万卷,殊不知有情饮水饱?他们俩分开这么久,又是生离死别的,可不得好好说说话。”

卢令贞:“可这都八个时辰了。冉冉那么瘦,昨夜又只吃了一碗饭。至于殿下……他可还伤着呢。”

虽说小别胜新婚,但伤口未愈,怎好胡来。

云锐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

“派个婢子给他们送吃食,提醒一声就好了。”

云锐不打算出面,也不打算让卢令贞出面,万一撞见什么,那多尴尬。

卢令贞显然也想到这一层,皎白玉脸上泛起淡淡的红,起身道:“行,我这就去交代厨房。”

才将走到黄花梨屏风旁,便听屋外传来丫鬟的通禀声:“二爷,娘子,贵客来了。”

卢令贞脚步顿住,转头看向云锐。

云锐也立刻搁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整襟敛衽。

门外的竹帘很快由婢子打起,随着一阵脚步声,八尺高的屏风后缓缓行来一对如玉雕琢的璧人。

“臣/臣妇拜见殿下——”

“二哥二嫂不必多礼。”

多日不曾出过竹苑的司马璟今日一袭玄袍,乌发竹簪,与初次上门那形容憔悴、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

互相见过礼后,他牵着云冉在榻边坐下。

见屋内并无外人,他示意云锐夫妇入座,又敛眸肃容道:“这会儿过来,是有事相商。”

第84章

屋内门窗四阖, 仙鹤香炉里燃着卢令贞亲手调的兰溪香,青烟袅袅,幽静怡人。

司马璟稍作沉吟, 将他那日遇刺之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与耿东说的差不离,唯一不同的是——

司马璟道:“那批刺客是戎狄人。”

这话一出,屋内陡然静下。

云冉等人难掩惊愕:“殿下怎么发现的?”

“戎狄人的招式与中原不同,尤其他们射箭的方式。因着常年在马背上练习骑射, 须得抵抗风力与颠簸,拉弓的弧度更大,手臂和拇指的承力也更重,大部分戎狄人的食指和中指都有不同程度的弯曲变形。”

司马璟看向云锐:“舅兄常年习武,应当明白我所说之意。”

云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他的骑射已算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但手指除了厚厚的老茧, 并无变形的情况。

两国军队训练的方式不同,练习留下的痕迹自然也不一样。

只是没想到刺杀那样紧急的情况,景王竟还能注意到这等细节。

云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对座这位憔悴如玉的病美人妹婿:“所以殿下觉得此次刺杀,是戎狄与您的私仇?还是戎狄另有所图?”

“我在戎狄的确结下了不少仇怨, 但他们若想杀我, 过去六年里有许多机会,不必大费周章跑去浔阳闹这么一出。”

司马璟说着, 又道了一处细节:“刺杀我的那批刺客, 似是内部有分歧, 有些是招招致命,意图取我性命。有些却是有所顾虑,留了后手。”

从浔阳逃来豫州这些时日,司马璟一直在琢磨这点。

他疑心是否是他看错, 但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又确信不会错。

直到今早起床时,云冉又化身话痨,絮絮提起他不在长安时的琐事——

其中有一件,便是她去肃国公府赴宴时,肃国公与她聊起的先帝遗言。

云冉说完后,还问他:“殿下,你说这肃国公是什么意思?先帝都走了那么多年,陛下如今也稳坐皇位,这些话他该烂在肚子里才是,这般说出来,他不怕死,我还怕呢。”

见他沉默不语,云冉小心翼翼凑到他面前:“殿下,你不会当真了吧?”

他便反问她:“你觉得肃国公说的是假话?”

云冉想了想,绷着脸道:“管他是真是假,于我而言,那就是一句不合时宜的废话。”

话落,她似想到什么,觑着他的脸色看了好几眼,鼓足勇气问:“殿下,你不会真的……有那个心思吧?”

他看她:“你说呢?”

云冉怔了好一会儿,才脸色不佳道:“你最好不是。”

外头传来婢女的送水声,暂时打断了这对话。

不过也是这桩事,叫司马璟联系两边,想到了一种可能——

只是他不懂,肃国公放着德高望重的老宗亲不当,一把年纪何苦还折腾这些。

且他又是如何与戎狄人勾结在了一起?

眼下只有猜测,并无实际的证据,司马璟也不好直接与云锐夫妇明说,只道:“长安城中有权贵与戎狄勾结,一边在长安城中造谣生事,诋毁皇帝血脉,一边派人刺杀于我,试图挑拨离间我和皇帝的关系。”

当然,他和司马稷也没什么兄弟情可言。

刺客袭来的时候,他不是没怀疑过司马稷。

毕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害他。

但那念头在看到刺客的招式后,便也打消了。

司马稷再不堪,堂堂一国之君还不至于堕落到和戎狄人沆瀣一气。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敌知我,我不知敌,情况很是不利。”

司马璟看向云锐夫妇:“我需要兄嫂帮忙,助我秘密回长安。”

云锐和卢令贞微怔:“秘密回去?”

