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有了自己的烦恼。她父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屋檐下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从未真正交谈过,但忽然有一天,田伯荣忽然意识到自己女儿长大,开始迫不及待插手她的未来。

“我小时候他们都没怎么管过我。我爸常年驻扎国外,我妈基本睡在公司,一年到头相处最久的是保姆。可是我并不憎恨我爸,因为在我心里,他只是一个生物学的父亲,我们从来没有心灵上的沟通。”

“但对于我妈妈,我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我知道她是她,我希望她能永远做自己;可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她很爱我。我知道她欣赏的女性是雷厉风行,手腕强硬的人,但我好像永远都做不到。”

田薇薇眼中似乎有泪花:“今天我说我想去意大利学习服饰,我妈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残次品。那一瞬间我真的有些崩溃,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永远达不到我妈的要求,我也永远不能得到她完整的爱。”

林昭听着,有些难过。总是这样,没有爱的时候不顾一切追求,得到了,又患得患失不是全部的爱。直到长到一定年纪,自我开解,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得到那样一份完整的爱。也不知道是释然了,还是算了。

林昭一瞬间想,他这辈子可能都得不到一份完整的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走的时候林昭给田薇薇买了提拉米苏,女孩眼睛红红的,下巴缩在围巾里。林昭将袋子递给他,想了想,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田薇薇弯了弯眼睛。

这个念头很快被林昭抛之脑后。他骤然被抛到生活中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生活多么优渥。林威固然讨厌他,但物质没有亏欠过。每年三十六万的学费和十多万的生活费按时打到卡里,一年五十多万的生活费而这些钱,有许多人,要赚好几年。

林昭原来活在生活之上,现在活在生活之中。

他现在摸清了晚上六点超市打特价,东西会便宜一半;早上街边转角的包子铺,包子一块钱一个,肉馅的一块五,他吃两个就能吃饱;曾经一窍不通的烹饪,到现在他也会摸索着做几个菜,不难吃也不好吃,但能吃。

这一切不过短短十几天内的改变。

晚上从酒吧回来,睡不着的时候,林昭摸着那块手表,想着西海岸的风光。林聿真的有把他当过弟弟吗?这个问题盘旋在胸口,最后成了一道永远无解的题。林昭搁置在角落,不再徒劳尝试。

有时候他也会猜测自己父亲是什么人。可能是个花花公子,可能是个商人,也可能是和李棠馥露水情缘的情人。

直到这个时刻,他才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恨李棠馥。她明知道自己不是林威的孩子,却依旧将他留在林家。林昭想,她也许真爱过林聿,但绝对不爱自己。

因为那天王昂送了他药,事后林昭买了吃的答谢对方,一来二去,与王昂熟悉一些。对方是个小公司职员,朝九晚五,双休。在这座城市算得上还可以的工作。

他问林昭为什么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明明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林昭回他说在这里找工作,要攒生活费。王昂听了,没说什么,但表情显然不是很相信。

林昭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即使王昂不认识几个牌子,也能看得出来。私下里,他和那对情侣讨论过,他们在一起住了大半年,彼此熟悉,说起来没什么负担。

“他那衣服和鞋都挺贵的,那双鞋我去网上搜过,两千多块一双。能穿这么贵的鞋,怎么住在这里?”

赵天禾嗤笑一声:“一定是有人养的呗!干啥活天天早出晚归的,肯定是做鸭子。”

周小年看了自己男朋友一眼,也没有反驳:“他长得确实和这里格格不入,但是天天这么晚回来,实在吵人.又不是谁都跟他一样,日夜颠倒。”

林昭房间带着一个阳台,房租比其他两个房间高两百块钱。周小年一直很馋那个阳台,但又舍不得掏多出的二百块钱,见林昭早出晚归,便晚上洗衣服,将洗好的衣服挂在林昭屋内的阳台,冬天有暖气,三四个小时就干了。

她这么做,赵天禾自然不会出手阻拦,王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会多说一句。

周小年晾完衣服,打量了林昭房间一番。林昭房间很整洁,床上铺得很干净,床头柜上堆着一堆书,周小年走过去翻看了一下,有许多英语,封面上有高中教材几个字。

“他还真是高中生啊。”周小年喃喃自语,将书放回去时不小心弄到了水杯,水洒在枕头上,周小年赶紧将枕头移开。

她将落在地上的杯子捡起,一低头看见枕头下那块手表。表盘镶嵌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周小年一愣,下意识拿起手表。

她端详着,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你在干什么?”

