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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卿 莎普爱思滴眼睛 114269 字 1个月前

第241章 驮峰宝船

从来都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白芍,是第一个。

她说她哪里都很好,都很喜欢……

这句话在心间念了几遍,谢挚只觉自己愈发耳热心跳,又仿佛害怕似的,强压住心中悸动,兀自沉默不言,不敢答白芍这句话。

她觉得心慌意乱。

一旦动情,便要交出自己的心,就会有软肋与弱点,难免会有受伤的风险——而她不想那样。

她如今……不想再喜欢上别人了。

她已经被宗主欺骗过一次,焉知白芍不是她的第二片泥沼?

情海一旦陷入,便再难脱身。

尤其是……她这样的人。

谢挚知道自己没出息,容易沉溺于情爱,又素来没有什么大志向。

小时候,她与象英说悄悄话,象英说的都是好好修行,赴中州,拜仙宗,修为大成之后镇守一方,护佑大荒;而她那时却只是自顾自幻想,日后如何嫁给一个温柔美丽的姐姐而已。

如果不是当初宗主骗她,说不定,她早就满心欢喜地嫁给了宗主了……

“白芍,我跟你回去。”

运转佛陀心法数圈,谢挚这才渐渐感到自己血液变凉,心思重归宁和镇静。

她想了又想,百般徘徊犹豫,反复思虑计算,终于还是做了决定,尽量若无其事地说。

瞧白芍这样呆傻,依谢挚对她的了解,哪怕谢挚不允她跟在自己身旁,她也必定不会放心,而会暗中跟随保护。

而白芍的修为不逊于她,同样也是斩己境界,她既不能对她下死手,倘若白芍一意跟随,便也奈何不了她……

那样还不如答应她,和她一同游历呢。

谢挚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反正白芍的修为这样高,在东夷更有天生至尊之名,旁人闻之无不尊敬畏惧;

她又对东夷初来乍到一无所知,难免四处碰壁,有白芍在自己身旁,不是累赘,反而添了一大助力,带着她,也没什么关系的。

而若要与白芍一道同行,那么,不让她回宗门知会一声、见师长一面,未免也太不通人情。

她就……勉强陪着白芍速回寿山派一趟,快去快回,并不久留,如此也无不可,并不会耽误时机的……

白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原本以为,谢挚肯让步,答允与她一道同行已是大幸,此刻却又被更大的欢喜击中。

她疑心自己是在梦里,还想再确认一番:“当真吗?谢姑娘不是在与我玩笑吧?”

谢挚见白芍因为自己一句话便高兴得手足无措,心中暗叹傻子,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

“你不信就算了。”

“我信,我自然信。”

白芍忙点头,“谢姑娘的话,我自无不信之理。”

“我只是不敢相信,我能如此幸运,让谢姑娘你一再为我让步……”

她低下眼,小声道:

“原本,你能允我陪着你,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挚见不得她这样言语神情,轻推白芍一下:“可我这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堂堂一个天之骄子,在她这里总是温柔沉默,全无傲气,是什么道理?

“不必再谢我,我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见白芍朝她望来,目光如水,又要讲什么“谢姑娘你真好”,谢挚连忙轻咳一声,与白芍离远一些。

这人动不动就说她好,她可真受不住。

“快走吧。你那寿山派在什么地方?”

“在阳凡寿山之上,距此处约八千四百里,一直往东即可抵达——我寿山派正是居于灵山,以山为名。”

白芍指向前方,“等出了这条河,我师叔自会来接引我们回宗。”

阳凡大概是个东夷地名,谢挚没听过,装作熟识模样,点一点头。

白芍的师叔吗?……

谢挚暗暗思索。

却不知道,这师叔是男是女,年岁几何;等去了寿山派之后,宗内弟子同辈又性情怎样,好不好相处。

末了又笑话自己多虑——白芍的同门,与她有什么干系,她提前操心什么?

寿山派也只不过是她一个短暂落脚的驿站而已,在那里呆不了多长时间的。

乘着白龟一路疾行,河道弯弯绕绕,曲折回环,谢挚从未在水上呆过这么长时间,还颇不适应,不断在心中计算距离,总觉得不踏到实地便不心安。

白芍倒看起来习以为常,坐在白龟上如同坐在车辇之中。

她一面畅想自己带谢挚回宗门之后要如何,一面时时留心谢挚神色,见她虽未作声,眉宇间却隐有焦躁之色。

白芍心细如发,又对谢挚极为在意上心,便轻唤白龟,悄声令它再游快一些。

前方隐隐约约显现出建筑的轮廓,应当是一个码头,谢挚远远便看到无数大船停泊。

此时已近傍晚,船多返航回港,水面上雾气迷蒙,烟波浩渺,只能看到水雾弥漫之间片片白帆如旗,丛丛桅杆高耸;

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渔歌,又兼禽鸟高鸣、橹拍水响,俨然一派清新水乡景象。

谢挚不禁看呆了片刻。

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刚到赤森林时,大板牙言之凿凿,对她说“我们东夷是好地方”是什么意思了。

人说东夷好风光,风俗人情另与其他四州不同,自成宜人气象,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谢挚是在黄土风沙里长大的大荒孩子,初至东夷,难免处处都觉新奇。

但白芍在旁,为免叫她看出端倪,谢挚也不敢多看,只是心中赞叹,面上倒无波澜。

“谢姑娘,前面就是……”

白芍正要为谢挚介绍,忽然面色一变,低喝道:“下潜!”

喝声出口时,已揽住谢挚腰身,飞身跃离白龟,再唤“剑来”,一把纤长剑刃便悬于空中,被她稳稳地踩至脚下——正是白芍的佩剑。

白龟闻得白芍命令,不问原因,立即飞速下潜,头颅扎下,整只龟突然没入水中。

下一刻,便凭空落下一只巨锚,锚爪上闪着锋利寒光,重重落在她们方才所处之地。

“嘭”的一声闷响,犹如水中投入一道滚雷,击出十余丈激烈水花。

“这是……?”

谢挚顾不得自己被白芍抱在怀里,惊魂还尚未安定,便皱起眉头。

虽然只是一瞬,但她分明看到,在那落下的巨锚表面,有奇异符文闪烁,其精妙连她也一时破解不得,显然极为精深强大。

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锚,而是被人提前施加了古老术法,其落下的位置也是精准无比,正中方才白龟所处之水面。

倘若不是白芍机警敏锐,在前一刻察觉到危机来临,或许这巨锚落下,足以砸碎她们的胸膛或者白龟的背甲!

谢挚心中生出一股深重忌惮:

这显然不是无意之举,而是有人故意加害。

却不知是谁手段如此毒辣?

她对东夷初来乍到,还是一介无名之辈,自然没有仇家,那想必——

谢挚看了一眼身边的白芍。

定然是朝白芍而来的。

有人要杀她。

是因为白芍天资太盛,遭人嫉恨吗?还是白芍为人处事太过正直,惹得奸人加害?

“谢姑娘可有受伤?”

谢挚是极聪明之人,转瞬之间心思已转百千,白芍却全然没想这些。

她察觉到自己此刻还抱着谢挚不太妥当,脸上一红,连声道歉,轻轻松开谢挚,看她在飞剑上站立而身形平稳,不摇不晃,猜想谢挚应当也是剑修,便放心下来,但仍旧以手臂虚虚地护在她近旁。

“我没事……你怎么样?”

谢挚倒没发现白芍正在暗自羞涩——她其实已经有些习惯与白芍这样接触了。

白芍摇头:“我也无事,谢姑娘不必担忧。”

方才她躲避得很及时,若再迟一刻,必会受伤。

自浓白水雾中传来一声悠悠号鸣,她们二人闻声都身体一震,齐齐朝那处看去——

一艘庞大无比的巨船悄无声息地缓缓驶了出来,仅仅是露出一角船头而已,已经像是一座冰川浮动。

“这是……公输家的驮峰宝船!”

白芍认出了巨船船身上铭刻的标识。

朦胧水雾散去,渔歌不知何时也停止了歌唱,甚至连鸟鸣也止息,周围陷入一片静寂。

巨船终于彻底地暴露在谢挚眼前。

驮峰宝船足有数百丈高,因号称可以驮起一座山峰而得名,极具压迫感。

若有人自下方望去,一定仰得脖颈发酸也望不到顶,其上叠着数十层精巧楼阁,每一层上都有身着同样服饰的壮年男女正在奔跑做事。

只是短暂一瞥,也能看到船上的设施器物一应俱全,一层船楼的规模便如同一个五脏俱全的小镇,好像自成一个小世界,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自最底层船舱中伸出无数橹棹、无数风帆,由一种奇特而又复杂的装置串连在一起,时有符文闪烁,齿轮之间缓缓互相推动,分明无人操纵,竟也能自行运转。

比起一艘船,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移动的水上堡垒。

坚不可摧。

这艘突然现身的庞大宝船,竟然只靠符文和机关便能在水面上行驶……

当年在红山书院,谢挚最出名的是肉身,杀伤力最强的是剑法,但她最喜爱的,其实是符文与阵法。

而此刻她观这宝船上铭刻的符文,却与她之前所见的任何一种符文都不一样,隐约竟似是全新。

谢挚不由心惊:

将它设计创造出来的人,真不知身怀何种大才!

——这人于符文阵法一道之上的造诣,绝不低于谢挚,甚至还略高于她,成熟冷静,散发着一股过于理性带来的冰冷气息。

再看这宝船上笼罩的阵法,也是极为精深玄妙。

正是有这阵法,才使得宝船几乎隐形,借着雾气掩盖,悄然来到谢挚白芍近前,而不被她们察觉。

谢挚感应了一下身体,她之前喝下的黑水太多,导致她至今修为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这也蒙塞了她的感官,让她没能如往常一般立即发现异常,直到被白芍飞身抱起时才察觉到不对劲。

谢挚心中不甘——瞧这缓慢的恢复速度,大概等她回到全盛时期,至少还需要……大半个月。

也就是说,在这大半月中,她岂不是只能依靠白芍保护?

之前她倒一时忘记了这一点……

看来此次,这寿山派,也是不去不行了。

面对着眼前如大山般巍峨的宝船,白芍冷冷道:

“公输家诚然在东夷一手遮天,但恐怕也不能当着众人之面,便随意杀人吧。”

以指作剑,她在半空一笔一划,缓缓写出一个“白”字,凌厉的剑气甚至割破了空气,发出刺耳嘶鸣。

“尤其是我,寿山白芍。”

女人仰起脸来,完全露出自己的面容。

她很生气。

少见的怒意席卷了她,在白芍身上凝聚出近乎实质的杀气。

若是只有自己,她并不至如此动怒;可她身旁还有谢姑娘,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谢挚惊讶地发现,脚下的飞剑在一瞬间结出一层严冰。

这是白芍生气导致的吗?

而白芍,据她观察,似乎并没有学习过上古十大剑法之类的神异剑法。

仅凭她自己最纯粹的剑气,她也强得可怕。

宝船上静默无声。

船上之人仍然忙忙碌碌地穿行奔跑,对白芍的问询视若未闻。

白芍眉间的寒霜更凝重了几分。

她稍偏过头,对谢挚说话时仍旧很温柔:

“谢姑娘,劳烦你暂且闭上眼睛。”

“……?”

谢挚不解其意,但出于对白芍莫名的信任,还是闭上双眼,仅以神识观物。

白芍默不作声,在指间凝结出一道剑气。

这剑气极细极细,雪白莹洁,但却亮得灼人。

在它最亮的一刹那,水面上所有人都眼前猛地一暗,仿若失明。

东夷所有修士都知道,寿山派有一位大师姐,名叫白芍。

东夷所有修士还知道,白芍有三剑,极为著名。

她当年,便是以这惊世三剑打败了东夷一切同辈修士。

第一剑,破五感。

第二剑,斩道宫。

第三剑,灭神魂。

白芍的前两剑常常被人津津乐道,但第三剑,通常来讲,无人得见。

因为见到白芍第三剑的修士,都没能活着回来。

而现在,寿山白芍,斩下了她那东夷闻名的第一剑。

破五感!

第二剑已经在白芍指间凝聚,这一剑却不是雪白,而是赤色,像凝固的火焰。

宝船最顶端传来了一声隐约的轻笑。

紧接着,一串清扬悠远的笛声便缓缓地飘了过来。

白芍身形一顿。

因为那笛声的主人开口了。

“恭喜你,白芍。”

是一道很轻的、温柔的、近乎细弱的声音。

来自一个坐着轮椅的秀丽女人。

这女人的肤色不似常人红润,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瘦削的身体拢在素服当中,只露出一截突出的腕骨。

容貌清丽,气质娴雅,一副弱不禁风之态,仿佛多吹一刻风便会颤抖着咳血。

她看起来不像是修士,倒更像什么足不出户的名门闺秀。

不……

谢挚皱眉。

她好像确实不是修士。

她在这个女人身上,没有感受到丝毫修为的波动。

她连炼体境都没有突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但是,什么凡人,能仅凭一句话止住白芍的剑锋?