司马璟嗯了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与其当做棋子被操控,倒不如借这契机跳出棋局,也好看清那幕后之人下一步打算如何落子。”

云锐夫妇闻言,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暗中送你回京不难,就是回京之后……”

云锐虽在豫州,却也听说了长安这几月的动向,不禁拧眉:“长安恐怕要乱了。”

他们夫妇在外地,远离长安倒还好,就是担心家中的亲人,还有即将回到乱处的妹妹和妹婿。

司马璟也明白这点。

但若是不尽快揪出那幕后之人,指不定那人什么时候又跑出来咬上一口。

彻底铲除后患,方能高枕无忧。

“还有一事。”

司马璟默了片刻,瞥过云冉,又看向云锐和卢令贞:“劳烦兄嫂照顾冉冉一段时日,待长安事了,我再接她回去。”

不等云锐夫妇开口,云冉先跳了起来:“什么?”

那双灿烂明眸微微睁大:“你要撂下我?”

司马璟道:“长安恐怕要乱上一阵,你留在豫州更安全。”

“你上回去江南巡盐也是这样说,这次又这样说!”

云冉柳眉紧皱,满脸不悦:“我不管,总之我绝不再与你分开了。”

之前没能陪他去江南,她已经后悔了无数遍。

若是这次又是遇上危险就躲得远远的,她与他还算什么夫妻。

“我云冉不是那等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我既然喜欢你,就是要与你做同生死、共患难的夫妻。”

云冉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司马璟:“若殿下想做的是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那就趁早与我说清楚,我也可早些死心,免得陷得太深,断不清楚。”

明明是感人肺腑的情话,偏她说得义正言辞,气势汹汹,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践军前的激昂讲话。

司马璟怔然失声。

卢令贞则是给云锐使了个眼神,连忙起身:“咳,我们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对对对,秘密回京这事包在我身上,至于旁的事……”

云锐瞥了眼自家大胆示爱的妹妹,心道不愧是他云锐的妹妹,有胆气,够义气!

“殿下你和冉冉再商量商量,不急、不急。”

夫妻俩赶紧离开了屋内,还贴心地阖上了房门。

没了旁人,云冉更不用掩饰了,当即看向司马璟:“反正这事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听到自家王妃说“同生死、共患难”,司马璟毫无触动是假的。

若非不合时宜,他都想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但相比于让她涉险,他更希望她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度过一切动乱。

“冉冉。”

司马璟沉沉吐了口气,试图握住她的手,却被云冉躲开。

他无奈,叹道:“那幕后之人不但敢在皇帝眼皮底下装神弄鬼,还敢勾结戎狄于千里之外刺杀于我,足见其胆大心黑,手段狠辣,万一他将算盘打到你的头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我有祖师爷庇佑。”

“……”

“我知道殿下的顾虑。”

云冉正了神色,望向司马璟:“但殿下可想过,一个人真的想害人是防不住的。你在江南那么远,幕后之人都能派刺客去杀你。倘若他真想害我,我躲在豫州和待在长安有何区别?”

“为今之计,只有彻底揪出幕后黑手,才是真正的万事大吉。”

说到这,她站起身,走到司马璟的面前方才站定:“殿下。”

她抬起双手,捧住男人的脸,让他与她对视:“你可知我在长安听到你遇刺的消息,心里有多焦急、多懊悔。”

“那个时候我满脑子只想着,万一你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怎么办?我甚至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甚至……甚至都没来及告诉你,我喜欢你。”

想到当时的煎熬心情,云冉眼眶不禁发热,嗓音也变得哽噎:“你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呀。”

分别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她再不也不想浪费时间,傻傻等待。

哪怕前路艰难险阻,她也想与他并肩前行。

眼见自家王妃湿漉漉的乌眸、微红的眼尾,听着她直白热忱的话语,一股酸酸涨涨的情绪如潮水般,迅速蔓延了司马璟整个胸腔。

再冷硬的心,也会被融化。

何况,她早已成了他心的主人。

双臂抬起,司马璟搂住了她的腰,阒黑的眼底深处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你真的不怕?”

“我怕。”

云冉道,稍稍俯身,头颅朝眼前人低下:“但人生苦短,我更想与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度过余生每一日。”

少女粉嫩如桃花瓣的脸庞近在咫尺,那两抹嫣色红唇,一张一合说出令人心醉的甜言蜜语。

司马璟如坠梦中,却又不敢全然相信:“你真的……喜欢我?”

“不是那种对任何人的喜欢,只是对我一人……唔!”

