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准丢开了耳钉,激烈上升的肾上腺素好像把残留的药效都逼退了,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就这么在欢呼和叫骂声中,球赛又持续了十分钟,单准愈战愈勇,好几次尝试射门,队友似乎也发现了他状态好起来了,频频往他这里传球。

埃拉斯谟一直看着他,看着单准意气风发的侧脸,埃拉斯谟跑动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低下头,眩晕的视线里,两条腿在颤抖。

单准一接到球,对方的边锋立刻夹击过来,前后左右都有人盯防,单准找到个空隙想把球传出去,一抬眼,见空隙的对面正好是埃拉斯谟,刚想把球传过去,却发现埃拉斯谟突然慢了一步,立刻从空隙对面消失了,对手补了上来,单准被死死围住,像被狮群围住的羚羊,然后群狮一起朝他扑了过来。

单准肚子上挨了一肘,然后被几只脚踢中下肢,整个人几乎在空中悬空翻转着摔在了地上,球被截走了,有人踩着他的手背跑出去,单准一时间疼得起都起不来,但他还是扭脸去看埃拉斯谟的方向,埃拉斯谟站在原地,晃了两晃,他抬手按住眉骨上方脱落的止血胶,血流已经把他的眼睛盖住了,有人从他身后跑来,单准大叫了一声。

“埃拉斯谟!”

那个人把埃拉斯谟撞倒在地。

场边有人大喊:“奥马利克万岁!”,然后是一阵笑声。

埃拉斯谟蜷缩着躺在草地上,离单准有几米远,单准眼睁睁看着埃拉斯谟吐了一口血出来。

单准呼吸停滞,比赛暂停,队医跑上来把昏迷的埃拉斯谟抬走,单准爬起来,跟着担架跑了几步,埃拉斯谟陷在担架里,看起来有些单薄,担架旁边那只无意识的手甩着,单准紧跟一步,探身把他的手放到了担架上。

目送担架离开后,单准回过头,发现只有自己跟过来了,其他队员都在准备继续比赛。

替换队员站到了场边,镜头对准他,显示到了现场的巨幅屏幕上,单准看过去,愣了愣,因为替补竟然是崔熙,崔熙因为四肢关节都在那次“展览”中受了伤,本来作战会时是不打算让他上场的。

单准最后看了一眼担架离开的入场通道,扭头投入到比赛中。

而后,今天单准的第二次震惊来自崔熙,他明明还有伤,但瘦小的身材在球场上却灵活得不可思议,不主动攻击,躲避攻击的成功率却非常高,因此单准发现很少有对手与崔熙缠斗,这反而像是在进行一场正常的比赛。但与此同时,如果崔熙抢到了球,也很难长时间运球,总是迅速传出去,他像一根灵活的针,在偌大的球场穿引,把整支队伍串联起来。

“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是副队长了。”

跑过崔熙身旁的时候,单准对他说了这句话,崔熙看过来,抿着嘴,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几分钟,目前的比分是5比4,单准这边领先一球,这种比赛的进球率显然是比正常比赛要大得多,而以7号为首的对手球队,越发焦躁起来。

单准想起自己曾经在模拟训练里问过埃拉斯谟,在那鸥斯举办这种比赛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埃拉斯谟说,当然是为了赌博。

那些看台上的学生,和被邀请来的大佬们,参加那鸥斯大学的球赛,不过是参加一场可供一乐的赌局,他们会对球队下注,也会对球员下注,一切都跟传统赌球没什么两样,赢了的球队可以得到巨额奖金,这也就是为什么参加球队的学生都是平民家庭出生,在那鸥斯并不悠久的建校史里,也有在校队里踢了四年,最后抱着比一线球星还要高的收入离开学校的人。

那输了的球队会怎样呢?当时的单准问。

会被预定器官。埃拉斯谟说。

此时的绿茵场上,单准看向对面跑动着的7号,这个人脚法不错,下手也够阴狠,但现在他慌着不择路,已经被铲走了好几个球,他越来越暴躁,理所当然地盯住了带球时间最长的单准,想从单准这里得分。

