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幸好,段家还有小少爷......”

阿秀靠在齐耿肩上泣不成声,段轻言的眼眶也红了,眉头不断打着颤,他紧紧反握住陈管家的手,但陈管家的手只是越来越无力,直至最后垂了下去。

陈管家这一闭眼,算是彻底结束了他在段家四十余载的岁月,从毛头小子到白发苍苍。

处理陈管家后事时,段轻言才发现,他的妻女早在几年前就在战火中双双离去。

陈管家的骨灰最后被阿秀和齐耿带回大陆,撒在了黄浦江上,算是了却他的夙愿。

阿秀走之前帮段轻言物色了个新佣人,是个四十好几的中年女人,姓林,大家管她叫林婶,几年前因战乱偷渡来港,在香港的贫民窟安了家,做事手脚麻利话又少。

阿秀挑选佣人时甚挑剔,在林婶来之前,她已经赶走好几个女佣了。

“都说了少爷不喝牛奶,你买这么多牛奶是全给自己喝的?”

“少爷不喜欢领子上有褶子,你就不能再熨平些?”

“少爷睡眠浅,你走路小点声。”

......

挑到最后,阿秀甚至跑去跟段轻言说她不想走了。所幸林婶来了。

阿秀跟齐耿走的时候,段轻言没去公司,要琛叔带他去码头为两人送别,琛叔定居在香港辅佐他已有三年。

码头的风吹来附近喧哗的市声,轮船汽笛声响亮,催促乘客的脚步。

阿秀终于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捧着半大的肚子,还不断用衣袖拭去泪水,她对身边的齐耿说:“他哪是不能回去啊,他是不敢回去,他不能面对二爷已经死了的事实。”

看着阿秀的背影远去,琛叔在身边对他说:“少爷,走吗?”

“二爷来的时候,也得从这个码头上岸吧?”段轻言似是自言自语,又像对着琛叔发问。

“少爷,下雨了。”琛叔说。

段轻言抬起头,细碎的雨滴已飘到他脸上,空气陡然冷冽起来。

段轻言浅笑道:“兴许是二爷不喜我说这自欺欺人的话,在天上下了雨警示我来了。”

两人往回走时,琛叔开口道:“福利院那小孩,少爷确定要领养吗?”

“我听闻那小孩也是雨夜被送至福利院门口,倒是与我有几分身世的相似......”

段轻言话只说了一半,琛叔已知他的心意,便低头沉默了。

“过几日该是二爷忌日了吧。”段轻言偏头看向琛叔。

“少爷不是一向都不相信?”琛叔一愣。

“若是他没死,却瞒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当他真正死了。”段轻言淡淡说。

琛叔一扯嘴角,却发不出什么笑。

大陆和平以后,段轻言才发现了琛叔的反常。琛叔膝下无子,几年来未曾离开过香港,今年却常常向他请假,段家参股了香港怡古轮船公司,段轻言要调查琛叔的行踪并不难,一查才发现琛叔每月都要回一次上海。

有一次,段轻言试探着对琛叔说:“我前几日在香港遇见个人,像极了二爷。”

琛叔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段轻言追着说:“因为二爷在上海吧?”

琛叔背过身去,只说:“这么多年了,少爷你节哀顺变罢!”

段轻言常梦见段路昇推门进来,像在段公馆一般,俯身给他一个吻,再抱着他一同睡去。

只是醒来时,偌大的床永远只剩了他一人。

他开始恨,恨段路昇弃他一人,令他独自苟活于世,活成了这不人不鬼,半人半鬼的模样。

“段路昇,你带我走吧。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带我走吧。”段轻言总是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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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轻言幻想过一百种他与段路昇重逢时的情形,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哪怕段路昇毁容,半身不遂,抑或成了植物人,他都能接受,他唯独不能接受段路昇还活着,却丢他一人在香港。

在段路昇“忌日”前,琛叔终于来跟他坦白。

“少爷,二爷他没死。”

段轻言勾唇冷笑,偏开脑袋却掉下一滴泪,无声揩去眼角的泪,然后才开口:“他不接着躲我了?”

“此事与二爷无关,是我的主意。”琛叔头微垂,一字一句却落地有声。

段轻言想过一百种相遇的情形,而当他真正见到段路昇时,却是他独没想到的一种。

这天,段轻言天不亮就守在院子里,坐在藤椅上,久久凝视着微微敞开的大门。

微白的天空,还零星散布几颗星,地上漆黑,花园里的野草微微颤动,一切笼罩在幽幽的薄明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发白,天光打亮段轻言苍白的脸,他披了一件毯子,身子却依旧打着颤,指节发白,攥着手时,生生要将虎口抠出一道裂痕。

听见庭院外由远及近的轿车轮胎碾着地面的声音,他的心终于重新跳动起来,跌跌撞撞穿过草坪走向大门,大门吱吱呀呀被推开的声音与车门打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琛叔从副驾驶下了车来,段轻言没等琛叔开后座的门,便已走到车旁,一把将后车门打开了。

“少爷...”琛叔伸出的手未能及时阻止段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