苍白病弱的女人微笑着取下抵在唇边的玉笛,轻轻咳嗽几声,口中便溢出来一缕血迹,又被她司空见惯地用手绢拭去,抬手止住身侧一脸担忧的侍女。

“你走出了赤森林,看来,你已经成功突破斩己境界了。”

她目光移动,轻点在白芍身旁的谢挚身上。

谢挚看到她瞳孔透明,仿佛水晶。

“这是你……为自己寻的道侣么?”

“漂亮至极,与你很是般配。”

第242章 师叔

这人是谁?

白芍认识她?

谢挚看白芍一眼,微蹙眉:“……你误会了,我并不是白芍的道侣。”

“谢姑娘说得不错,我二人并非道侣。”

白芍接过谢挚的话,认真坦然道:“我只是在追求她而已。”

她仍未熄灭剑气,并不放松警惕,肃色道:

“方才公输家的驮峰宝船悄然接近于我,抛下锚来,几乎杀我,是何道理?”

“公输家主,还请您给我一个解释。”

白芍不卑不亢,但谁都不难听出她压抑的怒气。

公输家主?

谢挚闻言心中微讶,不禁又将那宝船上坐轮椅的女人多看了几眼。

公输家的家主,竟然这样年轻吗?

她原本以为,能做家主的人,都年龄辈分很长,至少也得有好几百岁呢。

而眼前这位公输家主看起来,却比谢挚大不了多少,至多只有二十几岁模样。

她甚至还是一个……凡人。

公输家主神色安然,浅浅笑道:

“雾重船高,下人眼拙,未能看清船下,一时不小心抛下锚去,不意白姑娘正在近旁,实在并非有意为之,万望白姑娘恕罪。”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态度也无可挑剔,只是她话里话外却毫无愧疚之意,甚至还面上含笑,只是笑不及眼,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周到。

女人笑着取出一棵宝药,其上光华流转,瑞彩蒸腾,连一个凡人也能看出它的价值连城。

“一点俗物,便拿来给白姑娘赔罪如何?”

她分明在轮椅上闲坐,仰脸看空中的谢挚白芍,气势却丝毫不落,如同看着两只将死的飞鸟。

微笑时瞳孔晶莹,好似在淡淡地看着一切,又好像无论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

见白芍不接,公输家主身侧走出来一个庞大的木人,身高数丈,面上镶嵌着曜石作为双眼。

它毕恭毕敬地俯下身体,接过宝药,伴随着机关运转的吱呀声,手臂缓缓伸长,一直探到半空之中。

“给你。”

粗重浑浊的声音隆隆响起,木人口中喷出一股白气,将手掌摊开在白芍面前。

它漆黑的曜石双眼微微闪烁:“我主人请你收下。”

“……”

好一个恩威并施……

白芍熄灭剑气,冷淡摇首道:“家主还是将宝药拿回去吧。”

“此物,我不会要。”

“不愧是天生至尊,白姑娘好气度。”

公输家主并不意外,也不觉被拂了面子,颔首浅笑一下,唤回木人。

“既如此,我也不便强人所难。”

“我们走。”

符文的辉光重新在驮峰宝船之上流转,浓郁的雾气缓缓涌出,将山峰般的宝船掩于其中。

船开了。

它前进的方向正是赤森林。

“对了,白姑娘——”

宝船驶出已有数十丈,公输家主的声音忽然悠悠荡荡地飘了过来。

她的话也仿佛沾染了雾气一般,有些朦胧不清。

“听说赤森林里出了一只垂死的真凰,白姑娘在赤森林历练七年,竟没有遇见吗?”

见白芍要答,谢挚怕她实话实说,抢在她前面道:“我们并未遇见。”

“是吗……”

听到这个回答,公输家主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剩下的话因而显得更加模糊。

她语气似饱含惋惜:

“那可真是……可惜了。”

直到驮峰宝船与水面上的雾气彻底消失在视野,谢挚还在思索公输家主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可惜了?

什么可惜?因为白芍未见真凰而可惜吗?

白龟接到白芍的召唤,结束潜水,在水面露出一个小脑袋,谨慎地观望形势。

白芍驭剑下降,不忘叮嘱谢挚:“公输家的宝船走了。谢姑娘,你站稳些。”

谢挚正有话问她:“这个什么公输家主,你之前认识吗?你与她可有仇怨?她怎么如此针对于你?”

白芍认真回忆一番,摇摇头:“并没有。我之前一直痴心修炼,鲜少入世,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声,也从未见过她。”

“或许,真如公输家主所说,只是驭船人不小心?”

“怎么可能!你相信?这话也就能骗骗你了……”

那巨锚抛下时精准无比,狠辣无情,且又施有秘法,她可不觉得这真是一场意外或者“不小心”。

那女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要置白芍于死地。

说完又觉得白芍这样傻,连渡气也觉得是什么肌肤之亲,满心以为亲一下就能怀孕,实在让人很不放心。

谢挚自觉自己已经经历过人心险恶,面对白芍时难免以前辈自居,絮絮告诫道:

“你名声如此之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极易引人嫉恨,哪怕你没有得罪别人,可别人却不会轻易地放过了你,连你活着都是错处……

你又不通世事,出门在外,务必要多加小心,切勿轻信旁人,护好自己性命无忧,才是最紧要之事……”

她说得真心实意,字字句句都是自己过往的经验之谈,却忽然发现白芍一面听,一面却在浅浅微笑,以为她走神,或者心中笑话自己唠叨,不禁嗔道:“喂!你有没有在认真听啊?”

“我在听的。”

飞剑已至水面,白芍跃上白龟背甲,转身又来接谢挚下剑。

她朝谢挚伸出手,眉眼弯弯,软声道:

“谢姑娘担心我,我好开心。”

“……谁担心你了。”

谢挚面上一热,嘟囔着拨开白芍的手,自己跳下来。

“我自己会下,不用你接。”

前方已近码头,出了方才这一遭事,谢挚无心再观赏东夷水乡景色,转而拉着白芍询问,让她为自己讲讲这个公输家。

公输家在东夷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挚对公输家全无了解,白芍竟也不在意,只当她也与自己一般,此前只顾修行,因而才对外界诸事好奇陌生。

“公输家族历史悠久,是东夷最为著名的一个家族,它与大楚王廷素来关系密切,尤擅符文阵法与机关之术,所造之物无不精美绝伦,不靠人力也可自行运转,仿若被灌注精魂。”

谢挚想起来方才侍立在公输家主身边的巨大木人,它便不是一个活着的生灵,而更近似于一种复杂精巧的机器。

“这么说起来,这个公输家,不是和中州的长生世家很像吗?”谢挚问。

白芍一愣,想了片刻,才应:“听起来,两者好像是有些相似,但其实并不同的……”

长生世家,原本专指的是中州谢家,只有有万年历史的谢家才能真正堪称“长生”之名;

后来随着商亡周兴,才陆续兴起王荀崔其余三家,它们却与谢家不同,已经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姜周皇室,王家甚至是由历代人皇一手扶植而起,并不具备谢家的超然地位与隐隐的独立。

虽然人皇向来尊重长生世家,但归根结底,长生世家还是要听从人皇的号令的。

而东夷的公输家族,与之完全不同。

“中州皇权兴盛,人皇最尊,但在东夷,却并不是如此……”

白芍道:

“东夷有句民谚,说是‘天下三分,楚王一份,公输一份,佛陀一份’。这话虽然不好听,可也对东夷的形势说得颇为精准。”

“尤其近些年来,公输良药继承家主之位后,公输家的势力就更加强盛了,几乎到了公输家与佛*陀共分东夷的地步。”

“许多人甚至私下议论,楚王也是公输家的傀儡,只要公输家主一句话,随时都可以将他废黜。”

“公输良药……”

谢挚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方才那个病弱苍白的凡人女子,便是公输良药吗?

想不到,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控制着东夷的半边天穹。

“谢姑娘不知道她吗?”

白芍见谢挚似乎感兴趣,便多讲了几句:

“公输良药生来体弱多病,还患有腿疾,不能行走,因而需要以轮椅代步。”

“但她人却极聪明,是个多智近妖的人物,虽然不能修行,只是一介凡人,但却比任何一个修士都更加精通符文阵法。”

“著名的驮峰宝船,便是由她亲手设计出来的。”

“原来如此……”

谢挚之前才惊叹过,不知设计创造出宝船阵法的人,该是有何种大才;此刻听白芍一说,便知道,这人应该便是这公输良药无误了。

谢挚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也不得不佩服:

“能以凡人之身统领一支家族,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不易……”

要是她能修行,或者身体再好一些,说不定,整个东夷都会归于公输家之手了。

“前面便是码头了。”

白芍的话打断了谢挚的思索,她站起身,立在龟甲上遥望了一眼前方,温柔道:

“谢姑娘,小心些,我们要上岸了。”

码头上人声鼎沸,极为热闹,不断有船回港停靠,白龟在船只之间灵巧地穿行躲闪,靠至一处清静些的岸边,方便谢挚白芍上岸。

立到地面上,谢挚才终于稍感心安:

来到东夷之后,她已经在起起伏伏的水面上待了太久,此刻踏上陆地,方觉真正活了过来。

往四周望去,只见人密如织,有许多牵着驴马骡牛的商队,亦能看见骑着灵兽的修士傲然负剑而过,却并不见什么接引之人。

谢挚疑惑地问:“白芍,你师叔呢?”

寿山派离此处路途遥远,并不算近,白芍之前说过,等离河上岸之后,她师叔便会特地来迎接她们的。

师叔现在人呢?是还没来吗?

白芍望向天空,展眉一笑。

“谢姑娘莫急,我师叔已经到了。”

从天上来的么?

谢挚料想白芍的师叔要么就是踏剑而来,要么就是乘坐灵禽飘然而至,不由也期待地仰脸去看。

只见天穹晴朗澄净,没有一片云彩。

此时新月将升未升,星星也未来得及闪烁,朦胧夜色之间,一只巨大的鸟儿挥舞着翅膀扑棱棱而来,施施然停在谢挚与白芍面前,用长喙梳理羽毛。

它足有一人多高,身躯投下一大片阴影,脖颈细长弯曲,羽毛雪白,只有翅尖与尾巴是墨一样的黑。

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其他,而是它奇大无比的嘴巴。

大鸟偏过头,盯着谢挚瞧。

谢挚茫然不解,不知它为何关注自己。

这是一只……大鹈鹕?

白芍的师叔呢?她怎么没见到?

谢挚又在天上搜寻了一圈,这次甚至打开了神识,仍旧一无所获。

“你师叔来了吗?还是在路上?”

却听白芍认真道:

“我师叔已经到了呀。”

白芍走上前去,朝那大鹈鹕拜下一礼,恭敬道:

“七年历练已毕,多谢师叔前来接我回宗。”

第243章 鹈鹕

“……”

谢挚望着眼前的大鸟,好长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你的师叔……?”

她难以置信地小声问。

说起来,其实谢挚在红山书院的师兄师姐也不乏异族,柳树师兄、白虎师姐等等,她都见怪不怪;

但红山书院与他处不同,自然也不应以常理论之。

寻常宗门,大都全是人族的。

天知道,谢挚之前在心里想象出了怎样一个形象。

她想过白芍的师叔会是一个像她一样正经的严肃女修,也想过会是一个风度潇洒的男子,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白芍的师叔竟然是……

一只鸟。

准确地来说,是一只大鹈鹕。

大鹈鹕老神在在地接受了白芍的行礼,将她仔细端详了一圈,略一点头,口吐人言,欣慰道:

“能从赤森林平安归来便好,历练倒还是其次,不要紧的。”

它偏过头,用嘴巴指指谢挚:“这就是你请我一同带回宗门的女孩子吗?她可真漂亮!”

禽鸟之类最重外貌,之前火鸦便是如此,鹈鹕师叔也不例外,看人喜欢先看脸。

白芍脸颊微红,也看了谢挚一眼,细声应:“师叔说得不错,谢姑娘是很漂亮……”

谢挚见白芍脸红,心中顿觉不妙,拉拉白芍,逼问道:“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给宗门里说我的?”

“我……”

白芍还未答话,便被鹈鹕师叔打断,它昂起脖颈,展一展翅膀:

“芍儿,师叔这就接你们回去!”

……它要如何接她们回宗门呢?骑着它在天空飞翔吗?

好吧,倒也不是不行……

谢挚打量这鹈鹕体型,倒也勉强可以坐她与白芍两个人,至于白龟,放到她的小鼎里便可……

她正在思索如何若无其事地取出小鼎,便见那大鹈鹕浑身曦光闪耀,竟是又缓缓变大了数倍——这下却不再是大鸟,而是只巨鸟了。

巨鸟朝她们张开嘴巴,谢挚看到,在它宽大得仿佛一间小室的嘴巴里,竟然还摆着桌椅板凳,桌上一壶茶正冒着袅袅白气。

这嘴巴里怎么还别有洞天呢……

谢挚目瞪口呆。

“快进来吧!”