“足球明星,昨晚被操坏了?上半场连跑都跑不起来。

7号出手拧了一把单准的屁股,凑近他。

“我以前见过跑着跑着跑出一段肠子来。”7号的声音黏糊得像含了呕吐物。

单准面无表情,崔熙想要传球,朝他看过来,他点了下头,那颗沾着血迹和草段的足球穿过许多只脚,来到了单准的脚下。

单准在想,埃拉斯谟所说的“预定器官”到底是什么意思,器官贩卖吗?从活人身上预定?输一场球就丢一个器官?没有人告诉单准真正的规则,就连崔熙也闭口不言。

单准的余光看到了7号撞过来的肩膀,他躲了一下,但对方又迅速逼近。单准抬起头,看向前方疲惫奔跑着的所有人,每个人都受了伤,球服上血迹斑斑,崔熙竭力摆脱着严密的防守,他的手腕和脚踝上还留着手术后的痕迹,像一副新的镣铐。

单准说服着自己,他没有时间去猜想对手会丢掉哪一个器官了。

在7号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脚下,想要暴力铲球的时候,单准瞄准了他的下巴,7号惨叫一声,牙齿飞了出去,然后捂着下巴倒在了地上,单准站在他旁边,气喘吁吁,收回戴着护具的肘部,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整个下巴脱臼而歪在一边的7号,继续带球跑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单准又让三个对手倒在了草地上,被担架抬出了球场,以至于替补都不够了,观众沸腾,摄像机一直追着他,把他的身影放大在屏幕上,有人叫他的名字。

“单准!”“单准!”“单准!”

声音逐渐整齐划一起来,这些贵族,也会像狂热的球迷那样喊他的名字。

然后比赛以8比5结束了,输掉的球员都颓丧地跪在地上,单准被队友们举起,抛到半空,他看着一远一近的天空,想起上一次这样被抛起来,是在塔尔塔洛斯球场,是在全球直播的镜头前,是被一群可以真正视为朋友的人的双手托起,那时候,他认为人生在握,前途和那个只为他欢呼的世界一样,一片光明。

单准闭上了眼睛。

***

医疗楼,走廊放着轻音乐,穿着校服的学生靠在护士站和女护士聊天,一阵刺耳的鞋底摩擦声响起,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穿着染血的10号球服的单准跑过走廊,直奔ICU。

ICU门口,赛乐坐在那翘着腿打游戏,见单准来了,还轻快地打了个招呼。

“哟,单准你来啦?我看直播了,就知道你能赢,我就先来守着校花了。”

单准气喘吁吁地扒住玻璃,玻璃后面,埃拉斯谟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白得跟纸一样。

“内脏出血,血袋都输了十几袋。”赛乐一边打游戏一边说,“不过手术很成功,还不用转到岛外,他有这个病,还要参加比赛,整栋医疗楼都严阵以待,所以没事。”

单准这才顺着玻璃滑坐到地上,他实在是太累了,赛乐见他额头上还豁着口子,“嘶”了一声,扬声道:“护士,带他去处理一下。”

单准被带去做了简单的外伤处理,他伤得不重,两周后是下一轮比赛,而他的这些外伤在那些高价的药水下,三天就能好。

包扎后单准就又回到了ICU门口,和赛乐吃了顿简餐,等到了埃拉斯谟苏醒过来。

两个男生连忙放下手里的鸡腿,嘴里还嚼着,趴在玻璃上看医生在里面检查,埃拉斯谟脸上还罩着氧气罩,偏头看他们,笑了笑,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单准。

“啧,重色轻友的家伙。”赛乐扭头继续啃鸡腿去了。

单准被护士叫去换无菌服,以及擦了擦他那张油乎乎的嘴。

把全身都裹严实了,单准走到了埃拉斯谟的床前蹲下来,埃拉斯谟很虚弱的样子,汗湿的金发贴在额头上,从手术帽边沿露出一点,蓝眼睛也没什么神采,但他还是朝单准尽力地咧嘴笑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问。

“赢了吗?”

“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