剩下的话语,被柔软馨香的唇瓣堵住。

司马璟呼吸一窒。

喉结也不住滚了滚,下一刻,反客为主,牢牢掐住那抹细腰,按住她的后脑勺。

云冉上一刻还惊喜着“原来堵嘴竟然这么简单”,随后便意识到“这招有风险,还是得慎用”。

直被吻得气喘吁吁,面颊通红,司马璟才松开她。

云冉气得不轻,边整理鬓发,边嗔他:“这是二哥二嫂的房间你也乱来。”

司马璟盯着她水光潋滟的红唇,声音喑哑:“是你亲的我。”

云冉一噎,双颊更红:“我只想轻轻亲一下,没想这样亲!”

司马璟也不辩驳,只静静看她。

那灼热又熠熠明亮的目光,莫名让云冉想到了福豆儿。

她不自在地偏过脸,小声道:“我知道你总是怀疑我的喜欢,但行动胜于一切,譬如方才的事,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做,不会对别的男人做。我三嫂说,这就是男女之情和普通喜欢的区别……”

说着说着,察觉到男人投来的目光愈发炽热,云冉心跳也加快,垂下眼睫:“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只亲过你一人,以后不出意外,也只会亲你。你若觉得这还不算喜欢,那我也没辙了。”

总不能真的把心掏给他看吧?那她还是更惜命一些。

司马璟坐在圈椅里,却是如坠云端,醉酒般陶然。

原来木头开花,美梦成真,竟是这般至乐至愉。

他看着云冉,面上不显,心头那股澎湃情绪几乎破膛而出。

云冉被他这沉默的注视看得浑不自在,长睫颤了颤:“你……你干嘛不说话?”

司马璟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云冉:“……”

什么嘛,这都是第二次与他表明心意了,他怎的还是这般平淡反应。

难道他并不在意她是否喜欢他?

还是说,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正胡思乱想着,手被牵住了。

云冉错愕:“殿下?”

司马璟不语,只拉着她往外走。

云冉觉着奇怪,但还是随着他的脚步,又回到了竹苑。

恰好婢女也送来了吃食,俩人坐着一起用饭。

没了牵挂,云冉是睡得好,吃得也好,一顿连吃了两碗饭一碗汤。

吃饱喝足,大夫也来了,替司马璟换了副药,便拿着药箱退下。

云冉方才目睹了他换药的全过程,自然也看清了伤疤的模样——

虽然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但绿色药草糊糊之下模糊的血肉,乍一看还是叫人后脊发寒,心生后怕。

直到用白色纱布缠上,云冉才觉得呼吸畅通了些许。

“殿下睡一觉吧。”

云冉看了看桐木窗外,竹影青翠,四周静谧,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候。

司马璟看着她:“你也一起。”

云冉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何况今天起得本来就晚:“你歇吧,我正好趁这会儿找二嫂说说话。”

司马璟:“那我也不睡。”

云冉:“……?”

“不是说喜欢我?”

司马璟道:“既然喜欢,陪我一起。”

云冉没想到他竟这么黏人,但对上男人幽幽望来的黑眸,再看他这衣衫半敞,肩缠绷带的受伤模样,终是不忍。

罢了,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就陪陪他吧。

“那你把药喝了吧。”

云冉转身就去给他端药:“正好喝了好睡觉。”

司马璟却道:“晚些再喝。”

云冉:“为什么?”

司马璟抿唇,看她:“到床上来,我告诉你。”

云冉有些莫名,但见男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是照着他的意思,脱鞋上床。

刚爬到床里,深青色幔帐也放了下来

云冉微诧,回头道:“你现下放帘子做什么,待会儿还要拿药……你、你,你脱衣服做什么?”

光线昏昏的帐子里,男人将牙白亵衣完全脱下,结实的上半身一览无余。

云冉直觉不对,下意识往床里躲去:“你别乱来啊,这还大白天,而且我们都说好了,等你伤口好了再……”

司马璟并不言语,只缓缓朝里。

很快,高大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住。

云冉都懵了,这样沉默的司马璟叫她有些无措,她微微仰脸看他:“殿下,你…你这是怎么了?”

司马璟仍是不说话,只将她逼到了床角,退无可退,方才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不似昨日那般疾风骤雨般的吻,而是细雨微风,温温柔柔。

云冉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若男人强势霸道,她或许还能坚定推开他。可他只是这样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唇瓣、额头、脸颊、耳垂……

整个人好似泡在春日温泉里,暖融融,像是被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呵护的珍宝。

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坚定的意识也一点点被蚕食、击溃。

直到身上一凉,云冉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黛蓝色裙衫已然揉成一团丢在了床边。

她红着脸,如虾米似的蜷缩,试图捂住。

司马璟的吻却一点点往下。

翻山越岭,柳暗花明,桃源深处,杏白粉红,溪水潋滟。

云冉惊了,缩得更厉害,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样。

太犯规了。

不行,不行。

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推搡着那黑发浓密的头颅,双腕反而被牢牢扼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她想去踢,又顾忌着他的伤,不敢乱蹬。

可是那种感觉太古怪了。

似百蚁噬心,又似悬崖畔荡秋千,她忍不住咬住唇瓣,眼角也渐渐泛起湿润。

好过分。

她的背脊几乎弓成一根紧绷的弦,晕晕乎乎地想,他怎能这样欺负她?