鹈鹕师叔碍于张着嘴巴不能说话,因此是以腹语催促,“要飞的路还多得很!”

谢挚从未钻进一只鸟的嘴巴里,尤其这鸟还是白芍的师叔,一时还有些犹豫,尚在外面踌躇不前,白芍已经熟门熟路地跃了进去。

女人在椅子上坐好,回头一看,谢挚还在外面,惊奇道:“谢姑娘不进来吗?”

“……”

谢挚知道这下躲不过去了,不得不提着衣服也跟进去:“我来了……”

刚一坐定,鹈鹕师叔的嘴巴便也缓缓合拢,其内陷入一片黑暗,继而又亮起一团柔光——一颗夜明珠正在白芍手中发着洁白的光芒。

脚下地砖整齐,倒也十分平坦,谢挚朝四下里望去,还可见白墙俨然,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鸟口之象。

进来一看,方发现,鹈鹕师叔口中竟然有一整座布置清雅的小房间。

古有袖里乾坤之术,鹈鹕师叔在口中设了一间静室,谢挚估计,其原理大致也与袖里乾坤类似,可以叫做“口中乾坤”。

谢挚悄悄想:

怪不得,寿山派要派这位鹈鹕师叔前来接引,若是踏飞剑或者乘灵禽,还不一定能有这么舒服呢……

白芍将夜明珠在桌边安置好,鹈鹕师叔的嘴巴也彻底闭拢,一丝缝隙也无,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亮与声响,分外静谧。

“坐稳了!我要起飞了!”

传来鹈鹕师叔闷闷的一句腹语,紧接着便是模糊的翅膀拍打声,谢挚有一瞬的滞空感,之后又归于正常。

鹈鹕师叔飞到了空中。

飞起来之后,谢挚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哎,那只白乌龟还在水里呢!它没跟着进来……”

“谢姑娘不必担忧。

那只白龟并非凡物,实则是我梦寿山派的老祖,它修为精深,更掌有神兽玄武的龟息之法,在平日可以压低境界,以此延长寿命——听说,中州的九轮圣人孟颜深,便也是借助龟息法益寿延年的。”

“要不然,一只普通的白龟,怎么能随意游入赤森林的黑水之中呢?”

白芍解释道:“老祖不放心我独自历练,特地跟在我身旁随行保护。”

……什么?原来那只白龟竟然是寿山派的老祖……!

怎么还有人拿宗内老祖当船坐啊!

片刻之中,谢挚接连受到两次惊吓。

她这次长进了许多,震惊之余还有空腹诽:

好,一只雪白的大乌龟是门内老祖,大鹈鹕是接引师叔,白芍的师父该是什么,一朵爱喝酒的大牡丹?

“我小时候是一孤女,被放在盆内随河漂游,正是老祖外出时救下了我,并带回寿山派允我入门修行。

老祖于我,实有再造之恩,是以我跟着老祖姓白;又因当时芍药花开,师父便为我起了单名一个芍字。”

“白芍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一面讲述过往,白芍一面提起茶壶,在釉色莹润的瓷杯中为谢挚倒好一杯茶,含笑递过来,眼神期待:

“这是寿山上新采的春茶,谢姑娘尝尝可喜欢?”

早就听说东夷人惯喝茶,连走卒贩夫也每日爱饮几杯,谢挚见白芍挽袖分杯之间动作熟练,堪称行云流水,便知她也应是自幼喝茶之人,怕自己不慎露出破绽,犹豫一下,方接过茶杯,浅抿一口。

入口微涩,几息之后却又满口回甘,两腋习习风生,连浑身肌骨都清灵了一截。

她少年时不解事,只爱喝甜丝丝的果酒,牧首大人倒是很爱喝茶,只是谢挚一直喝不惯,觉得喝茶太苦,又太麻烦;

时隔数年,心境大改,谢挚较之前成熟了许多,今日一尝,她才终于稍解其中风味。

“谢姑娘觉得如何?”

鹈鹕口中昏暗,只有身边一颗明珠放着柔和光彩,映照着白芍的面容,愈发显得她肤白胜雪,眸子清透。

古人说的灯下看美人,更胜白日十倍,原是这般意思……

白芍人虽然傻了点,可是确实生得很好看,是东夷女儿独有的柔美婉约。

谢挚不自然地低下脸,放下茶杯:

“……很好喝。”

她不懂茶,品不出什么滋味,也发不了什么感想,只知道尝在嘴里好不好喝。

白芍闻言欢喜:“谢姑娘喜欢便好。等我们到了寿山之后,还有许多好茶,若你喜欢,都可拿去。”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寿山?”

为压下心中那股莫名悸动,谢挚胡乱寻了个话题。

“师叔全力飞行之下,大概得要……一天一夜。”

“顺着涌斯江一直往东飞,便能到阳凡了。”

大荒有天恩河,中州有胜昔河,北海有白浪河,贯穿一州全境,都很出名;

而灌溉养育了东夷的温柔河流,便是涌斯江。

它在东夷大地上一路蜿蜒,汇聚许多叶脉般的细小支流,愈来愈壮大,最终声势浩大地流入真凰的海外仙岛。

谢挚与白芍出赤森林的那一段水路,便也是涌斯江的支流之一。

白芍又道:“这一路还有很远,谢姑娘若受不住,可以与我闲谈解闷。”

“不必。”

谢挚现在不大想看她。

她闭目静坐,内视自身,修为仍受禁锢,经脉滞涩不通,暗叹口气,略觉懊恼。

白芍见谢挚闭上双眼,不欲交谈,便也屏息不语,不打扰她。

又伸手轻轻取下夜明珠,鹈鹕师叔口中的小室顿时更加黑暗了,仿佛被黑夜蒙住。

外界愈暗愈静,谢挚的心反而静不下来。

这还是她二十余年来人生头一次。

耳朵因为看不见而更加敏锐,她甚至能听到白芍轻缓悠长的呼吸,以及她衣袖摆动的声音。

布料摩擦之声,比风拂柳枝更轻,却也被她精准地捕捉到,在脑海中想象勾勒出白芍此刻的动作。

好讨厌……

谢挚难耐地抓住衣角,心中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薄恼——她也不知道是在恼白芍,还是在恼自己。

明明已经闭上眼睛不看她了,白芍却还是在扰她的心,让她不得安宁。

白芍那边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其实小得几乎听不见,但在此刻的谢挚听来却是震耳之声。

“你……!”

不知道为什么,谢挚在白芍这里脾气就格外大,好像她知道不论自己怎样无理取闹,白芍都不会生气,更不会厌她弃她一般。

她气得一下子站起来,怒视白芍:“不要吵!”

白芍被吓一跳,动作凝固住。

在黑暗的小室中,谢挚仔细一看,才发现白芍方才是在抚摸手上的戒指。

下意识蜷起手指,白芍送给她的莲花戒指也还被她戴在手上,发着淡淡的碧光。

“……”

怒气似忽然被抽空,心间不知名之地软软塌陷去一片,再开口时,谢挚的声音已经不自觉柔下去:

“你不好好打坐休息,摸戒指干什么……”

“我就是……”

白芍怕又惹谢挚生气,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

谢挚忽然觉得白芍躲躲闪闪的样子好玩,将声音放甜,循循善诱一般,前倾身体,故意靠近她。

继而满意地感受到,在她接近白芍的一瞬间,女人一下子发紧的呼吸。

她引诱她。

白芍毕竟纯情,此前从未涉过情爱,抵抗不住谢挚刻意引导,终于还是在她漆黑的眼睛注视下,忍着发烫的脸颊与怦怦的心跳,小声说了实话:

“……一想到这戒指是我与谢姑娘一人一个,便觉欢喜非常。”

这下轮到谢挚脸烧了。

她退回来坐好,轻抚戒指,好半天才在心跳声中找到自己的声音:

“哼……再乱动,我就把它还给你,叫你难过得掉眼泪。”

白芍忙摇头保证:“不要还!我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不要再还给我……”

“谢姑娘放心,我之后绝不发出来丝毫声响。”

“……嗯。”

之后果然白芍一丝声音也无,甚至连呼吸声也消失不见;

谢挚悄悄看她,便见白芍封住了自己的呼吸,坐得仿佛一尊雕塑。

真是……傻子……

那样一句更近似于……调情的嗔语,白芍竟也当真。

白芍总是会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想到这里,谢挚又一怔,缓缓吐出一口气,情绪倏地低落下去。

当年宗主看待她,便与如今她看待白芍一样么?宗主也会觉得她傻?

可她与宗主,总还是不同。

白芍对她好,她知道,一件件事记在心里,绝不会伤她、负她。

路仍漫长,但谢挚这次却静下了心,不再心绪杂乱,思索它事。

打坐调息时时间流逝最快,一年过去也不觉漫长,谢挚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初初闭上眼,便又被白芍轻轻唤醒。

“……谢姑娘?谢姑娘?”

白芍耐心地低唤。

“我们到阳凡了。”

鹈鹕师叔拍打着翅膀,缓缓落到地面,张开嘴巴。

“寿山已到——出来吧!”

第244章 阳凡

阳凡其实距离大楚国都已经颇近,乃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小镇,寿山便坐落于阳凡之南。

此地气候宜人,常年四季如春,既无酷暑,也无严寒,水道连接四方,交通倒也便利,更兼有鱼米之利,民众自给自足,和乐畅快,实是一处人间小天堂。

“这就是寿山吗……”

谢挚跃出鹈鹕师叔的嘴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山峰脚下。

仰头望去,这山不似中州山峰,并不险峻雄伟,也不如谢挚想象的仙山一般飘渺出尘,仿佛远离了一切尘世之物,遍被绿植,莹绿润翠,倒像座被白云围绕的美玉。

仅仅是立在山下,也能感受到一股清新的草木之气,显然是处宝地。

“谢姑娘,请随我来。”

白芍站到谢挚身旁,引她一起上山,“我们宗门便在寿山之上。”

为让谢挚更熟悉环境,谢挚与白芍没有动用法术,仅是以步力上山,山路是以青石砌成的小道,仿若叠贝,一路蜿蜒着通往山巅。

鹈鹕师叔也陪在她们身旁,恢复了原来的体型,合拢翅膀,一步一步登山。

一面走,谢挚一面观望山中景色。

入眼皆碧,清幽宁静,有獐子麂獾在林间时隐时现,见到人也不晓得躲避,反而好奇地驻足观看,足见寿山平日绝无猎户,甚至连人迹也很罕见。

“白芍,”谢挚想多了解一下寿山派,随口问道:“你们宗门大概有几千人?我看这寿山也不大,大约再多也容不下了。

“——或者你们是有什么神异阵法吗?从外界看起来平常,进入之后,却有广大空间。”

便如眼睛婆婆的小木屋一般。

这话谢挚问得理所当然,她从前在中州时,天衍宗足有八大主峰,占地更是方圆万里不止,门下弟子数不胜数,外门弟子还比内门更多,更不必说那伙夫童子、侍候僮仆,还没被算入宗内。

她习惯了天衍宗的庞大,思及东夷不比中州,宗门小而繁多,但料想寿山派既然能出白芍这样一位天生至尊,必然也是东夷一大门派,门下有几千之众,正是理所应当。

谁料白芍一呆,停住脚步:“……几千?”

“怎么了?”

谢挚不明白她为什么一脸震惊,只当自己说多了,便又将这数目试探着往下减了减,“那便是……几百?”

白芍摇头。

谢挚倒吸一口凉气:“……总不会连一百人都没有吧。”那这宗门该多小啊!

“一百也多,一百也多!”

鹈鹕师叔凑近来,笑道:“我们寿山派呀,连十个人也没呐!”

连十个人也没有?那还算宗门吗?

看出谢挚震撼模样,白芍窘得脸红,小声道:“寿山派只是一个小宗门,人少宗穷,还望谢姑娘不要嫌弃。”

她边走边说:“我们宗门之内,只有一位白龟老祖,也是寿山派的开山祖师,它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我师父,一个便是鹈鹕师叔。”

“我师父又收了两个弟子,一个,便是我;另一个,则是我的小师妹,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至于鹈鹕师叔,它还没有弟子。”

谢挚难以置信:“……所以满打满算下来,你们寿山派,便只有五个人?”

不对,连五个人也凑不够——白龟老祖和鹈鹕师叔还不是人呢!