周小年猛然一惊,回头一看是王昂,顿时松下一口气:“吓死我了。”王昂走进屋里,看见周小年手里拿着的表,笑了一下。

……

第二天林昭回家洗漱完上了床,他下意识往枕头下摸了摸,却没触碰到熟悉的金属。林昭一愣,直起身子将枕头掀开,枕头下空无一物。

林昭将整间屋子翻了个遍都没找到手表,他站在屋内,眉头紧皱。片刻后,他去敲响了所有人的房门。

39

凌晨被叫出来,三人睡眼朦胧。赵禾天揽着周小年,嘟囔着:“什么事,大晚上给人叫醒。”

林昭目光在三中脸上扫过,开门见山地说:“我屋里放着一块手表,不见了。”

他目光紧紧盯在三个人脸上,没有错过周小年眼中划过的一丝不自然。赵禾天声音蓦然拔高:“那你什么意思,觉得是我们拿的?”

他人高马大,声音一高,颇有几分不好惹。林昭说:“屋里没监控,但那块表十二万,超过三千就能立案。我会报警,如果不是你们拿的,那我自然道歉。”

说罢,林昭不看几个人反应,拿起电话就要报警,被赵禾天一把抢下。

林昭伸手过去抢手机,被赵禾天啪一声打开。手背火辣辣的疼,林昭耐心告罄,工作后的疲惫和烦躁占据上风,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忍受这一切。明明不用过脑子都知道是这几个人拿的,对方还在抵赖。

林昭强忍着崩溃,转身夺门而出。身后的三个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睛中都看见了,不想让林昭报警的意思。

赵禾天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抓住林昭肩膀,但林昭更快一步离开,周小年忍不住尖叫:“把他抓回来!”

深夜隔音不好的小区被急匆匆的脚步吵醒。林昭不想被抓住,只好走楼梯,没跑几楼被赵禾天抓住手臂,周小年和王昂匆匆赶来。

“你、你别激动。”周小年气喘吁吁。昨天她将那块表拿走是受了王昂鼓动,王昂说那块表他朋友正好想买,卖了一人能分一万块钱。她和赵禾天只是小职员,一万块相当于他们三个月的工资,几乎没怎么挣扎,她就同意了。

可林昭一说这表十二万,周小年忍不住慌了。金额太大,她怕林昭真的报警,“会不会是你放哪里,自己忘了,要不然你明天再找找?”

周小年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站在他后面的王昂听到这话轻嗤一声。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那块手表他早就看上了,林昭年龄小,又没监控,即使报了警,警察找不到也只能算了。

想到这儿,王昂上前一步说:“也许是你忘记放在哪里了。再说,十二万的表,你是从哪里来的?”

林昭看着楼道灯下一张张脸,心中感觉无比厌烦,楼上有人开了门,问他们在做什么。林昭疲倦地请对方帮忙报警,周小年张了张嘴,想要阻拦,却被王昂拦下。

四个人在楼道中对峙,林昭形单影只。等警察真的来了后,只询问了几句便弄清事情原委。他目光在对面三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因为林昭坚持立案,便将四个人都请到警察局做笔录。

林昭坐在凳子上,听见警察问手表是谁送的时候,他喉咙里像堵了沾水的棉花,那句哥哥堵在里面,说不出来。

他忽然在心中恨自己,为什么要留着那块手表,一块来自同母异父的哥哥的手表。他想要留住什么吗?他竟然妄想留住什么。

离开时警察委婉地说希望他们几个私下先调解,林昭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沉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