狐狸精,太狡猾了。

可是,古怪里又有说不出的愉意。

当秋千荡到最高处时,云冉没忍住出了声,带着哭腔,抱紧了司马璟。

帐中甜香弥漫,她余韵未平,魂飞魄散,男人起身,低头亲了亲她濡湿的鬓发:“冉冉真美。”

云冉半睁着湿漉漉的乌眸,连着长长的眼睫也被泪水沾湿,她面庞酡红,嗓音娇哑,吸着鼻子控诉:“司马璟,你欺人太甚……”

这般姿态说出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助长情势。

司马璟眸色暗下,再不愿克制,将那如云绵軟的身躯从锦衾堆里抱在了怀中。

“冉冉乖。”

他贴着她的耳垂,哑声哄着:“坐上来。”

云冉闻言,双颊“轰”得燃起,偏着脸:“不要。”

司马璟喉头微滚,一边不紧不慢地探索着,一边继续蛊惑:“不是说喜欢我?证明给我看。”

云冉没想到他竟在这等着她!

“这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她被他弄得快没了力气,手也不禁扶住了他的胳膊:“你别混淆概念……别、别再放了。”

司马璟面不改色,黑眸却是不容置喙的幽静深邃:“可能我比较愚钝,你喜欢的人和事又太多,所以尽管你说喜欢,我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但你方才说的话倒是提醒我,男女之情正好用男女之事来验证。若你只亲我、只与我欢好,便证明你的确喜欢我。”

他俯首,亲着她盈盈小月:“就像我,喜欢冉冉,才对你这样。”

云冉快要被奇怪的感觉逼近崩溃,怀中之人松开口:“是你说的,行动胜于一切。”

他抬头,黑涔涔的眸子摄魂般凝着她,“那就,证明给我看。”

……

这个夏日午后,云冉深刻的体会到了两句话。

一个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另一个叫,骑虎难下。

天还没黑,中午吃的两碗饭就彻底消耗掉,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最后还是司马璟拿来水壶,喂她喝了一口又一口。

太累,也太渴。

流汗流水又流泪,简直比种地插秧还要累,她塌着一抹柳腰,都想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这份喜欢的代价太沉重——

以后再也不自证了,他爱信不信吧。

相比于她的有气无力、魂不附体,司马璟却是从内到外的神清气爽。

哪怕伤势限制,不能大刀阔斧地施展,但心神契合所带来的愉悦,远胜过先前的每一次。

他的小木头开花了。

终于知道喜欢他了。

想到这,薄唇不禁翘起,替她揉腰的动作也变得愈发柔和。

云冉还趴在枕头上咕咕哝哝:“这次是我犯傻,意志不坚定,你等着瞧吧,下回打死我,我也不会再上你……哎哟,轻点轻点,疼!”

她扭头瞪他:“你还公报私仇?”

司马璟看着她潮红未褪、艳若海棠的娇靥,眸色微暗,抬手将她的脑袋扭了回去:“没有,这块儿有些青了。”

云冉一听,更气了:“你还好意思说!”

都说不行了不行了她要下来,却还牢牢握着她,不仅不让下,还变本加厉的撞。

可恶至极,令人发指。

司马璟自知理亏,涂药全程不发一言。

直到夜里婢子送来饭食,他也端到床边喂她。

弄得云冉都有些良心不安,明明他才是受伤的那个,现下反过来伺候她。

刚要心软,转念想到他午后的哄骗和肆意,立刻又绷起脸——

她都出了一下午力气了,他端个茶送个饭怎么了!

与此同时,校尉府饭厅。

看着满桌丰盛饭菜,以及缺席的两个位置,四郎云商拧眉:“他们俩做什么呢,晚饭都不来吃么?”

原本他午后还想去探望景王,可到了竹苑门口,却得知王爷和王妃在歇晌。

云商只好作罢,想着晚饭时候打个招呼也行。

没想到晚饭也不见人影。

那俩人就有这么忙?

掌管后宅,得知午后竹苑唤了一次水的卢令贞则是窘迫垂下眼,又悄悄在桌子底下推了下云锐。

云锐会意,轻咳一声:“没准冉冉心疼殿下,不忍他出门劳累,就在屋内陪他吃了。”

云商:“哈?出门吃个饭也叫劳累?”