“正是。”

“……”

好吧,白芍真没骗她,寿山派果真是一个……小宗门。

谢挚还从没见过五个人的宗门。

寿山派能够捡到白芍当弟子,真是不知道走得哪门子运……

“至于护宗阵法,我们也没有。不过其实也不必设——白龟老祖常常下山去帮助民众,很得阳凡人尊敬爱戴,他们知道我们在寿山上,故此从来不来打扰,连樵夫也不来此处砍柴,是以山上也很清静,并不须特意与外界隔离。”

白芍温柔笑道:“在东夷,像我们这样的小宗门,大概还有成百上千个。”

谢挚若有所思,默默记在心里:“原来如此……”

东夷与中州,真是处处都不同。

再登片刻,已至山腰,山上只是清爽,倒也并不寒冷,白芍引谢挚过一处狭道,来到一个山谷之中,只见依山开凿着几间石洞,谷间一处浅浅小湖清澈见底,仿似水晶。

“谢姑娘,这便是我们寿山派所在了。”

听见人声,小湖中一阵水声涌动,自湖边伸出一颗小脑袋,脚爪扶着岸——正是白龟老祖。

“芍儿,谢姑娘,你们回来啦?”

它朝白芍与谢挚慢慢点头,和蔼地笑道:“你看,我可比你们俩回来得还快呢。”

鹈鹕师叔恭维道:“师父修为精深,自然是我两只翅膀所不能及。”

“得啦,嘴巴大原来也嘴巴甜吗?”

白龟老祖笑骂它一句,“接芍儿回来,路程不短,你也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芍儿,你知道,咱们宗门之中也没什么规矩,只是如一个小家一般,你与谢姑娘自便吧,带她去房里坐坐,吃些吃食,要好生招待,不要怠慢。”白龟老祖嘱咐道。

白芍拱手:“谨遵老祖教诲。”

“谢姑娘也一样,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在这千万不要拘束,只当是在自己家里,啊?”

“倘若有事,你找白芍即可,她会为你解决的。”

白龟老祖又望向谢挚,它很喜欢谢挚,对她说话时格外慈爱温和。

它也见过白芍在赤森林时与谢挚的种种接触,知道自己这正直得近乎有些呆气的小徒孙属意谢挚,头一次动了凡心,一心要跟了她去保护照顾她,因此也有意撮合。

之前它便曾故意倾斜身体,令谢挚倒入白芍怀中,此时见白芍将谢挚带回宗门,也觉欣慰欢喜,觉得自己将要多一孙媳。

“芍儿虽然傻了些,可却是顶可靠的人,很会照顾人,谢姑娘聪明,在芍儿身边时,还望你多多教导帮衬。”

“你的话,她一定全都听。”白龟老祖意有所指地说。

谢挚听出白龟老祖对她与白芍隐有撮合之意,却也只当不知,模糊应承下来:

“老祖哪里话,白芍屡次帮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应该尽心尽力帮扶于她,这是应有之义。”

白龟老祖的眼神更加满意慈爱了:“那便好,那便好。”它觉得寿山派很快将要变成六个人了。

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替白芍牵线搭桥,白龟老祖心满意足,缓缓游入湖中。

“那么,芍儿,你便带谢姑娘先到处走走,参观参观,我先休息片刻……”

鹈鹕师叔也扑棱棱飞入山洞之中:“芍儿,谢姑娘就交给你啦!”

山谷很快重归宁静,只剩下谢挚与白芍两个人,谢挚倒有些不自然。

望向四周,不见别的人影,谢挚问道:“白芍,怎么不见你师父?”

来到别人的宗门,却不拜见白芍的师父,很是无礼。

白芍倒一副习以为常模样:“我师父常常下山去喝酒游玩,现在或许不在山上。”

正说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隐约人声。

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怒气冲冲道:“……都说了叫你不要再喝酒赌钱,你整天就知道喝喝喝!咱们宗门本来就穷,你一花就更没钱了!”

紧跟着一个女人连连赔罪道:“对不起对不起,哎都是我这次手气不好,这才赔了……真的!小涟你别不信,我前几把赢了不少,最后不知怎的,才……”

少女毫不领情:“你回去去跟老祖说吧!”

人声愈来愈近,狭道快步走出一个人来,是一个模样秀气的女孩,身量不高,刚到谢挚肩膀,面上仍有稚气。

这少女一眼望见白芍,眼睛便是一亮,惊喜不已,下意识便要扑过来:“师姐!你回来了!”

再望到师姐身边还有一个陌生女人,步子便犹疑地慢下来:“这是……”

白芍忙为谢挚介绍:“谢姑娘,这便是我的小师妹了,她名叫杨双涟,是阳凡本地人,我们都叫她小涟。她在宗内,主要管的是钱财。”

又面向双涟,“小涟,这是谢姑娘,师姐在赤森林相识之人,在此歇息一段时日,比你略大几岁,你叫她谢姐姐便好。”

师姐长这么大,可从没往山上带过人……

双涟定定神,将谢挚仔细看了一遍,她虽然自幼生长在寿山之上,并未见过太多人,也觉这女子容貌之美是她生平仅见,衣着朴素也难掩窈窕身段。

“谢姐姐……”她依言唤。

想到自己方才一路与师父争吵,恐怕都被师姐与这谢姑娘听到了耳中,又颇有些赧然。

“你好,小涟。”

东夷人普遍不如中州人与大荒人高大,谢挚素来喜欢孩子,见她小脸雪白,声调柔软,又是白芍的师妹,心中已生几分喜欢。

她温柔道:“若你愿意,你也可以叫我挚姐姐。”

“嗯……”

双涟双手绞在一起,正在不好意思,忽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趁她不留心,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取走了她腰间钱囊。

“哈!小涟!被我得手了吧!你下次可得小心点儿。”

一个女人晃晃悠悠地闪出来,手举着从双涟处偷得的钱囊,一脸得意。

双涟本能摸向腰间,却已经空了。

她气得直跺脚:“你!快还给我!这里还有客人呢……”

“就不给,怎样?”

看双涟气得脸都红了,女人还故意招惹她,笑着将钱囊高高抛起来,又在被双涟抢去的前一刻稳稳接住。

她目光移到谢挚脸上,奇道:“诶,生面孔——这位是谁?”

“你带回来的,芍儿?”女人朝白芍扬扬下巴,像是十分熟悉。

谢挚也望向女人,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红戴绿的,腕间松松戴一只玉镯,艳丽得仿佛一只花喜鹊,懒洋洋的样子又有点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狐狸。

容貌也漂亮,艳光四射,云鬓花颜,笑的时候眉眼几乎要斜飞而起,好看得近乎有些妖气。

腰间偏又挂了只大酒葫芦,加上满身酒气,愈发显得不伦不类。

寿山派只有五个人,白龟老祖、鹈鹕师叔与白芍的小师妹,谢挚方才都已见过,此刻见这女人,心知这必然就是白芍的师父了。

她正要上前拜见,白芍却抢先介绍道:“师父,这位是谢姑娘,我在赤森林认识的朋友。”

谢挚顺势拜下去:“谢挚见过前辈。”

“嗯,不错不错,”见谢挚礼貌,女人笑得愈开,来扶谢挚,热情道:“不用讲究这些礼仪,快起来吧。”

一边说一边打量谢挚面容:“哎呀你可真漂亮……啧啧啧,我们芍儿这是什么运气,出门遇见这么一个姑娘,还带回了宗门来!”

她拉着谢挚的手,连珠炮一样地发问:

“你是哪个宗门的,从哪儿来,家里还有什么人,今年多大了,和我们芍儿怎么认识的,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我……”

谢挚被女人一连串问题问得无措,她也没料到白芍的师父是这样一个人,用眼神向白芍求救。

白芍还没来得及阻止,双涟的声音先到了。

“段!追!鹤!”

小丫头脾气也不小,发起火来也很显声势,一字一顿地喊女人名字。

“你别追着谢姐姐不停问了,谢姐姐才刚来!”

双涟忍无可忍,她真怕自己这不靠谱的师父直接把谢挚给吓跑了——天知道她的傻师姐好不容易才往回带来一个姑娘!还很漂亮!

段追鹤被自己徒弟吓得一激灵,讪讪一笑,松开谢挚的手,嘟嘟囔囔道:“小姑娘气真足,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教你练剑,教你狮吼功才正合适……”

“你说什么呢!谁要练狮吼功!”双涟耳尖,全听见了。

“我练!我练还不行嘛!祖宗……”

谢挚看着她们师徒二人斗嘴吵闹,面上虽然不显,其实心中颇感惊讶。

中州极重师道,不论是谁,对待师尊都极为尊敬,视若自己的第二个父母,礼仪都不敢不全,更遑论流露出不敬之意——这也是为什么她十几岁时和宗主在一起,欢喜之余也觉得忧虑的原因。

师徒相恋,在中州不亚于母女乱。伦,倘若被世人知晓,不仅她会遭到极严厉的惩罚,宗主的名声也会跟着损毁,不复之前白壁无瑕。

但谢挚那时年少无知,一心想着情爱,又出身大荒,礼教不严,轻而易举便受了宗主引诱蛊惑,甚至都没有因为她与宗主的师徒身份而踌躇犹豫过。

像双涟和她师父这般,竟然能像对同辈一样不客气,谢挚之前闻所未闻。

这要是放在中州,哪怕段追鹤有错在先,双涟现在都必会被执法司严加惩罚、直接逐出宗门了。

如此看来,这却是东夷较中州的好处……

段追鹤吵得口渴,抄起腰间酒葫芦往口中灌,模模糊糊道:

“嗨,我不跟你吵了,反正你师姐回来了,她有钱,你要钱便问她去要,这个我是不能再给你了。”

谢挚正在思索,便听白芍出声道:“师父,还有一事,我未对你说明,还容芍儿禀来。”

段追鹤还在喝酒,眼睛瞧过来:“什么事?直接说呗,还遮遮掩掩的。”

白芍道:“我很喜欢谢姑娘,她是我心悦之人,我正在追求她。”

段追鹤挑眉:“哦哟,出息了嘛。”

“师父莫急,我还没说完。”

白芍神情严肃,接着道:

“我与谢姑娘已有肌肤之亲,我恐怕,谢姑娘怀了我的孩子。现在虽未有显现,但几月之后大概就——”

“噗”的一声,段追鹤喷了一地酒,连连咳嗽。

第245章 嫌弃

“你说什么?她怀了你的孩子??”

白芍这惊人之语一出,段追鹤只觉仿佛五雷轰顶。

她惊得呛酒,咳嗽了好半天,刚缓过劲来,连嘴巴也来不及抹一把,便拉住白芍急声问。

怎么搞的!

怎么就有孩子了!!

真就这么快!??头一次见徒媳就直接升级当师奶奶???

女人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之相,目光在谢挚与白芍之间来回扫视。

她这徒弟向来最是单纯正直,从小就不吵不闹、乖巧听话,修为人品无一不佳,对那什么情情爱爱更是木头脑袋,一心修行,从不开窍,她可一直以来,对白芍是再放心不过的。

谁成想,这位原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惹事就直接给她惹个大的——一步到位,把人家女孩子给弄怀孕带回宗门来了!

“不是,前辈,您——”

谢挚也极感震撼,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甚至都没来及恼羞成怒。

谢挚刚想解释,段追鹤便已手疾眼快地布下了一个隔音阵法,将伸着耳朵满脸激动的双涟挡在外面,双涟的愤愤不平声顿时消失不见。

女人上前一步,将白芍猛地扯到一旁,不露痕迹地偷瞧一眼谢挚,压低声音,不自然地问白芍道:

“那个……咳……你和她……双修了?”

到底还是一点为人师长的脸面在,没能直接把“欢好”二字说出口。

白芍一愣,想了想,才恍然明白过来“双修”的意思,绯色瞬间染遍脸颊,结巴道:“不……我和谢姑娘……并没有……”

双修,在白芍的心中,便是二人一边“肌肤之亲”,一边修行。

而肌肤之亲,便是……

白芍不禁忆起,之前在赤森林中,轻轻含啜谢挚双唇、为她渡气的画面。

昏迷不醒的谢挚本能依靠她,紧紧攀住她的肩,小猫一般舔舐她的嘴唇……

她之前都从不敢回忆此事,连回忆也觉冒犯了谢挚;此时不自觉想起来之后,心间愈烫,脸也愈红。

怪不得人人都爱双修,她之前还不明白此事到底有何妙处,引得修士趋之若鹜;

但若是……谢姑娘能再如此对待她一次,她也大概会沉迷其中,拉着谢姑娘整日双修……

谢挚见段追鹤把白芍拉过去,师徒俩不知说什么悄悄话。

背过身之前,还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这眼神隐含的意味,谢挚也很清楚。

谢挚本来就脸薄,之前与宗主在一起时她年纪小,尚且不通人事,想亲近也不得其法,最多也只不过吻额头、隔着面纱浅浅亲吻而已,更进一步便会被宗主拦住,甚至都没有真正激切地缠吻过,又何时被如此对待过。

谢挚只觉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体里烧开了水一般,臊得浑身都烫起来,脸更是烧得仿佛在冒热气。

在她面前说说胡话也就算了,她大人有大量,勉强可以不计较,白芍怎么能当着师父师妹的面,在自己宗门里,便直接将……将这种话说出口!

