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拉斯谟像是听到铃声的狗,浑浊的瞳孔突然清醒过来,然后慢慢地,变得空茫。

“我知道了。”

他很乖地,走到讲台背后,那里有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门,门被从里面打开,埃拉斯谟垂着头,独自走了下去。

***

万舒慌慌张张地跑过走廊,冲进秦医生的办公室,看到单准坐在轮椅上,秦医生正在为他的左腿做数据采集。单准抬起眼平淡地扫了一眼万舒。

“我听说你跑出去,差点……”

“没死成。”

单准一句话安抚了他,万舒松了一大口气,塌着肩膀坐下来。

“我差点被吓死了。”

“你没来医院的这几天,我过得很清静。”单准说。

“单准同学……”万舒挺委屈的,“我,我这两天去接待了一个学校的客人,现在都忙完了,我之后会每天陪着你的。”

“没必要。”

万舒还要说什么,突然看见秦医生的电脑上显示着义肢形状,很是惊喜,又不敢相信。

“单准同学,这是义肢……”

“嗯。”

“真的吗?你愿意安装义肢了?太好了,太好了!”万舒跳起来,抱住单准,把轮椅都撞出去一截,单准连忙推他。

“你疯了啊!”

“太好了单准同学!我还以为你不会振作起来了!”

单准看着万舒一脸要喜极而泣的模样,觉得肉麻,这家伙竟然真的摘下眼镜来擦眼角了,搞什么啊。

“单准同学,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你可以从这样的境地站起来,你一定可以为这座学校,带来改变的。”

万舒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睫毛被眼泪沾湿,感动地看着单准,单准被那眼睛看得一愣,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万舒摘掉眼镜的样子,一种直观的漂亮,万舒的眼睛圆圆的,平时被黑框眼镜框着,显得呆,摘了之后才知道那眼睛很清澈,仿佛一眼就能将这个人看清。

至少在这一刻,单准觉得万舒是真的替他开心。

受到感染,单准也不由自主地牵了一下嘴角。

秦医生说跟烛照生物电子那边的人核对数据之后做最终调试,就可以开始安装。单准默默咬了咬牙,没有时间给他犹豫了,他必须得接受。

“嗯。”

“在等待时间里你可以出去散个步,很快你就不需要这张轮椅了。”秦医生还算和蔼地说。

万舒连声道谢,秦医生好像对此很不习惯,说他也没帮什么忙。万舒推着单准离开办公室,在路上也说个不停,走廊上的护士和病人会看他,用多少有些奇异的眼神。

单准发现万舒能把周遭的氛围变得正常,而这种正常在这里显得不太正常。

许多人聚集往露台聚集,议论着什么,万舒好奇地探头探脑。

“他们在看什么?我推你过去看看?”

“是你自己想去看吧。”单准没什么心情,他掏出手机,查看了跟段悠的聊天界面,在他从历山那回来之后,他算是终于正视了之后要面对的生活,也终于想起了寝室里的那只鬼,他把段悠的号码备注成了“室友”,而他的室友一直没有回他的信息。

于是前两天,单准回了寝室一趟。

段悠的房间门开着,电脑没有关,上面是显示着电压被推到了最高的控制界面,单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段悠救了他,在最后一刻。

单准摇着轮椅转过身,环顾四周,喊段悠的名字,但段悠没有出现,房间里无声无息,段悠消失了。

单准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几乎是僵住了,这个房间里的一切,电脑、书本、望远镜,都证明段悠不是他幻想出来的,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去找到段悠,或者知晓段悠是否还存在着。

直到他发现段悠房间门口的地毯有点奇怪,那里翘起来了一块,就像有人因为太着急也太用力,在走过那里的时候,把地毯踢起来了一块。

单准清楚记得自己去参加比赛的那天早上,给段悠做了早餐,离开段悠的房间时他看段悠很专心地在弄电脑,就给他带上了门,地毯很平滑,如果有这块隆起,那他当时一定会发现的,而段悠没有办法离开房间,会是谁将地毯踢成这样?

单准从轮椅上翻下来,趴在地上,仔细地观察那块地毯,而后惊讶地长大了嘴,又捂住嘴笑起来。

除非是段悠自己。

除非是段悠他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

段悠给单准演示过他离开房间躯体会完全消失,那将地毯踢成这样,他一定没有消失,他一定是以实体状态出去的,这家伙是不是终于研究出了离开房间的办法,怪不得没给他回消息,因为他还没给那家伙买手机!

但是想了一会儿,单准又有些失落起来。

单准受伤的消息在学校里应该不难获得,段悠如果真的离开了这个房间,却没有再去找他,是不是……因为已经没有跟他合作的必要了。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应该跟他道个别。

单准不怪段悠,毕竟那个鬼室友在跟他短暂的合作中,为他提供的帮助比他为对方提供的多得多,所以他在寝室里又待了一会儿,整理了段悠的房间,洗掉了段悠吃完早餐没洗已经发霉的盘子,就回医院了。

但他没有放弃给段悠发信息,他还是想要确认,段悠是安全的。

如果段悠能回个信息,哪怕只回两个字,就好了。

这么想着,万舒把单准推到了露台上,单准一抬头,愣住了,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被吸引过来。

艳丽的夕光挥洒在这座绿意盎然的岛屿上,不可谓不美,而那座异乎寻常地高大而洁白的雕塑,也让这一切成为了背景,日夜不休的工人将石像雕出雏形,再由雕塑家一点点细化,而此刻,神祇终于显露出真容。

一颗十分美丽的头颅,卷曲飞扬的发丝将风实质化了,浓密如羽的眼睫低垂,仿佛时刻在轻嗅香气的动人鼻尖,微启的嘴唇含着笑意,似怜悯又似嘲讽。与粗糙不成型的身体放在一处,反而显露出一种怪异的神圣感来,像在预示他的出现和这畸形的世界如此冲突,但又如此真实地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