“行了,人家俩口子的事,你问那么清楚作甚?”

云锐往云商碗里夹了个鸭头:“等你日后成了婚,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云商:“……?”

娶了媳妇,也不耽误吃饭吧?

不懂。

云商摇头,夹起鸭头啃起来,觉着还是鸭头香。

第85章

等到第三天的药换完, 纱布取下,云冉和司马璟也准备踏上归途。

出发前夕,一家人总算同席用了顿晚饭。

只是席上, 云冉发现自家四哥一直拿眼睛瞟她,欲言又止的。

云冉觉着奇怪:“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云商刚要开口,云锐直接塞了块猪蹄到他嘴里:“明日又得奔波,你多吃点, 补补脚力。”

云商:“……”

云冉不解,左手边坐着的二嫂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你好着呢,脸上没东西。许是四郎连日没见着你,有些想你了。”

这话一说,云冉也意识到打从来了二哥府上,她成日与司马璟在竹苑厮混,别说见四哥了, 连和二嫂闲话家常的功夫都没有。

实在是太堕落、太重色轻兄嫂了!

可这也不能全怪她。

实在是重逢后的司马璟比从前黏人一万倍。

每次云冉劝他找点别的事做,他便眸光幽幽望着她,一副被负心女玩弄抛弃的怨夫模样:“得到了就不珍惜了?昨天还说喜欢,今天就不耐烦了?”

云冉简直没招了, 只得哄道:“好好好, 陪陪陪,陪你行了吧!”

不过明日就要回京, 这日用过晚饭, 云冉还是寻到机会与二嫂聊天。

司马璟也没闲着, 邀着云锐去书房下棋。

云冉猜到他或许有事与二哥商量,也没多问,只放松了心情,与二嫂聊起长安家中的近况。

其中卢令贞最关注的莫过于钱似锦的身孕。

“真是羡慕她, 再过两个月便能添个小娃娃了。”

想到三房夫妇俩,一个俊美倜傥探花郎,一个艳若牡丹美娇娘,卢令贞满眼期待:“不论生个男娃还是女娃,容貌定然不会差了!”

云冉也对那个即将出生的小侄儿充满期待,笑吟吟道:“三嫂说了,管它是男是女,她儿子女儿都想要。这回生哪个,下回就凑哪个。”

卢令贞:“真好。”

感叹之余,又低头扫过自己纤细的腰身。

云冉见状,也反应过来二哥二嫂成婚还比三哥三嫂早一年,如今大嫂家的阿宗都能满街打酱油,三嫂家的过两月也要呱呱落地,就二嫂夹在中间,颗粒无收——

哪怕无人催她,她自己怕是也焦虑。

“二嫂,子女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云冉想了想,又道:“你闲暇无事时,多多念诵碧霞元君咒,让泰山奶奶庇佑你早日添喜。”

说着,她将碧霞元君咒教了卢令贞一遍,另还吟诵了好些道教求子疏。

卢令贞并不是信鬼神之人,但她远在豫州,也听闻小姑子在长安的善举美名,而今求子心切,不知不觉也随了钱似锦那套“管它道家佛家,灵验就是好仙家”的逻辑,决意从今开始,每日早晚吟咏求子咒,拜泰山奶奶。

转过天去,薰风解愠,晴空万里。

云冉与云锐夫妇告别之后,便上了回京的马车。

两辆平平无奇的青帷马车,云冉和司马璟一辆,云商和耿东一辆。

云商从前并不爱坐马车,觉得马车狭小憋闷,远不如骑马自在。

但自从和云冉出了趟门,不但双股磨得火辣辣,还晒黑一大圈,回程便再未提骑马的事,十分自觉地钻进了车里。

马车回长安,不紧不慢,得小半月。

云冉坐在车上无聊时,就盘腿念经——

她还是个小道姑时,在道观里念经,多是祈求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入世后念经,不但要为天下祈福,还要为自己、为家人、为司马璟、为福豆儿、为柳仙苑的蛇儿们……

这回还多一桩,为二嫂求子。

业务繁忙,念完一段又一段,根本停不下来。

大夫交代司马璟须得精心养伤,不可伤神,是以他这一路并未看书,只靠着迎枕,闭目养神。

一时间,车厢里只听得车轮飞驰的辘辘声,以及云冉念经的喃喃声。

听到她前面念的经文,司马璟气定神闲,纹丝不动。

待听到她念了好几遍“天精地精,雨结成人,天气下降,一物成形”,司马璟不禁睁开了眼。

他虽对道家经文咒术并不了解,但这咒语听着怎的像是……求子?