谢挚又羞又怒,怎么也没想到白芍这个傻子竟然丝毫不知羞耻,直想把白芍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她尽量压抑着恼意,快步走到段追鹤身后。

“前辈,您误会了!”

“我和白芍……”一边说,谢挚一边狠狠瞪一眼白芍,心想着自己等段追鹤走后自己要如何教训她,“并没有什么,只是君子之交而已。”

“我也没有怀孕,您若是不信,一探便知。”她直视女人,坦坦荡荡。

段追鹤狐疑道:“那芍儿说的肌肤之亲是……?”

说到这个,真让谢挚倍感无奈,也更觉火大。

她耐着性子讲述原委:

“……我与白芍在赤森林相遇,不慎溺水,被白芍所救,她为我渡气数次,不知怎的竟以为这便是什么……肌肤之亲,之后更以为我怀了她的孩子,要与我成亲,还请您明鉴。”

这听起来,倒的确像是芍儿能说出来的话……

听见谢挚这番话,又见她目光清亮,态度坦荡,段追鹤心下已经信了七八分。

就说嘛,芍儿不是这种人……

她大感放心,长舒一口气,重又变得随意镇定,看向白芍:“谢姑娘方才说得不错么?”

“谢姑娘说得半点不假。”

白芍点头承认,又露出迷茫之色,不解道:

“……可是我亲了谢姑娘,这不就是肌肤之亲吗?一有肌肤之亲,岂不就会有孩子?”

“事情发生之后,我便私下感应过身体数次,并未有何异常;既如此,定然便是谢姑娘在受累,我也听说刚怀孕时是看不出来的,料想再过几个月,才能——”

“哎呀,你这这这……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白芍这番话,久远的回忆涌上心头,段追鹤可一下子全明白了。

这么说来,居然还是她的错……

女人头一次露出尴尬窘迫之色,眼神闪烁,犹豫半晌,才艰难开口道:

“谢姑娘,咳,是这么回事——”

“白芍小时候是由我带的,有一次,她翻到了话本子,见上面写着‘肌肤之亲’,却没细写,只写了……两人亲吻,之后便一笔带过,含混过去了。”

“她看完却不明白,便跑来问我,到底什么才是肌肤之亲,是肌肤相贴便是肌肤之亲么?”

“我那时正在喝酒,被她问烦了,随口便告诉她,两个人亲嘴巴便是肌肤之亲;

说完又觉得这孩子傻得很,怕她什么都不懂,日后被人骗了可怎么是好,便又随口吓唬她,万万不可与人如此,一旦亲了嘴巴,就会怀上孩子——不是你怀,就是那个人怀。”

“她那时才不过七八岁,听我这样一说,被吓得满脸发白,连连保证,说自己绝不与人有肌肤之亲……”

段追鹤愈发尴尬了,越讲便越坐立难安,简直想要钻到地缝里去:

“我当时听了只觉好笑,也并未怎样在意,却不知道白芍如此……认死理,竟然真的将我当年的一句敷衍话当了真,一直老老实实记了十几年,真的以为……亲一下便会怀孕,这才造成今日这场误会……”

“谢姑娘,实在是对不住,让你也受牵连了。”

说完,段追鹤并不拘于长辈身份,直接躬身长揖一礼,倒吓得谢挚不敢轻受,匆忙相扶。

起身之后,又按着白芍给谢挚赔罪:“快给谢姑娘道歉!看你一句话吓死了多少人!”

白芍被师父强行按下去,还尤在发懵:“……您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谢姑娘……原来并没有怀我的孩子?我……”

逆徒啊逆徒!她怎么现在还在纠结这个!

段追鹤气得吐血:“你什么意思?我听你口气还挺遗憾啊?快道歉!”

白芍看了一眼谢挚,眉心微拧,抿抿唇,没有作答。

谢姑娘没有怀孕,不用为此受累辛苦,这很好,她也觉得自己如今还配不上谢姑娘,再等几年,似也应当;

唯一不好的是,明明是一件好事,但她心中却感到了一种隐秘的失落。

谢挚被白芍这一眼看得一怔——她虽然与白芍认识不久,可是已经很了解白芍了。

她不会说谎。

没有否认,便是承认。

白芍并没有沉浸在失落当中,而是调整好心绪,缓缓拢袖,深深弯下腰去,郑重其事地行礼道歉。

极认真,而又极愧疚。

“白芍无知,之前屡次冒犯谢姑娘不提,方才还在师父面前……说出那些话,谢姑娘,我实在对你不起。”

谢挚原本正专门等着白芍向自己赔礼道歉,却没想她道歉得如此郑重诚恳,想挑刺也无处可挑,反倒让谢挚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了。

“……没事,我原谅你。”她故作大度地说。

其实她并没有想真的拿白芍怎样,只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她,让她不要再对自己乱讲罢了。

白芍却只是摇头,低眼倔强道:“谢姑娘不该轻易原谅我,而该罚我骂我,与我生气。”

“我犯了大错,便该如此。”

谢姑娘该好好对她生气,她方能略感宽心。

……从没见过还有主动要人跟她生气的,谢挚不明白白芍这是又在钻哪门子牛角尖,真想狠狠掐她一把,段追鹤却又在这里。

毕竟是在寿山派,谢挚还想维护一下自己的脸面和形象,只得忍下去,赌气道:“……随你。”

段追鹤人精似的一个人物,自然能够感受到她们之间弥漫的奇怪气氛。

她挑起艳丽的眉眼,瞧瞧这个,瞅瞅那个,从没见过小辈之间的纠葛,还觉饶有兴致,顺手捞起酒葫芦灌一口。

这两个人可真是奇怪,一个呢,虽然惊讶羞怒,但也并没有真正憎厌白芍,甚至还对白芍颇为包容;另一个呢,别人都原谅她了,她自己反而不领情,还要上赶着领罚……

唉唉,她这徒弟真是榆木脑袋!

真是不知道,她段追鹤这么聪明活泛的一个人,怎么教出来这样一个傻呆呆的徒儿……

段追鹤在心里连连哀叹上天无眼,终究还是一点稀少的责任心发作,提点白芍道:

“芍儿,误会既已解开,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快带谢姑娘回你的住处歇息片刻,晚间一起出来吃饭。”

白芍这才醒过神来,觉得自己疏忽了谢挚,没能好好招待照顾她,神色愈发惭愧,再次对谢挚行礼,道:“谢姑娘,我的住所就在前面,若不嫌弃,我……”

“我不嫌弃。”

谢挚不喜欢她反复说什么嫌不嫌弃,直接拧眉走到前面去。

“比这差数倍的地方我也住过许多,我没你想得那么娇气。”

第246章 石洞

谢挚走出几步,悄悄侧耳听身后动静,白芍却没有如她想的一般追上来,心中愈发气恼。

她原本是想着,若是白芍追上来,笨拙地哄她几句,她也就顺坡下驴,与白芍和好了;

谁知这傻子却半点不懂怎样哄女孩子,被她一嗔,竟然就那样留在原地……

见师父撤下隔音阵法,双涟早已等得心焦,想追问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见谢挚一个人当先朝石洞处走去,看起来似有怒气;

白芍怔怔望着谢挚的背影,目光定定,却不去追,面上失落至极,而又带着迷惘愧疚。

这是怎么了?

瞧白芍心不在焉,双涟便去问师父。

“师父!师姐和谢姑娘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真如师姐所说……”

小姑娘脸皮薄,还有些说不出口,脸颊微红,嗫嚅道:“谢姑娘怀了师姐的孩子么?”

但她观谢姑娘身段纤细,并无什么受孕之象。

仔细想想,师姐喜欢谢姑娘,谢姑娘也的确漂亮得没话说。

并且待她温和,人也知礼,与师姐站在一起颇为般配。

若是师姐和这样的女子结为道侣,岂不也很好?

要知道,寿山派里,老祖年岁已高,素不理事;

大师姐固然是天之骄子,修行天赋无人可比,但人有些痴气,正直单纯,双涟唯恐师姐被人骗了去,更别提让她来处理宗中细务了;

师父呢,又什么都不操心,只晓得喝酒赌钱,不挣钱就算了,还整天要花呢;

鹈鹕师叔倒很好,在修行之余,常常去涌斯江捕捉灵鱼,以此换得钱财补贴宗内……

但它算数不好,因此宗门之中,看似有五个人,实则只有双涟一个人忙前忙后,到处操心,既要管理钱财,又要采买物品,双涟累得够呛。

但若是师姐和谢姑娘在一起,谢姑娘便也算半个寿山派之人了。

双涟不禁畅想:

谢姑娘一看就很聪明,跟师姐那个大傻子完全不一样,她们二人正好互补,必定能将宗内之事管得井井有条,然后她就再也不用为宗中无钱发愁了……

“没这回事!你听你师姐胡说!她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段追鹤生怕双涟误会,急急否认,几句话便向小徒弟讲明了前因后果。

方才她之所以将双涟隔绝出去,不让她偷听,便是因为双涟太小,若她在场,有些话她就没办法说。

“啊?原来是这样吗……大师姐可真是……”

双涟本已认可了谢挚,开始满心满意地憧憬未来,此刻听到师父解释,方知原是一场乌龙,不由大感失望,看起来倒比白芍还要沮丧。

但转念一想,她又振作起来:

寻常女子被这样误会,必定以为白芍在轻侮自己,继而大怒,谢姑娘倒没有厌恶白芍,反而随了她千里迢迢地回到寿山派;对自己,这个白芍的师妹也颇为友好。

这便足见,谢姑娘对大师姐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好感。

太好了!大师姐还有希望!

双涟开心不已,赶紧跑到白芍身旁去:“师姐!你怎么了?谢姑娘到前面去了,你不去追她吗?”

白芍不答,仍旧只是望着谢挚的背影,许久才失落万分道:“我之前如此冒犯谢姑娘,方才又惹了她生气,再无颜面面对她了。”

“哎呀!”

师姐又在犯傻气了!

连她也知道,此刻须得追上去才行,大师姐倒在这里傻站着!

双涟跺脚急道:“女孩子要哄的,你晓得吗?”

说完又觉师姐靠不住,怕她不会说话,反而惹得谢挚愈生气,双涟看一眼谢挚背影,干脆自己追上去:“算了,跟你说了也不懂!我自个儿去追谢姐姐!”

谢挚正慢慢地走着,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心中便是一喜。

白芍这傻子倒也不算太傻,还知道来追她。

她走得更慢了一些,在心里拟出几句话,既要让白芍莫慌张,又要显出自己还在生气,让她再哄哄自己,这才算解气。

“谢姐姐!”

双涟追上了谢挚。

谢挚转过身子,“双涟……”

失望顿时涌上心头:原来追来的人是双涟,不是白芍……

她就说,白芍不会如此开窍。

一看白芍,还远远地缀在后面。

于是谢挚更生气了。

木头脑袋!

连双涟也能察觉到萦绕在谢挚身旁的一股怒气,她引起话头,刻意与谢挚聊天,想逗她开心,谢挚虽然也会有来有往地回应,态度温和,并不迁怒,但双涟也能发现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谢挚与她每说几句话,便会不自觉地看一眼走在后面的白芍。

白芍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谢挚走得快些,她便也顺势走快几步;谢挚走得慢些,她便也放慢脚步。

追女孩子真的不是这样追的呀……!

双涟心中连连叹气:唉,师姐笨,她这个师妹还要跟着费心费力!

眼见谢挚愈来愈不高兴,好像头顶一片乌云,师姐又没有追上来的迹象,双涟急得额头冒汗,忙又寻了个新话题:

“谢姑娘,你知道吗?我师父她平日有三大一小,你道是什么?”

这果然吸引了谢挚的注意力,让她忘记了白芍一刻。

谢挚好奇地问:“是什么?”

“睡大觉,喝大酒,赌大钱。”

双涟煞有介事地掰指头道:“再加一个小心眼儿。”

为了大师姐的姻缘,师父你就牺牲一点吧。双涟心道。

“噗……”

谢挚本不想笑,但双涟说得实在好玩,她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段追鹤那样花枝招展,一看就很不靠谱,却教出了白芍这样一个单纯正直的弟子,倒也是难为她了。

双涟见谢挚终于笑了,忙对师姐无声招手:

快来!

白芍尚在犹豫,双涟已等不及,小跑过去,直接将她拉了过来。

她强行把白芍往谢挚身边一推:“谢姐姐,我师姐有话跟你说!”

