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模拟子宫。”埃拉斯谟说,并在这时候放开了单准的手。
单准一惊,但四周那些密实而柔软的的物质包裹住他,他发现自己漂浮得很稳定,终于放松了四肢。
“你觉得怎么样,这里像母亲的子宫吗?所有人都说子宫是世界上最安全,最放松的地方。”
“谁会记得在子宫里是什么感觉。”
“也是哦。”
但单准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笑起来眼尾的皱纹,想起她揉面时沾了面粉的手掌,想起那双手用力拍在自己的背脊上,和那双手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你想起了你的妈妈对吗?”
“嗯。”
“你的妈妈是什么样的?”埃拉斯谟在上下颠倒地游动起来,一边玩一边问。
单准也张开胳膊,感受那种温柔的,微微流动的包裹感。
“她脾气不太好,总骂我,打人也很疼,我们家跟别的家庭不一样,她揍我的频率,高得足够被剥夺监护人权了,我小时候一直不懂她为什么有自信我不去告她,后来明白了,她骂我骂得都对,是我太皮了,而且她除了脾气不好,其他都好。欸,我跟你说,我妈做菜特别好吃,可以开饭店的那种,她的中文很好,懂的感觉比我爸多,但也不显摆,有时候她也很温柔,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她会抛开一切支持我。”
单准不可抑制地眼眶发酸。
“我好想妈妈。”
埃拉斯谟游过来,抱住了单准,双手交叉在单准腰后,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你有一个好妈妈,真羡慕你。”
“你的妈妈呢?”
“她跟我关系有些疏远。”
埃拉斯谟似乎不想多说,单准也不再多问,他抬起头看着这片奇特的空间,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场景?”
“没什么……只是想做个可以放松的地方啦。”
“一般人会想到子宫里放松吗,埃拉,你好怪。”
“怎么能说我奇怪呢,这里让人很安心不是吗?”
单准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奇怪的,却也的确让人安心的感觉,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睁开眼睛,本来空茫的瞳孔凝聚,回忆潮水般涌来。
“对,你不奇怪,你和她真的很像。”
***
刚刚和蓝圆交往的时候,单准沉浸在热恋中,每天训练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蓝圆,当然不可避免的也有为数不少的黄色废料,他想早一点见到蓝圆,于是训练提早结束,也没打招呼就跑去蓝圆公司找她。蓝圆在一所很大的科技公司工作,单准不清楚她的工作,以为她就是普通白领,但当他见到蓝圆的时候,却看到蓝圆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拿着一只巨沉无比的电脑,看起来像电影里的科学家。
蓝圆在跟同事兴奋地讨论着什么,见到突然出现的单准,更加开心了,立刻跟上司申请,要带单准去实验室,看她的工作成果。单准本来意气风发地来的,还想着今天有没有机会破处,但被蓝圆带到那间巨大的,运转着无数奇形怪状的机器的实验室时,他一点旖旎的想法都没有了,确切的说,只剩下震撼和犯怯。
因为最大的那台机器里,孕育的似乎是个胚胎。
那一天,单准终于知道了蓝圆是做什么工作的,她虽然不是科学家,但的确在推进一项人造子宫的科学研发,这是被公认的,有史以来成功率最高的人造子宫,已经培育出了一只小羊羔,那天是那只小羊羔活过了十二个月并且体征一切良好的日子。蓝圆告诉单准,这一直是她的梦想,她不是生物专业,学的神经程序,但她不想进入游戏行业去为了把虚拟世界的苹果口感做得更好一点儿加班熬夜,现在的人太依赖虚拟的东西了,她想做对现实世界有用的事,然后她找到了,是她的一个新构想直接导致了这个项目的诞生,虽然之后的很多工作要由更资深的工作人员去完成,但她被允许一直跟这个项目,眼下的伦理环境也支持人造子宫下一步就能进行人类繁育,她这辈子,有极大的概率可以见证自己的灵光一现,改变了地球上半数人的命运。
“生育本来是件神赐的超能力,但这个超能力却将女人束缚了几千年,子宫本来是世界上最温暖安全的地方,但是子宫却成为无数女人的象牙,永远被虎视眈眈,有很多呼声说,应该让让男人去承担繁衍的责任,他们才能懂得生育的代价是什么,我明白,如果生育是条铁链,那握着铁链另一头的,就是男人,但我希望看到的未来,是所有女人都能得到解放,而男人们就算仍旧对女人到底付出了什么一无所知,他们也不用再被那条铁链拴住。所有人,都应该得到解放。”
蓝圆抱着那只小羊羔,实验室里冷色的光也将她照得像一位圣母。
单准很并没有完全听懂蓝圆说的话,他就像蓝圆口中那些“对女人到底付出了什么一无所知”的男人,但他感受到了蓝圆的温柔,一种无懈可击的温柔。
***
单准看着眼前这片温柔的空间,想起了那台巨大的孕育着小小胚胎的机器,想起了抱着小羊羔的蓝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个人造子宫的项目没有了蓝圆,还有没有继续下去,应该会吧,应该也有人怀着和蓝圆一样的梦想,会坚持下去。
“我要走了。”单准说。
埃拉斯谟放开单准,有些困倦地睁开眼。
“饿了吗?我们去吃东西吧。”
“不,我得去复健室,我很多天没去了。”
埃拉斯谟顿了一下,垂下眼帘。
“你打起精神来了吗?”
“嗯。”单准应着,抬起眼,看向埃拉斯谟,他自己并有察觉到,但那个眼神非常温柔,充满爱意。
“你真的和她很像。
埃拉斯谟不动声色地,声音里却有一丝不悦:“谁?”
“我真的得走了。”单准头一次感到心虚,抬手放到耳后,按下退出按钮,“外面见。”
单准消失在眼前,埃拉斯谟一动不动地漂浮在“子宫”中,垂着头,卷曲的金发后面,那双蓝眼睛黯然无光。
***
单准退出游戏后,在外面等了埃拉斯谟一阵,对方一直没有出来,他想起自己那句虽然无心但好像多少有些不合适的话,有点担心,但这只是个微乎其微的小插曲,远没有尽快恢复训练重要,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满心惦记着要去复健室,给埃拉斯谟留了言后就准备离开,经过游戏舱的时候停住了,走过去,把插在游戏舱里的卡片抽出来,找到“电子迷幻剂”的那一张,拿在手上离开了。
走到寝室外面,单准把卡片扔进了电子产品报废箱,齿轮咔擦咔擦把那张卡片碾碎。
单准来到了复健室门口,大门紧闭,他有些忐忑,不知道见到万舒该怎么解释,那家伙毕竟是老师,又那么努力地帮助自己,结果他不打招呼就消失了好几天,会被罚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