云冉正襟危坐,满脸虔诚,连着念了七七四十九遍才终于停下。

缓缓吐了口气,正打算喝杯茶,刚睁开眼,便见身侧的男人神色肃正,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错不错盯着她。

云冉冷不丁吓了一跳:“殿下这般看我作甚?我吵到你了?”

司马璟薄唇微动:“没有。”

他提壶,给云冉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云冉道了声谢,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正准备添茶,司马璟提壶又替他斟满。

这般客气体贴,云冉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她连喝了三杯茶水方才解了渴意,正喝着第四杯润润喉,身旁男人冷不丁道:“你想怀么?”

话茬跳得太快,云冉脑子还没转过弯,迷茫看他:“怀什么?”

司马璟扫过她草绿色的绣花腰带,抿了抿唇:“孩子。”

云冉:“……?”

“咳、咳咳!”

刚入喉的水险些呛到,她涨红着脸,磕磕巴巴:“才不要!”

司马璟:“……”

他拿出帕子递给她,又替她抚背:“不要就不要,何必紧张。”

“咳,我不是紧张……”

云冉缓过气,再看男人一本正经的俊脸:“我只是惊讶,你怎的忽然提到这事?”

司马璟垂眸:“你方才念的不是求子的经文?”

“原来是因为这个。”

云冉恍然,失笑:“我念的是求子咒不假,但不是我自己求,是替我二嫂求的。如今我大嫂三嫂都有了孩子,妯娌里就她一人无喜讯,她许是有些急了。旁的我也帮不上忙,念念经还是可以的。”

司马璟:“原是这样。”

说罢,不再言语。

云冉原本还想笑话他,话到嘴边,见他若有所思的沉静模样,也咽了声。

他怎的不说话?

失望了?

还是因为她那句“才不要”不高兴了?

云冉稍稍侧过身,小拇指勾了勾他的手背,“殿下,你怎么了?”

司马璟反握住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没什么。”

云冉:“……”

才不信。

她太了解司马璟这闷葫芦的性子,定是又藏了心事。

而她又是那种“今日事今日毕、不会让误会过夜”的人,于是稍定心神,正色道:“我方才说不要的意思是,现下要孩子太早了,不是不想与你生。”

“书上说了,女子太早妊娠,对身子不好。”

而且她自己都还在长身体,有爹爹阿娘、兄嫂的宠爱,她有时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她都没做好要小娃娃的准备。

见她解释,司马璟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不急着怀。”

云冉觑着他:“那你方才为何突然一脸严肃的模样?”

司马璟:“有么?”

云冉:“有!”

司马璟:“……可能我不做表情,就显得严肃。”

云冉闻言,认认真真打量了司马璟一番,倒也认可了这说法。

这人长着一张艳若海棠的好容色,沉静不语时,却显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傲冷艳。

可一旦笑起来,哪怕只是浅笑,就如春柳拂波,勾魂摄魄,撩人心怀。

“不过我方才的确误会,以为你想怀了。”

司马璟看着她:“你若想怀,日后我便停了避子药。”

稍顿,“但最好还是晚几年。”

她还是太小,头几回抱着她欢好,看着她在身下娇娇小小一只,他莫名有种负罪感。

这回隔了小半年再见,她长高了一寸,脸上婴儿肥稍褪,就好上许多。

虽然她脸上肉乎乎的也很可爱,但司马璟更期待陪她一点点长高长大、更加成熟。

云冉则是震惊于司马璟竟然在吃避子药。

“你哪来的避子药?吃了多久了?靠谱么?会不会伤身体?你之前怎的都没与我说过?”

一连串的问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

司马璟也耐心答了:“除了初一那日没准备,之后都在吃。”

“坊间的方子,给御医瞧过,毒性较小,并不妨碍。”

“这两日没来及备上。”

他薄唇轻抿,大掌缓缓覆上云冉的小腹:“不过我特地注意,没留在里面,应当不会有事。”

云冉一时又惊又羞。

惊的是他既早早考虑到子嗣问题,羞的是这两日他的有意退避,她还当是他起了坏心思故意捉弄她,才回回弄到她身上。

到底是在马车上,青天白日的,提起这事她也羞赧。

垂着一张绯红的脸庞,闭眼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出声:“是药三分毒,毒性再小也不要吃了。”

司马璟看着她红红的耳尖:“不吃怀上了怎么办?”

云冉一怔,也蹙起眉。

片刻,她仰脸看他:“那咱们就清心寡欲,少做那事。便是做了,你……你不留在里面?”