说完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给谢挚和白芍留下独处空间,还顺便拉走了想看热闹的段追鹤。

“……”

顿时,此处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分外安静。

“谢姑娘……”

白芍无措地叫了一声,眼神凝在谢挚身上,片刻不愿离去,却不知该怎样哄谢挚开心。

“听双涟说,你有话对我说。”

谢挚转过脸,故意不看她。

被谢挚一点,白芍才醒过来,道:“嗯……我是有话想对谢姑娘说……”

谢挚终于舍得瞧她一眼,幽幽道:“还是道歉么?我不想听。”那样只会让她更生气。

“那谢姑娘想听什么?”

除了道歉,白芍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却不料心思已被谢挚看透。

谢挚直视白芍:“我想听你哄我。”

对白芍这种笨蛋,果然还是得用笨办法,想要什么便直接说,若要让她猜自己的心思,她是永远也猜不中的。

她还不如……直接将答案递给她好了。

白芍呆了呆,饶是她再怎样不通世事、再怎样不懂情爱,也能听出来,这话并不是她预计中的责难。

谢姑娘在对她示好……

她得好好把握才行。

白芍想了又想,只觉得此事比最艰涩难懂的心法还更让她头疼许多。

她慢慢走到谢挚面前,面向她站定。

“怎么了?”

不是答应好要哄她的吗?她都直说了,白芍还不会吗?

谢挚不解其意,仰脸看她,正撞进女人低眸的柔软目光里。

白芍伸出手,动作笨拙,用掌心轻轻抚过谢挚的头发,一路抚至脸颊。

珍惜郑重,像在哄慰自己的妹妹,又像在抚摸自己极心爱的玉器。

谢挚感到白芍手掌上温暖的温度,以及她掌心稍显粗糙的薄茧。

这是一双剑修的手,更是一双……女人的手。

白芍按照这个步骤,照原样又摸了一遍谢挚的头,浅眸如泉清透。

“我哄你。”她低而柔软地说。

“我做得对不对,谢姑娘?”

见谢挚发愣,白芍还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表现得怎样,有没有哄得谢姑娘开心。

末了又期待地问:“还要我接着哄么?”

谢姑娘的脸好软,像软玉一样,她还想再摸摸。

“……不用了。”

谢挚捂住滚烫的脸,匆匆往前走去,乌黑的发间露出一点通红的耳尖。

她扔下一句话,近乎落荒而逃:“你做得……挺好的。”

应该说,太好了一点。

白芍没有追上去,只是在谢挚身后几步处紧紧地跟着。

但这次,她却再无失落不安,反而心间充满了甜蜜欢喜。

原来谢姑娘并不讨厌她,她是喜欢她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无话,却也不觉尴尬,很快便到了白芍所住的石洞。

白芍上前几步,为谢挚掀开石洞口垂落的藤帘。

进内一看,十分整洁,不染纤尘,只有一张竹床,一双桌椅而已,再无他物。

谢挚走到桌前,随手拿起本书翻看了一下,是本基础炼体法诀,也不是什么闲书。

她不禁暗笑:果然,白芍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

白芍局促道:“谢姑娘,我这房里没什么别的东西,让你见笑了。”

上山的时候,谢挚问她寿山派有几千人,问得一派理所当然,她觉得谢挚虽然说她无宗无派,但其实大概是骗她的。

若她猜得不错,谢挚应当……来历很是不凡。

让谢姑娘和她一起回寿山,她真觉是委屈了谢挚。

“你在说什么?”

谢挚坐到竹床上试了试,床不宽,上面也没有被褥,真不知道白芍是怎么休息的。

“你这里挺好的,我很喜欢。”

白芍放下心,眉头舒展开来,真心实意道:“谢姑娘喜欢便好。”

又道:“谢姑娘喜欢的话,晚上可以住在我这里。”

谢挚应声看向她。

白芍见她看自己,却并不答话,愣了一下,才猛然发觉自己这话有歧义。

“不……!”

她一下急得脸发红,解释道:“谢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谢挚自然知道白芍无辜,但见她着急,又故意逗她道:“不是那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若谢姑娘喜欢,这间屋子便让给你,我搬出去住……”

“住到哪里?”

“哪里都可以,我是修士,不睡也不要紧的。”

谢挚忍笑道:“话是这样说,但我刚来,便占了你的地方,将你赶了出去,恐怕不合宜吧?”

“……”

白芍听出来谢挚这话似有玄机,又想不明白,斟酌片刻,小心道:“谢姑娘不必担忧,寿山派的人都很好,不会因此对你不快。”

“你说得对,但我不要。”谢挚含笑摇头。

这下,白芍真的不知所措了。

她只得问:“谢姑娘想要什么?”

谢挚还未回答,双涟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大师姐!谢姐姐!”

“快来吃饭,鹈鹕师叔做好饭了!”

谢挚跳下床,好似忘记了白芍的问话一般,径直轻快地走出去。

白芍忙追上去,跟在谢挚身边,锲而不舍地大胆追问道:“谢姑娘还未答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谢挚笑着回头望她一眼,开玩笑道:“我想要什么,你都肯给么?”

谢挚问得随意,但女人却答得认真。

“无论是什么,只要谢姑娘想要,便全都给你。”

谢挚心头一动,低声问:“也包括你么?”

“什么?”白芍没听清。

“我是说,”她既然没听清,谢挚自然也不会说第二遍。

这次她说得很清楚,慢慢地道:“今晚你不许走,就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

“睡觉”二字已在口边,又觉不妥,谢挚脸一烫,改口续道:“……歇息。”

“可是……”

白芍还要再说什么,又被谢挚反身按住嘴唇,凶道:“好了就这样,不许说不行!你不是说,我的话你全都听吗?”

她拉着白芍往前走,前面就是用饭的石洞,刚把手放在门上面,欲要推开,便听到里面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是有人撞倒了桌椅。

“……鹈鹕!”

段追鹤咬牙切齿地说:“你踩到我新买的衣服了!”很贵的!花了她不少钱!

“对不起师姐!”

鹈鹕师叔赶紧道歉,顿了顿,又小声补道:“但这是因为你要趴到门上偷听芍儿和谢姑娘说话,这才摔倒的……”

“你!”

段追鹤要被气死了,偏偏此事她又的确不占理,甩袖道:“你不也听了!大嘴鸟!”

鹈鹕师叔不甘示弱:“师姐你穿得像只花蝴蝶!真难看!”

段追鹤最不能忍受别人质疑她的审美,怒而站起,叉腰道:“你才是花蝴蝶!你全家都是花蝴蝶!”

“好了!都别吵了!还吃不吃饭!不吃都滚出去!”

吃饭的时候他们还斗嘴!

双涟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碗筷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谢姐姐还在外面,真是丢死人了!

要是谢挚被她师父吓跑,她幻想中的轻松未来就全泡汤了!

双涟一发火,段追鹤顿时哑火,鹈鹕师叔也缩缩脖子,不敢造次。

训完师父和师叔,双涟拍拍脸颊,换上一副最甜美无害的笑脸,开门去迎接谢挚与白芍。

“谢姐姐,大师姐,你们来啦?”

“为招待你,鹈鹕师叔特地飞了好远去捉了灵鱼,特别鲜,快来吃吧!”

双涟挽着谢挚手臂,将她一路带到桌前,又把白芍按到谢挚身边坐好,用眼神示意师姐多照顾谢挚。

“老祖在沉眠,平日鲜少醒来。”

“——人到齐了,我们开饭吧!”

第247章 虾蟹

“谢姑娘请!不要拘束!”

段追鹤率先倒了杯米酒,向谢挚一敬,而后一口饮尽,咂嘴回味不已:“啊……这酒真是又绵又柔……”

长辈敬酒,谢挚自然不敢不从,忙起身也饮了一杯:“您先请。”

众人都动起筷子:“吃吧吃吧!欢迎谢姑娘来我们寿山派!”

三人一鸟围着张木桌子,其上满满当当都是各式菜肴,并没有多么精致漂亮,只是些最普通的蒸煮清炒的家常菜式而已,虽然远远不及人皇的年宴豪奢,但种类丰富,色泽清鲜诱人,却也足见寿山派为招待谢挚的用心。

段追鹤专心致志地喝酒,时不时夹几粒花生米吃;

双涟捧着碗在喝鱼粥,白芍在安静地剥虾。

至于鹈鹕师叔,它有自己专门的一个大盘子,里面装满了亮闪闪的小银鱼,仰起脖子直接囫囵吞下去。

气氛温馨,倒有些像是家宴。

谢挚捏着筷子,有点恍惚。

修到道宫境界之后,有血精在身,修士已不必再特意进食,之前在北海,谢挚又总是事务缠身;

屈指算来,她也好久没有这样跟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这次,她却是沾了白芍的光了。

这里的米酒谢挚也从未喝过,别有一种绵柔芳香,含在口中如饮丝绸,谢挚许久没喝过这样好的酒,不由得多饮了几口。

这米酒看似清淡,其实颇烈,初饮还不觉得,过了片刻,暖热酒意才缓缓自腹内蒸腾而起,将谢挚的脸颊也染上一片红晕,连眼前也有些朦胧。

谢挚的酒量至今也不是很好,正要运转道宫宇宙,化去醉意,眼前便推来满满一小盏雪白的虾肉。

“怎么了……”

因为已经薄醉,谢挚说话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谢姑娘,你尝尝看。”

白芍见谢挚喝醉,语气愈柔,几乎带了些哄小孩子的意味,“这虾很好吃呢,是我们阳凡的特产。”

“……”

……白芍方才一直在剥虾,原来是给她剥的。

谢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白芍见谢挚不答,以为她已经醉得不能进食,夹了一筷虾肉喂到谢挚唇边。

“谢姑娘,你还好吗?我喂你好不好?”

“不好……!”

谢挚摇头,她都这么大了,还要人喂着吃东西,算是什么样子?

她推开白芍,道:“我自己能吃。”

谢挚自己吃了一口,慢慢地嚼。

“好吃吗?”白芍在旁期待地问。

谢挚实话实说:“好吃……”白芍给她剥的虾肉鲜嫩饱满,一丝腥气也无。

白芍便满足地笑。

她又给谢挚拿过来一只酱油碟,“谢姑娘,吃的时候蘸着这个,会更好吃的。”

东夷的饮食饭菜与中州不同,多食鱼蟹,谢挚自幼生长于大荒,鲜少食用水产,还不大会吃,白芍便为谢挚一一将螃蟹拆好、鱼刺挑净,用小碟盛好,温柔地看着谢挚吃,自己没吃多少。

段追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感诧异,微微挑眉。

这是哪里掉下来的天外仙子,一个东夷人,竟然连螃蟹也不会剥?

段追鹤虽然看起来不靠谱,最爱赌钱喝酒,但其实极精明,识人精准,眼光最是犀利。

她总觉得,谢挚身上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不像个普通修士……

明明一身再朴素不过的青衣,举止之间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比起寻常东夷人,更是格外重礼。

段追鹤捻着头发,若有所思地抿下一口酒。

呆会留下芍儿盘问一番,看她知不知道这个谢姑娘的出身来历。

芍儿那么傻,可别被别人用美色给骗了吧。

疑心既起,便愈发壮大,不能消去,段追鹤盯着谢挚目不转睛地瞧,一会儿觉得她服饰似与东夷略有不同,一会儿又觉得谢挚说话的口音也值得警惕——

太过标准的正音。

大多数东夷人,说起话来,大都会带些本地口音的。

还有,谢挚将衣领压得也很紧,好像脖颈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

“哎,谢姑娘。”

心中愈是疑窦丛生,段追鹤面上便笑意愈满。

趁着谢挚醉酒,戒心降低,她装若无意地笑吟吟道:“你是哪个宗门来的呀?是东夷哪里人?”

“我……”

谢挚还未答话,白芍便已接过话头:“禀师父,谢姑娘没有宗门,是一散修,之前一直都在四处云游,也没有什么固定居所。”她看谢挚喝醉,便替她说了。

“哦哦,散修啊,挺好挺好……”

试探被自己的好徒弟半路戒断,段追鹤心里气得磨牙,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

不给她帮忙就算了,还帮倒忙!

默了片刻,段追鹤还不放弃,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那修行之前,总还是有祖籍的吧?嗯?谢姑娘还记得吗?”

被段追鹤这一问,谢挚醉意已醒三分。

“不记得了。”

她看段追鹤一眼,谨慎地答:“我那时年岁尚小,还没有记事。”

“嗯……那你后来是怎么当上修士的呢?”

“也无非是被高人看中,有幸蒙师父怜悯,被她携去授以大道,如此而已。”

“敢问尊师名讳?”

谢挚答得滴水不漏:“我师父说,名姓只是称呼而已,本也不必有,我也不知师父姓名来历,只知道她是师父,待我很好,这便够了。”

段追鹤饮下一口酒,才笑一笑:“若果真如此,那尊师境界之高,真是非我等俗人所能及。”

“前辈说笑了。”谢挚也跟着扬起唇角,举杯再敬。

两人言语交锋好似高手过招,不见锋芒,却寒光闪烁。

桌上寂静一片,已无人再动筷。

双涟抱着碗不敢插话,鹈鹕师叔将脖子几乎全缩到了身体里去。

白芍皱眉起身:“师父——”

“你坐下。”段追鹤沉声说:“我跟谢姑娘说话,有你什么事?”

