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许下会陪着高瑛的话?,便不会食言。高瑛连夜批复奏折,她就守在?一旁, 见铜灯黯淡便换一盏, 批复用的朱墨少了不等高瑛回神就添上。
除此?之外就是离高瑛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书,好似生怕瞧见了奏疏, 落得个‘后宫干政’的名头。
“寅时三刻了, 贞卿去休息吧。”长时间地批阅奏疏, 高瑛懒散地倚在?一旁, 眼瞳中虽然?清明,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和疲惫。
手又拿起?一本奏疏, 瞧见上头写的东西以后, 原本散漫的模样顿时严肃起?来,眼中甚至还隐约有了怒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来这斛律家, 是不斩草除根不行啊。”高瑛冷笑,将奏折随意往案上一掷,将自己在?御座上窝得更深了。
萧约颦眉,她不知道那奏章里面写了些什么,但是能让高瑛如此?生气,她原本欲为斛律家求点情?,现下看来,不能直接求了。
“夜深了,陛下歇了吧。少动肝火,伤身。”莲步轻移,萧约走近合上案上的奏疏,“明日再看。”
熟稔的茉莉花香叫高瑛心中得以平复。她抬头,扯了下萧约的衣袖,挪开了一半位置。
让萧约坐在?身旁的意味不言而喻。
“陛下。”萧约到底没有将‘于礼不和’说出来,但眼中的不赞同?是实?实?在?在?的。
“你说过,要陪我的。”她是越发看透了,萧约这脾气,吃软不吃硬,要是拿着‘圣旨’、‘命令’之类的去压她,她就敢叫你见识什么叫‘宁折不弯’、‘宁死不屈’。但倘若用示弱与请求的态度去对她,她反倒容易心软。
“......”萧约见四下无人,终究还是妥协了。顺了高瑛的意,坐在?她身边。独属于她身上的花香和体温带来的暖意将高瑛激得精神头又起?来了,“仅此?一次。”
“好,都依你。”高瑛心花怒放,她才不管现下说的是几次,她只知道许多事情?,有了一次,就能再二?、再三。
小皇帝的过于好说话?叫萧约有些不自在?。她的心意不是假的,但对于萧约此?时却成了心上的负担。
高瑛欲同?以前那般牵住她的手,行至一半,眼角不经?意瞥见了萧约一闪而过的挣扎。
心中蓦然?犹如针扎。
罢了。
高瑛的手最终只落在?了衣袍的一角。另一只手伸向案头的另一本奏折,递给萧约,“贞卿看看?”
奏疏上落着大理寺卿的款,红纸黑字,扎眼得很。
“这是大理寺卿这些日子里,审出来的与斛律宣相勾连的党羽,以及斛律宣三族以内的所有人......甚至更多。”言外之意就是,上了这本奏疏的名字,要么发配边关,要么人头落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按理来说,自己的阿耶才被斛律宣举荐为雍州刺史,于情?于理都将被打成斛律宣一派,不能幸免。但高瑛只是下令褫夺了官职,并未将刀砍向萧家,其中缘由,很大一部分是为的萧约。
“妾身不能看。”萧约婉言谢绝,“社稷大事,不是妾身一局外人能置喙的。”
“我想也是,”高瑛的眼神晦暗不明,状似随意翻阅起?了奏疏,“这些人,本都当死的。但是些嗡嗡乱叫的苍蝇,恼人得很,还为斛律宣叫屈。”
这话?言重了,历来这种谋反叛乱之事,子侄兄弟大多是杀得干净,但女眷老弱多半会网开一面。可高瑛透露出的意思是‘杀人杀尽,斩草除根。’,连斛律雁都是下了诏狱而非冷宫。
如此?严酷,有人会觉得斛律宣活该,可有人就会觉得这样未免过于残暴,会留下个不恤亲族的名头,还会叫宗室内再度人人自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陛下可听闻汉代武帝时,杜周故事?”萧约为高瑛倒上一盏竹蔗水,语气温柔,像是在?给自家妹妹诉说典故。
高瑛摇头,十岁以前她都未曾习过多少书,后来为了迷惑斛律宣,也多半学的是儒家典籍、楚辞汉赋,她倒知道汉武帝,但具体到下面的官员,可就不甚明晰了。
“杜周乃武帝时期酷吏,每年两千石以上官吏因罪下狱者,前后百余人。加上各郡太?守、丞相府,案件不下千余。每起?案件牵连人数,多者百余人,少者十余人。”
“这么多人下狱,审问?得过来么?”高瑛接过萧约递来的竹蔗水,当真以为萧约是在?给她说故事解乏。她思考的时候惯低垂着眉眼,鸦羽一般的睫毛顺从的搭在?脸上,看起?来到没有那般锋锐霸道。
萧约勾了勾唇,“自是不能,办案的狱卒只能按照所告的名目直接定?罪。如有不服,那便严刑逼供,廷杖之下,自有‘真相’。”
“那要构陷一个人岂不是容易得很?”高瑛摇摇头,嗤笑一声,“素闻汉武帝雄才大略,怎么会任用如此?之人?”
“陛下以为......这是杜周的意思,还是武帝的意思?”萧约不动声色地抛出这句话?,将高瑛说愣怔住。
她是皇帝,九五之尊,自是明白许多东西,如果没有皇帝默许,怎会出现?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萧约又继续道,“当时有人责备杜周,说:‘君为天下决平,不循三尺法,以人主意指为狱。’”
意思是说,杜周办案不遵照法律条例,而是揣摩皇帝的心思,以皇帝的意志为轻重的准绳。
“陛下可知,杜周是如何回答的?”话?已至此?,高瑛才恍然?萧约这是要说什么,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什么?”
“他说:‘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着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
前面皇帝所做的定?为了法律,后面皇帝的肯定?的也颁布成了法律,法令只有在?当时是对的,哪有一直沿用的法令呢?
说白了,杜周认为,所谓法律,就是以皇帝的意志为准。恰巧汉武帝又是个极为刚愎自用的性?子,酷吏靠揣摩上意获得高官显爵,朝野之中乌烟瘴气而人人自危,贿赂成风、贪赃枉法层出不穷。
“旁开诏狱,不依律法,又施以严刑。”她的眸子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叫高瑛愈发手足无措,“陛下不畏遗祸?”
她心中其实?已经?被萧约给说服了,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我观那汉武帝,在?位数十载,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乃一代雄主,何来遗祸?”
“陛下可闻‘巫蛊之祸’?”萧约轻叹,“陛下只知汉武帝雄才大略,怎不见汉家关东百万流民??陛下看得见卫、霍封狼居胥,怎看不见戾太?子湖县自戕、轮台罪己?”
“武帝尚且如此?,陛下以为齐国与大汉相比,何如?”
她温柔的眼神如同?钝刀子,将高瑛割得难受,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高瑛两眼一闭,竟是索性?扑向萧约怀中,将头埋起?来。
萧约一惊,到底没有推开。
不知多久,肩头传来闷闷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呼吸灼在?萧约的皮肤上,“善。”
第037章 第37章 牛乳
“朕给你两条路。”
她?听了萧约的劝, 没有将斛律宣家中上下悉数斩首屠灭,按照律法?当免则免。然历来王朝均有将罪者家中女眷没入教坊,充作官伎的条例, 虽为罪人, 可未免太过折辱。因而高瑛将这些人都改了流放。
那日晚上, 她?埋在?萧约肩头,良久, 又听见头顶传来萧约的嗓音:“女眷老弱,依附而生?,牵连而遭罪, 生如浮萍已然足够悲惨, 何?苦再去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