说到后几个字,她声音愈小,耳根也愈红。

避孕的确是个大问题。

若非司马璟提及,她之前糊里糊涂,竟压根没想过这点。

“你欠我一百多回,别想赖账。”

司马璟睇着她:“至于不留在里面……”

偶尔还行,次数多了,也有风险。

“还是吃药罢。”他道。

云冉却坚决不同意,她虽不知男子吃的避子药是怎么样,但却听过女子吃的避子药很是伤身体,有的女子用多了,日后还妨碍子嗣。

她只是暂时不想有孕,日后还是想与司马璟生小娃娃的。

涉及男女情事,云冉立刻想到了她的军师:“你等我回去问问三嫂,她没准有办法。”

“但在那之前,咱们还是清心寡欲一阵吧。”

司马璟:“……”

并不是很愿意。

但当日夜里,云冉的癸水便来了,这下不愿,也必须寡欲了。

***

夏日的温度一天天热起来,绿树繁茂,昼景清和。

待云冉一行人再次回到长安,已是六月盛夏。

朱雀大街两道的槐树绿荫浓密,蝉鸣阵阵,街上来往的百姓也都换上了轻便凉爽的夏衫。

司马璟和耿东以豫州校尉府侍卫的身份,拿着云锐准备好的户籍和路引,顺利进入长安。

为着掩人耳目,耿东随着云商回了长信侯府,司马璟则是随着云冉回了景王府的柳仙苑。

柳仙苑乃是景王府的禁地,加之有无数条蛇盘踞于此,平日除了一个小太监偶尔来喂蛇,其余人都避之不及——

正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来之前,云冉还担心柳仙苑无法住人。

来之后,司马璟带着她往柳仙苑正屋,也就是梁上盘踞着大黑蛇的那间屋子,往里走去,竟然别有洞天。

一间不大不小的寝屋,桌椅板凳、床铺被褥,一应俱全。

“白日我就在柳仙苑,待入了夜,我去湛露堂寻你。”

司马璟看着怀中那紧紧缠着他的腰、搂着他的脖子,整个都挂在他身上的小姑娘:“或者,你也在这住下?”

“不不不,还是你夜里来寻我吧!”

云冉死死地将脸埋在男人的怀中,压根不敢去看那些过了端午,已完全活跃起来的蛇儿们——

冬眠熟睡时已经叫她害怕了,这会儿蛇儿们精神奕奕,又似是感知主人回来了,一个个在院子里、柱子上、窗户旁到处嘶来游去……

尤其是那条叫大黑的巨蟒就盘在她的脑袋上,仿佛极其感兴趣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

别说叫她留在这住了,就是叫她待这么一会儿,她都慌得不行。

“时辰不早了,不然我先走了……你也好好歇一会儿。”

云冉嗓音都发颤:“晚上见。”

司马璟看出她的害怕,宽慰道:“它们没恶意,只是对你好奇。”

云冉不语,只一味将脸埋在他怀中。

司马璟见状也不再勉强,带着她进了内室,又将门关上,把蛇儿们隔绝在外。

饶是如此,云冉还是趴在他身上,不敢下来。

好在过去半个月,司马璟肩头伤势已基本愈合,轻轻松松就抱起她,还能腾出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安慰:“好了,既然害怕,就先回湛露堂歇息。”

他抱着云冉走到一面挂画的墙后,稍稍转动一旁香炉,竟“喀拉”出现一道暗门。

云冉目瞪口呆,一时都忘记动作。

直到司马璟捏了下她腰间软肉:“若不想回,就留下陪我。”

云冉一个激灵,这才慌慌张张从他身上下来,只是两条腿还是软的,“殿下,那我先走了?”

“嗯。”

反正夜里还会再见,云冉也不再停留,提着裙摆就快步离开了柳仙苑。

司马璟住在这,别说幕后之人猜不到,便是猜到了怕是也没人敢进来。

***

此时距离景王遇刺已过去了月余,消息传开,朝廷里人心惶惶,百姓们也议论纷纷。

打从开春伊始,皇家的怪事便一桩接一桩,先是皇帝有隐疾、太子血脉存疑,现下又是皇帝的亲弟弟遇刺——

虽然对外宣称“下落不明”,但掉进河里这么久了都没寻到,众人都猜测,怕是早就被鱼吃得骨头都不剩。

就在这时,又一则谣言悄无声息的流传开来。

“我听说,景王其实是被皇帝派人杀了!”

“哎哟,这话可不能乱说!”

“哪乱说了,先帝那么多儿孙,可自从咱们这位陛下登基,残的残、死的死,最后除了那远在戎狄的景王,一个都没活下来!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景王怕是也知道陛下的心狠手辣,这些年一直藏拙,哪知夹着尾巴低调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领了个差事,就有去无回了,啧啧,真是惨呐。”

“你这么一说的确蹊跷,不过景王和其他皇子不同,他可是陛下的亲弟弟,陛下也舍得下死手?”

“天家有什么骨肉亲情可言,何况我还听说,先帝弥留之际曾留下一封遗诏,想要从戎狄换回景王,让景王继位!”