白芍不动弹,仍旧立在原地,沉默地与师父对峙。

她声音轻轻,却毫不退让:

“谢姑娘的事,便也是我的事,我自然不能不管的。”

“坐下吧,白芍。”

谢挚在心里叹气,又觉触动——为了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白芍竟敢忤逆师父的话……

真的值得吗?

她拉拉白芍衣袖,悄声道:“别因为我跟你师父闹矛盾。”

“……”

白芍看一眼谢挚,慢慢点头,终究还是坐了下去。

在桌下,似是为了安慰,她握住谢挚的手。

谢挚心一颤,看向白芍的侧脸。

女人的轮廓比新月更加婉约秀美,但绷紧下颌时,却也韧如碧竹。

谢挚犹豫一下,到底没有挣脱。

她反手握住白芍,用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手背。

段追鹤将她们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脸色也*颇不好看,哼了一声:“这还没成亲呢,就不听我的话了。”

白芍不答,拉着谢挚站起来。

“师父,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带谢姑娘先走了。”

她紧紧握着谢挚的手,说着便要推门离开。

“站住!”

段追鹤被气得够呛,白芍长这么大,头一次跟她顶嘴,就为了一个——

她将目光移到谢挚身上,“谢姑娘,今天真是对不住,你先自己回房去吧,我让双涟带你回去。”

“但白芍得留下,我还有话跟她说。”

白芍不动。

双涟也跟着去拉白芍:“师姐,你就听师父的话吧,她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又面向谢挚,抱歉地苦笑:“谢姐姐,你劝劝我师姐吧,你知道,她听你的话……”

谢挚不想让白芍因为自己,刚回宗门便和师父闹得这么僵。

更何况,她身份模糊不明,段追鹤对她心有怀疑、盘问她,正是理所应当,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

“白芍。”

谢挚叫一声白芍姓名,要她听师父的话,不要再犯倔。

“白芍——”

见她没反应,谢挚又叫了一声。

这次她声音格外软,像在撒娇一般。

“听你师父的话,别和她生气,知道吗?”

谢挚将手从白芍掌心抽出来,临走时,又不露痕迹地捏一捏女人手指。

“我在石洞里等你。”

双涟拉着谢挚匆匆离去,鹈鹕师叔也不敢再留,夹着尾巴赶忙飞走。

只剩下段追鹤和白芍两个人。

段追鹤坐在桌前,脸色很臭。

白芍立在门口,低眼看方才被谢挚轻捏的地方。

直到段追鹤的一声咳嗽打破寂静。

“看够了没有?”

段追鹤敲一敲酒碗碗沿,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真是被她迷晕头了!”

“你喜欢她,便是因为她漂亮吗?”段追鹤咽下一口酒,勉强压制怒气。

“……不是的。”

白芍转过身来,认真摇头:“谢姑娘的确漂亮无比,可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容貌。哪怕她貌若无盐,我也喜欢她。”

她面朝师父跪下,深深叩首:“方才芍儿没听您的话,惹您生气了,我向您道歉,求您不要放在心上。”

白芍抬起脸:“但是我……并不后悔。”

“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她还是会维护谢挚。

哪怕盘问谢姑娘的人是她师父,她也不能容许。

段追鹤闻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了!除了一张脸,她还有哪里好?”

“她哪里都很好。”白芍仍然倔强。

“你……你你你真是……哎呀,气死我算了!”

道理怎么就跟她说不通呢!

难不成真如旁人所说,铁树一开花,就收不住吗?

白芍明明从小都对各色男女目不斜视,现在遇到了谢挚,倒一发不可收拾,管也管不了。

段追鹤绕过桌子,站到白芍面前,双手叉腰,怒道:“我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你这么傻,什么都不懂,亲个嘴就以为会怀孕,被外人骗了可怎么办?”

白芍道:“谢姑娘不会骗我。”

想了想,她又道:“即便她骗我,那也一定自有她的道理。她不说,我也不必去问,更不必拆穿。”

“万一她对你别有用心呢?嗯?”

段追鹤气得戳白芍脑袋:

“你想想你是谁?东夷的天生至尊!年轻修士中的第一人!全东夷有多少人盯着你?她身份不明,似有疑云,容貌气度更与常人不同,难道你都看不出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是害你之人?”

白芍默然半晌,道:“谢姑娘不会害我。”

“她怎么就不会?难道她脸上写着两个字‘好人’?”

段追鹤真想打这傻徒弟一下,让她倒倒脑子里进的水,手掌已经扬起,半天却打不下去。

“……唉!”

她背过身去:“等你哪天被她骗了,还得给她数钱!”

“那也是白芍心甘情愿的。”

段追鹤“哎哟”一声,把自己栽倒在椅子上,捂着胸口不断呻。吟:“我的佛祖哟,你气死我算了……你这是要师父的老命啊你!”

她一边大声呻唤,一边掏出手绢按眼睛,假哭了半天,却听不见身后动静。

怎么回事?芍儿偷偷跑了?岂有此理!

段追鹤一踢椅子,手里还捏着帕子便怒而转身,正对上白芍的眼睛。

“师父,您哭完了吗?”

白芍还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

“您若是哭完了,我就先回房去了。——谢姑娘还在等着我。”

“……你!”

段追鹤没想到,自己之前百试百灵的老招数也被大徒弟当面拆穿了。

她恼羞成怒,伸手一指外面:“滚!给我滚!滚去和你的谢姑娘睡觉去!”

“谢师父。”

白芍再次行礼,站起来便往门外走,竟也并不踌躇犹豫。

白芍已走了出去,又被段追鹤一声断喝唤住:“站住!”

白芍在门边应声驻足。

“师父,您还有什么事?”

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一个竹筒被抛了过来,白芍伸手接住。

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她方才为谢挚剥好的虾蟹鱼肉。

“……拿去!”

里面传来段追鹤粗声粗气的声音:

“这都是你刚刚给她剥的,别放在这儿,我看着心烦,都拿走!”

女人的声音又弱下去,不自然道:“……方才我看她喝了不少米酒,却没吃多少东西,这可不是我们寿山派的待客之道,你待会儿……再让她吃点吧。”

这个“她”,自然说的便是谢挚。

白芍看看竹筒,将它在手中握紧,笑意不自觉从眼里流淌出来,柔声道:“多谢师父,您真好。”

眼不见心不烦,段追鹤猛冲出来,“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快滚快滚!”

一说给谢挚带东西吧,这人的声音就都软化了,连叫师父都甜了许多。

糟心徒弟,真没出息!

还叫白芍呢,干脆改名叫白眼狼算了!

第248章 共眠

明月斜倚在树梢尖上,自窗外投进几缕柔辉。正是一个东夷的晴夜,阳凡夜色初降,万籁俱寂,人人都浮沉于波浪似的睡梦之中,只有江上的萤火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

寿山清寂,但并不至寒冷,谢挚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书,看着如水的薄薄月色在石洞中越晃越澄澈。

白芍还不回来吗?

她跟她师父……因为她在吵架?

谢挚霍然站起身来。

还是白芍因为维护自己,被师父罚了?

从理性上来说,谢挚知道,这是人家师徒的事,她不该掺合;但她终于还是担忧不能自制,生怕白芍出了什么事,打算悄悄摸出去看看。

白芍那么傻,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迂回婉转,只晓得一心一意地保护她,让她不被任何人为难欺负……

要是白芍为了她惹怒了段追鹤,那就麻烦了。

谢挚匆匆奔出石洞几步,便见外面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可不就是白芍。

“白芍!你回来了!”

见到白芍,谢挚先是一喜,随即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要是白芍因为她被师父责罚,她真的会愧疚难安的。

她拉住白芍往石洞里面走。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挚已经对白芍放下了戒心,能够很自然地和她肢体接触了。

一面走,谢挚一面嗔怪:“怎么在外面傻站着?我等了你好长时间……”

白芍看向两人相握的手,本就柔和的语调愈发绵软:“我回来得晚,怕你已经睡着了,我贸然进入,若是吵到你,可如何是好。”

“你真是……”

谢挚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噎了半晌,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傻子。”

“下次,直接进来便好,没关系的。本来这也就是你的房间……”

她有些别扭地小声道:“没等到你,我怎么能睡着。”要是白芍被段追鹤吃了怎么办。

谢挚与白芍在竹床边并肩坐下,石洞里没有点灯,只有朦胧月色在两人之间浮动,但谢挚反倒觉得喜欢。

这样也挺好的,很有氛围。

“我走之后,你师父……为难你了吗?”谢挚不大放心,便主动问起。

白芍立刻猜透了谢挚的担忧:“谢姑娘放心,我师父并没有责罚我。”

“当真吗?”

谢挚不太相信,她走的时候,看段追鹤可是生气得很呢。

“自然是真的。”

白芍取出一截竹筒,打开来让谢挚看,“这都是我师父特意让我给你带的,她看你吃饭不多,故此才有此举。”

“我师父也只是……疑心重,且又太担心我而已,席间多有冒犯,还望谢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其实她是很喜欢你的。”

说着又要行礼:“谢姑娘,我代我师父向你赔礼道歉——”

“哎哎,不用,你别这样。”

谢挚忙按住她,“我没那么小气好不好?你以后,也不要老是跟我这样客气,动不动就道歉什么的……”

她轻叹一口气,睫毛微垂,“而且,我的确也身份不明,浑身上下满是疑云,又是你带回宗门的第一个人,段前辈怀疑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白芍想说什么,又被谢挚转过来笑着止住:“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比方说,”她向前靠近了一点,笑得温柔,将指尖点在白芍左胸口,往下压了压,“我是坏人派来来杀你的。嗯?”

白芍凝视着谢挚的眼睛,不闪不避,反而轻轻握住谢挚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人体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谢挚甚至能感受到女人的脉搏在自己指下跳动,这给她一种错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轻而易举便能操控眼前人所有的喜怒哀乐。

甚至是生命,只要她想。

“谢姑娘若想要我的性命,也可以的。”

白芍柔声道:“你想要的话,都可以拿去。”

“……哼。”

谢挚如触电般抽回手。

她忍着怦怦的心跳:“你太笨了,笨蛋的性命,我才不稀得要。你还是……好好活着才好。”

“那么,白芍这条性命,便暂替谢姑娘存在这里,什么时候谢姑娘想要了,再行来取,这样可好?”

白芍说得认真,全天底下也只有她,能将这样的话说得毫不轻浮,反而像个随时都可兑现的承诺抑或当票。

看在这人一片诚心的份上,谢挚勉强答应:“……好。”

她盯着脚尖瞧,耳朵渐渐发烫,声音细若蚊呐:“歇息吗?很晚了……”

白芍没来之前,谢挚已经将这竹床好好研究过一番,虽然这床很窄,但两个人紧挨着睡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睡下……

谢挚有点紧张:

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和……心动的女孩子在一张床上睡过呢。

虽然以白芍的性子,大概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但仅仅是这样,似乎也很好,已足够让谢挚感到一种许久未体验过的悸动难安。

白芍不懂该如何主动,那便她来主动,也无不可。

“是该歇息了……”

此话一出,白芍也红了脸。

她立在床边踌躇半晌,便要离开:“谢姑娘,你在床上睡,我在地上睡……”

谢挚没想到白芍要走,急得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去地上睡?很冷的……”

其实白芍身为斩己境修士,已算大能者,岂会觉得寒冷?也只不过是谢挚为挽留她,胡乱寻了个借口而已。

“就在……就在上面一起……不行吗?”

谢挚愈说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如今实在是不知羞耻,居然主动邀人共眠。

察觉到白芍尤在犹豫,谢挚眼一闭心一横,使出最后的招数。

“挨着睡会暖和一点……”

她声音愈小,低至几乎听不见:“白芍,我好冷……”

实则谢挚羞得浑身都在发烫,白芍一碰她,立即便能发现她的谎言。

忐忑地等了片刻,渴盼的温暖终于接近了她。

白芍上床来,跪在谢挚身边,却并没有马上躺下。

“白芍?”谢挚疑惑地叫她。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宽衣解带。

“你干什么……!”

谢挚被吓了一大跳,又极羞窘,顿时便想推开白芍。

白芍原来是假正经吗?怎么一上来就……就……

太快了!

她还没、没准备好……

扪心自问,她是喜欢白芍的,对白芍很有好感,有心和她进一步发展接触,也不介意日后和她……但不是现在!

芍药的浅淡清香忽而压覆过来,柔软的布料被递在半空,白芍困惑又无措:“谢姑娘?”

