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嘴, 欲将这话说得冷漠绝情, 奈何咽喉有如被刀割, 反倒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贞卿、贞卿”高瑛慌忙又笨拙地拍着她的胸口,试图替她缓解, “去取些温水来!”
“贞卿......我当真放心不下你......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萧约很快就明白了手中的濡湿究竟是从何而?来,小皇帝开口还没两个字, 就已经?泣不成声,短短一句话,半天才说完整。
萧约合上了眼,眼角溢出泪来。
高瑛的话说的断断续续,残缺不全,萧约却都明白了。生命之单薄,却要承载的东西太多太多。
她的泪洒在床前,洒在她的掌心,融进她的骨血,霸道地在她的心口肋骨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两个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高瑛。
“陛下,水来了。”高瑛随意地拿起?帕子抹了把脸,接过弄云手中的杯盏,一手将萧约扶了起?来,靠在她的肩上。
“来。”小心地将水喂入她口中,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从小身在锦绣堆的人能做的出来的细致。
温润的清水淌过喉管,抚平红肿患处带来的热意。她的胸口就贴着自己的背,她究竟不是个男的,平日袍服加身看不出什么,这样贴着,那处温软显露无疑,湿热的呼吸有意无意地打在自己的耳廓。
萧约下意识绷紧了腰背,可惜实在没有什么气力?,还是只能窝在她的怀中。
还不等她羞赧,她就听见耳旁传来那人轻柔的话语:“替你医治的是张太医家的四娘子,名筠,她说等你醒来,要给?你割开患处......放脓。”
左不过肉身痛楚罢了。萧约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她连生死都不惧,焉会惧此?
“贞卿,我早些时候就在想?,如果你去了,我该怎么办。”
水已经?饮完,杯盏被随手放置在旁,她却依然保持着这般亲密的姿势环抱着萧约,“他们都说你病情反复,不容乐观。”
“我一开始担心害怕,整宿整宿睡不着觉。”高瑛放任自己,将脸贴上她的肩,肩头的湿润滴滴点点浸入她的肌肤,“生怕哪一日,听见云板作?响,往后日子,我就只能学着那些前代帝王,招魂写赋、自欺欺人。”
“但?我转念一想?,我自己中了那噬心,也是个命不长的。”身后传来轻笑,分不清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贞卿......我恳求你,再多陪陪我吧。”
她原想?问:‘如若真有不幸,你愿意在黄泉路上等我十?年吗?’
话到?嘴边,她却问不出口了。
她已经?利用自己的感情、萧约的原则、皇帝的权威捆绑住了萧约此生,哪里还有脸再向她去讨要来世?
萧约愀然,她想?她不该薨逝在这场疫病中,她合该早早地死在建康城破的那一刻,死在被掳掠的那一天,与高瑛从未相见才好。
不相见,便不会惹出这些荒唐事?;不相见,便不会进退维谷,真心难偿还。以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她想?狠心,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她摊开了高瑛的手掌,瘦骨嶙峋的手指在她的掌心上留下一个字。
“好。”
“好,好,我信你,我也陪着你,定会陪着你!”得了准话的高瑛全然像个普通的莽撞少年,欣喜之色在她憔悴的面?庞上显得格外叫人动容。
高瑛将她缓缓安置下来,她紧握着萧约的手。萧约仰视着她,烛光在高瑛的身后昏黄摇曳,她的眼中全是悲悯与心疼,让萧约某个瞬间以为?她是神?子托生。
她倾覆下身,在萧约愣怔的目光中,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全然不带爱欲,如信徒般虔诚的吻。
“张医倌,开始给?昭仪放脓吧。”高瑛缓缓自萧约榻前退开,将地方让给?张筠。
张筠自萧约醒后不久就到?了外间,她耳力?极好,内里种种虽隔着屏风看不见,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病榻侧比棺椁前见识的眼泪要真多了。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这小皇帝看起?来,反倒比她见过的不少郎君都要真心得多。
“陛下且安心,妾身一定竭尽全力?。”
张筠不敢将话说满,但?还是给?了高瑛一颗定心丸,“还请陛下在外间等候吧,届时怕冲撞到?陛下。”
高瑛看了看病榻上面?如金纸的萧约,摇了摇头,颇为?执拗,“没什么冲撞不冲撞的,朕就在这。”
张筠心下叹气,她哪里是真的怕冲撞了高瑛。
只是要从口中入刀,割开患处,那模样忒吓人,她是怕这场面?叫小皇帝看了,日后见着萧昭仪就只能想?起?这些,惹得皇帝生厌;也是为?了顾及萧约的自尊,没有哪个人愿意将自己不堪的那面?展露人前。
张筠无法?,将目光给?了萧约。这是萧约自己的事?情,皇帝比起?听自己的也更容易听萧约的。
比起?高瑛,萧约显然通透的多。她将目光给?回?了张筠,坚定而?孤注,微微点了下头。
人各有命,这是萧约自己选的路,张筠自然不会说个‘不’字。
“既然昭仪愿意,那陛下便坐在那处的桌案旁吧,届时场景无论如何揪心,陛下都得忍住,千万勿要过来。”
为?医者最怕这些达官显贵的外行人,将自己在朝廷中的臭毛病带到?病榻前,对着医者颐指气使指指点点。本来能拉回?来的人,被这些人一搅闹,也该白白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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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筠定了定神?,眼中一片清明,“既然陛下信得过妾身,那妾身也信陛下。去将我在外准备的东西拿来。”
前一句是对高瑛说的,后一句是对弄云说的。
高瑛焦躁地在桌案后捻转着青玉佛珠,双眸如鹰扫视着房间各处,时不时同萧约对上眼,那一刻才会放柔些许。
弄云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个大漆盘。高瑛草草掠过一眼,发现是两碗黑黢黢的药汤,几根洗净的芦管,一盅还算烈的酒。
张筠取来了烛台、药箱,从药箱中取出一粗麻布织成的布袋,展开后发现内里是各式各样的工具,想?来都是用在病人身上的,乍一看骇人的很。
她从中取出了一把小刀,较为?特别的是,这刀锋似不是金铁一类,倒像是某种琉璃。
“昭仪现将这碗麻沸散饮了。”张筠将其?中一碗药端给?弄云,示意她喂萧约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