“真的假的?!”

“若是假的,皇帝何必这样急着杀了景王?现下景王一死,他不就高枕无忧了嘛。”

流言猛于虎,没多久就如瘟疫般在市井坊间传开。

先帝遗诏一事,也越传越烈。

朝中不少老臣想到先帝当年死得突然,虽说中风瘫痪,但用汤药温养着,也能活上几年。可寒夜里说断气就断气,临死前身旁也只有当时的皇后和太子陪着——

后来皇后成了太后,垂帘听政。

太子成了皇帝,唯太后之命是从。

母子俩雷厉风行,收拾完前朝、整顿了后宫,渐渐有了如今的太平安定,海清河晏。

不可否认皇帝的勤勉贤明,可一个皇帝得位不正、残害手足,不忠不孝不义,难免为人诟病。

六月底,有老臣上书,要求皇帝加大力度彻查景王刺杀一案,并要求大理寺重查与景王议婚的三位贵女的死因。

前一件,文宣帝答应。

后一件,文宣帝以三位贵女皆已入土为安,怎好重启坟墓,惊扰魂灵为由,怒斥驳回。

可在这事驳回不久,其中一位贵女的坟墓被盗掘——

正是第一个与景王议亲的武安侯之女魏氏。

魏氏女已逝四年,血肉消弭,只剩白骨。众人赶到时,见白骨发黑,遍布全身。

经仵作检验,乃是中毒之状。

消息一出,朝野哗然,武安侯当朝跪请皇帝彻查女儿死因。

其余两府也是心神震动,一家同意开棺验尸,一家却是坚决不肯,不愿女儿死后尸身再受辱。

这桩案子在长安引起轩然大波,哪怕幕后凶手还未查明,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此乃皇帝所为——

为了打压景王,连杀三女,最后更是图穷匕见,直接截杀景王。

手段之歹毒,心肠之狠辣,堪比禽兽,怎堪为君?

整个七月,流言四起,甚嚣尘上,朝野内外,人心浮动。

文宣帝试图以武力镇压谣言,却是扬汤止沸,无济于事。

柳仙苑内,司马璟一直在等幕后之人亮出底牌。

可流言已传到如此地步,却迟迟不见那人露头,就连云冉都有些急了:“那人到底在等什么?还是说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闹得人心惶惶、朝局震动?”

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有病吗。

司马璟手执黑棋,盯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棋局,浓眉皱起。

如今的局势,便是对幕后之人最有利的时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此番,下次再想寻到这样的机会怕是不易。

可那人到底在等什么。

“我知道了!”

清灵的嗓音陡然响起,司马璟抬眼,便见云冉双眸清明,一脸认真:“自古造反都有个傀儡,那幕后之人是不是还没寻到合适的傀儡?”

司马璟不语,只静静看着对座的王妃。

云冉道:“我从前赶集听人说书,前朝那些奸佞权臣哪怕大权在握,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都得寻个不懂事的小皇帝,或是从皇室宗亲里寻个奶娃娃摆上龙椅……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挟天子以令诸侯!”

“明明他们的野心天下皆知,可他们还得装装样子,打着仁义的大旗,说什么匡扶皇室,血脉正统。”

云冉觉得挺可笑,但她没到过那个位置,便也没多加评价,只顺着这个思路继续道:“按说这个时候,那幕后之人该扶出个傀儡,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号出来了,可他没有……”

“因为先帝这一脉,几乎死绝。”

司马璟忽然开口,迎着云冉怔怔的视线,他轻扯唇角:“我算是明白,当初刺杀的那批刺客因何有分歧了。”

幕后之人想留他一条性命,做傀儡。

戎狄人却是盼着大晋皇室越乱越好,临时反水,杀他而后快。

可笑。

司马璟嗤道:“与虎谋皮,便是如此。”

“那人此时怕是焦头烂额,气得不轻。”

司马璟越想越觉可笑,尤其他是如此了解戎狄人的暴戾、短视、阴险、贪婪、言而无信——

上一个与戎狄勾结的叛贼周昊天,被戎狄弃如敝履,挫骨扬灰,十族俱灭。

没想到时隔多年,又来了一个利欲熏心的十足蠢人。

云冉听罢,顿觉豁然开朗。

“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她感叹着,同时也替那幕后之人犯了难:“先帝的血脉,如今除了陛下和大皇子,的确是一条不剩了。现下就看他们是打算找个宗室子弟,还是捏造出一条先帝血脉,或者直接逼皇帝退位,让大皇子登基?”

“可是大皇子的血脉已然存疑,此时扶上位,岂不是自打嘴巴?”

云冉越是分析,也越是理解为何对面迟迟不出手了——

路走死了,难呐!

就在司马璟准备冷眼看笑话时,云冉忽然道:“我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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