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是给历中行分过半根黄瓜的小姜,袖套胶鞋上都沾了不少泥,在帮奶奶干活。站卫局面前并不发憷,只是刚要开口,负责记录的宣传就对着两人咔咔按了一串快门。她偏了偏头才又张嘴:“我十九,是我发的。放假我回来帮忙,听奶奶说家里菜病了,领导带专家来却没看出来,我就留了个言。”
她没把下一句说出口:你们做表面功夫还不让人吐槽么?
不过,她吐槽的时候以为和其他人一样,顶多在网上被回复一句,或者打个电话,哪知道领导居然找上门了。
“是这样……”卫面色不改,丝毫没有架子,礼貌地跟她解释新梁街道农田分散,他上次带专家来,时间紧行程赶,有些地方没有注意到,向她道歉,也向附近种地的爷爷奶奶们道歉。
不过,这态度搏一搏小姑娘的好感没问题,历中行心里却不买账。
都是套话、场面话罢了。卫清楚这一片要被考古队揭了,不在乎这点菜而已。要不是姚江告诉老伯,估计大家都不知道。
想到姚江,历中行一看表,一点五十了,往回走几步,望见了马路边的商务车。
他回头,见卫局的长篇大论还没个完,只好先调头去迎姚江。
那人全副武装地从车后座踏出来,比前几次更加精致,穿单排扣布雷泽配暗条纹领带,灰色西裤,纯黑漆皮德比鞋,一落地就大步流星朝最像办公地点的仓库和工棚走。
历中行胆战心惊地望着那锃亮的皮鞋毫不迟疑往土里踩,赶紧喊住他:“姚江!”
姚江停下,转身望向他的方向,又要穿过探方过来。
“你就站那儿!”历中行怕了他穿这一身行头还混不吝的样子,一个劲儿摆手,疾步向前,干燥的泥土起了扬尘,不一会儿就拢住他的山地靴。
姚江不明所以,但仍依言止步,站在原地等。
附近几个探方里的队员都仰着脸抻着脑袋看他。年纪大的低下去了,年轻的还抬头等着看这位风流倜傥的老板来找他们老师干啥。
“干活干活。都很闲?”没成想老板还没说话,老师一来先把他们扫了一眼。
摸鱼的几个被眼风杀到,纷纷像被收割的麦子似的矮下去一茬儿。
姚江看着年轻小朋友们齐刷刷吃瘪的表情一声轻笑,问:“出发?”
“方便等我一下吗?有人找。”历中行面露难色。
“不急。”
姚江话音刚落,远处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姚江?”
两人一同朝田地那边望,历中行疑惑。姚江没有表情,回道:“是我,卫昌。”
姚:精致但糙。 历:糙但精致。
18 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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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原来是你在做万汇城的项目。听说你回国了,早该想到的。”卫局长的笑容不似方才热情,不尴不尬,轻描淡写。
“听说你升了,恭喜。”姚江也说得敷衍。
历中行听这俩人寒暄,应该早就认识,可也不像和陆山那样是朋友。气氛诡异。
“这么巧,两位认识?”他说。
卫昌道:“老同事。”
姚江没说话,默认了。
“姚淮……”卫昌刚开了个头,仿佛又觉得不妥,没有说下去。
历中行觉得气氛更不对头了,索性开口救场:“卫局,我今天有工作要去鄂省,姚总顺路捎我一程,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改日再聊?”
“好,我们也办完事了,走吧。”卫昌说。
等市局的车先上路了,Abel才缓缓发动引擎。这回不去北京,不是小祁的主场,两位副手的亲疏便显出来。
河梁到洛安车程四小时,跨三个地级市,姚江跟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路线,车过收费站,从市郊上高速。
“你认识卫昌?”姚江问。
“不太熟。”历中行说,又补充道,“他可能不希望万汇建起来。”
车厢宽敞,侧滑门内首先是两个单座,中间空出过道,通往后排一体的三人座。两人隔着过道并排而坐,历中行这边开了点窗,五月中旬的风很清爽。
姚江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挑起一边眉毛说:“那你们算是利益一致?”
历中行蹙眉:“这怎么能算。万汇和我们考古本质上没有利益冲突,我只求尊重事实,从新梁遗址本身出发,挖走还是保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能全清理走,我也求之不得。”
认认真真说完了,才发现姚江嘴角噙了一点弧度。
……这人是把他在饭桌上的话还给他。
“好吧,不该把秦志成跟你相提并论。我就那么一说。”历中行略感委屈。
姚江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胳膊。他根本没想让他承认或纠正什么,只想着历中行心眼太实,不知是对朋友以诚相待还是处事一概如此,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到这个年纪该吃过很多亏了。
对方马上翻篇:“你去洛安县是做什么?”
“河梁在洛安搞飞地经济做产业梯度转移,初步规划要建一个工业园,飞出地投资,我们是投资方,要实地考察一下。”姚江说,“你去做什么?”
“去请个测绘。”
“亲自去请?谁这么大面子。”
历中行抓了抓后脑勺:“他把我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