借着朦胧的月光,谢挚这才看清楚,白芍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脱光,而是只解下了一层外裙,里面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好好穿着。

见谢挚反应如此之大,白芍也颇觉意外,外裙举在手里,一时不知道该递给谢挚还是收回去。

“我只是……我只是……听谢姑娘觉得冷,便想着将衣服脱下来给你盖上,这样或许能稍微暖和一些,绝无半点轻薄之意……”

白芍终于意识到不妥,结结巴巴地解释。

笨死了!

谢挚终于明白过来,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想起来自己刚刚还以为白芍要与她……不禁又觉羞恼又觉好笑。

原来白芍是想给她盖衣服,她就说,白芍不会如此大胆莽撞。

都怪白芍,还让她误会了……

她凶巴巴地抢过白芍的衣服:“我要的!你给我了,我怎么不要?”

“你也不许走,就在床上和我一起睡。”谢挚一锤定音。

“我们都不脱衣服,也没关系的。”

“睡不睡由你,我困了,先休息了。”

谢挚一口气说完便将白芍的衣服往身上一盖,躺在竹床里侧,闭上眼睛,侧耳听白芍到底来不来。

白芍应当是犹豫了片刻,竹床才轻微地“咯吱”一响,慢慢地躺了下来。

她躺得很靠边,手脚也不敢乱放,僵硬地贴紧身体,几乎随时就要掉下床去,刻意跟谢挚拉开距离。

这床这样窄,硬生生被白芍在谢挚身边拉开了一拃有余。

“……”

谢挚都快被白芍气笑了,挪到白芍身边,小声问:“你很讨厌我?”

白芍是真君子,可她却是坏人。

她怀着……不轨之心。

“怎么会?”白芍连忙否认,“我怎会讨厌你。”分明连喜欢也来不及。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喽?”

“……是,我的确……喜欢谢姑娘。”

谢挚更贴近了一些白芍,用气声说:“可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喜欢我。”

“你看,你离我有……这么远。”

她从后面轻轻环住白芍的腰,将头枕在白芍纤薄的肩胛上,发出满足的喟叹。

“笨,你知不知道,衣服没有人暖和……”

白芍呼吸发紧,一动也不敢动,直觉热气往上蒸,连雪白的颈子都变粉了。

是她的错觉吗?谢姑娘好像在……故意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她甚至能感觉到谢挚温热的吐息声打在自己颊侧,以及柔软的唇瓣若有若无地蹭过自己耳廓。

白芍试图运转心法,让自己纷乱麻痒的心平静下来,但静心的心法却头一次失去了效用。

她听到自己声音干涩:“不……我只是……怕冒犯了谢姑娘……”

“叫我小挚。”

谢挚止住她,嗓音轻轻的。

是她太久没有动过心,以至于头脑有些发晕吗?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光,似乎最适合说这样软绵绵的话,“我的朋友亲长都这么叫我。”

白芍整天“谢姑娘”“谢姑娘”的,虽然听起来正经得可爱,但谢挚觉得却不够亲近。

她也想听白芍叫她小挚。

“小挚……”白芍依言轻声唤她。

“……嗯。”

谢挚不知为什么耳朵愈烫,只是叫一声名字而已,倒好像比肌肤之亲更让她觉得羞耻,“……再叫一遍。”她恳求。

“小挚,小挚。”

这次白芍轻轻念了两遍,柔软含情,宁静轻快,一声比一声更加缱绻。

“这样真好……谢姑娘,我以后可以常常这样叫你吗?”

“可以。”

谢挚依恋地蹭了蹭白芍的肩,十分满足,“白芍,你的声音真好听。”

“你不要动,也不要转过来,就这样让我抱着,好不好?”

这样依赖着白芍,让谢挚觉得很安全。

白芍应“好”。

“你明天可以教我游泳吗?我不会水……”

白芍仍旧想也不想地答应,此刻即便是谢挚像她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为谢挚摘下的。

应完之后,身后许久却没有动静。

“谢姑娘?”白芍翻过一点身,下意识叫。

想起谢挚要自己唤她小挚,又改口道:“小挚?”

好一会儿,谢挚才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睡觉,我好困,不许吵……”

原来谢姑娘方才已经睡过去了……

白芍心中陡然柔软下去,像漾开了一片芦花荡。

她放轻动作,和声哄道:“快睡吧。”

想了想,又怀着甜蜜与羞涩补道:“小挚……”

谢姑娘说,小挚,是只有她的朋友亲长才这样唤的。

现在谢姑娘也允许她这样唤她,是不是说明,谢姑娘也是有一点在意她、拿她当自己亲近之人的呢?

月光从窗外明澈地洒进来,白芍却睡不着觉。

她心潮起伏,很想翻过身,将谢挚好好地抱在怀里,感受她乌顺的头发滑过指间,或者摸一摸她柔软的脸颊——这已经是白芍能想到的最亲密的举动了;

但想起谢挚让她不要翻身,白芍又强压住心中的渴盼。

她最终也只是极其小心克制地,轻轻、轻轻,摸了摸谢挚环在她腰间的手。

“明天见,小挚。”

第249章 无理

一夜沉沉好眠,谢挚少见地睡得极好,梦中也似有盈盈晃动的如水月光,醒来之后几乎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率先闻到的是芍药的清香。

身前柔软,谢挚下意识蹭了蹭,人未彻底清醒,还以为自己身处梦里,便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小挚?”

白芍低下头,摸摸谢挚的头发,眼里含笑。

晨光影影绰绰地笼在女人身后,将她的脸也衬得朦胧仿似梦境:“你醒了?”

“嗯……”

谢挚半睁开眼,又困得闭上,从喉咙里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其实她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瞧到了白芍淡粉色的唇瓣。

白芍长得可真好看,声音……也很好听……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被她叫起来,就好了。

几息过后,谢挚猛地从竹床上弹了起来。

她现在完全清醒了。

她她她怎么会在白芍怀里醒来啊!

明明……明明……昨晚睡的时候,她还只是抱着白芍的腰而已,怎么一睁眼就躺在白芍怀里了!

谢挚大为羞窘,生怕昨晚发生了什么,想破了脑袋却全无记忆,只有她抱着白芍,要她叫自己小挚的零碎印象。

然后她就睡过去了。

啊,她还夸白芍声音好听……

白芍也跟着谢挚坐起来,想摸她的脸颊,又收回去。

她担忧道:“怎么了,谢姑娘?你不舒服吗?”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指尖抚上谢挚脸庞,“你脸好红……”

白芍手指冰凉,惹得谢挚心底更慌,她胡乱答:“不,我挺舒服的……”

答完之后才觉得这对话怪怪的,谢挚品味了一番其中深意,不由得脸更红。

好在白芍单纯,她应该不会想这么多吧……

芍药的清香仍然包围着谢挚,她定睛一看,发觉自己身上还披着白芍的外衣,长发也不知何时被人解开,正披散在肩上,衣领也开了些许,露出一截锁骨。

衣服是怎么开的!

谢挚大惊,忙捂住衣领,侧过身不让白芍看:“你!转过去!不许看……”

披头散发的,又刚睡起来,谢挚怕自己现在不大好看。

在心动的人面前,她总还是愿意自己漂亮一点的。

而且,她脖子上还有一枚罪字金印呢。

谢挚为叫自己铭记过去,并未除去这枚金印,而是就这样留在身上,倘若被他人突然窥见,定会起疑。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白芍自己的真实身份。

白芍不知所以,但已经顺从地闭上眼睛,动作颇熟练。

“白芍,我问你,”三两下拢好衣服,谢挚一边挽发一边审问白芍,“我昨天晚上睡的时候头发衣服还好好的,早上怎么都散了?”

“还有,我昨晚明明记得我……”

谢挚咬咬唇,红着脸顿了好一会,才将剩下的话艰难地说出口:“抱着你的腰睡的……怎么睡一觉起来,却在你怀里了?”

她睡着了,总不能是她主动的吧?

白芍脸颊微红,轻轻道:

“确如谢姑娘所说……但……谢姑娘睡着一会之后,便似乎做了噩梦,不大安宁,我怕你被魇住,又叫你不醒,只得为你解开头发与衣领,想哄你睡得更好一些。”

“我猜想,或许是因为竹床狭窄,叫人不能安睡,便想起身离去,但谢姑娘却抓住我,喃喃叫我别走,又要我抱你……”

说到这里,白芍掩饰般地垂下脸,发丝旁的耳垂也红透了。

那时候的谢姑娘格外缠人,声调语气也与白日不同,每一声都像是在对她撒娇,她却不觉不耐烦,只觉谢姑娘实在可爱,叫她心动。

现在想起来,白芍仍然觉得遍体发热,心中有一股陌生却热烈的冲动,如火苗一般在跳跃,又如新鲜的嫩芽,在一下一下地拱动她的心田,马上要破土而出。

缓了一下,白芍才接着道:“因此,我才将谢姑娘拥到了怀中。”

她下定决心了似的,认错道:“对不起,谢姑娘,我不该这样。”

“虽然是谢姑娘请我抱你,但毕竟梦语不能当真,我之所以抱住你,实则还是因为……我自己想抱你。”

“别说了……”

谢挚捂住脸,听不下去了。

再让白芍说下去,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蒸熟了。

世上怎么有人能这么认真地说情话啊……

遇见白芍,她好难不心动。

“别管什么抱不抱了,你先穿衣服。”

谢挚紧急转移话题,将白芍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还给她,还不忘提醒:“别忘了,你今天还要教我学游泳呢。”

“白芍自不敢忘。”

白芍接过外衣,开始挽发穿衣,谢挚便趁机悄悄地盯着她看。

果然,长得漂亮的人,连穿衣服也赏心悦目……

想起来白芍外衣上的香气,谢挚又随口问:“白芍,你惯常都用什么香呀?我闻你身上总有一股芍药香气,好像连衣服上也是。”

白芍正在系腰间的丝绦,东夷服饰与中州看起来近似,但细究起来又有不同,服制不如中州森严,布料也更轻薄,配色多鲜亮清新。

白芍惯穿的这件外衣便是藕色,极衬她的瓷肤浅眸。

“我并未用过香囊,寿山派没有钱。”白芍如实回答。

“嗯?是吗?”

这却在谢挚意料之外,“可我闻你身上总是好香……”

她描述道:“是一种……嗯……芍药香,很好闻,也很衬你。”

白芍道:“我闻谢姑娘身上也很香,淡淡的,像是草木之气,细细品来,又很像水上盛放的莲花。”

“是么?”

谢挚闻言欢喜,心中不自觉泛开一股甜意,故作平静道:“那……你是芍药,我是莲花,你我二人的戒指也是如此,听起来,倒挺相配的。”

白芍柔柔地注视着她,颔首道:“确实如此。”

她喜欢听谢挚说自己与她相配。

出了石洞,鹈鹕师叔已经早早地下山去捉鱼了,寿山派如今全靠它一只鸟挣钱,不得不每天兢兢业业地辛勤劳动。

段追鹤还在睡觉,而双涟早已饭毕,正在白龟老祖的指点下于浅湖前打坐,这是寿山上灵气最为浓郁、最适宜汲取血精的地方。

双涟年纪虽小,不过十四五岁,但也已是道宫境,算是很了不起的天才了——只不过比起白芍,自然还相差甚远。

谢挚与白芍简单吃完双涟为她们留的饭食,也出来一起观看双涟修行,时不时出声点拨双涟一两句。

她二人俱是天赋极佳,自少年时便有盛名,对修行之道自有心得,眼光也犀利独到,一眼即可指出双涟的不足与错处。

二十余岁已列斩己,大约整个五州也只有她们而已。

谢挚是胜在敏锐,而白芍胜在修为之基极其扎实稳固,往往她们二人能够殊途同归,异口同声地说出答案,默契无比,继而会心一笑,各自羞涩,暗感甜蜜。

被两位天分极高的大能者一同耐心教导,双涟自然受益匪浅,只是短短几刻,进步却比她自己苦修数月还大。

但同时,双涟也苦不堪言。

不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两个人能不能不要当着她的面在这谈情说爱啊!

尤其是她本人还在苦哈哈地修炼,很惨的好不好!

“白芍,你真厉害!”

谢挚真心实意地夸赞白芍,虽然同是斩己境,但她觉得白芍要远胜自己。

至少,白芍的修为是她自己实打实地历练修行来的,而她不一样,她更多是靠侥幸与机缘,才能进阶如此之速。

“像你这样,二十七岁便已至斩己境的修士,大约当今之世也只有你一人了吧。”

谢挚向来都是这样,一旦喜欢上谁,便觉她哪里都好。

白芍却认真摇首道:“不是的。”

“我虽然也算天资不错,但比之中州天衍宗的云清池云宗主,却相差远矣。”

提起云清池,白芍也不禁目露憧憬尊敬之色。

“听说,云宗主十年斩己,二十年证仙人,五十年修得仙王,这项记录至今无人能够打破。”

“她天赋绝伦,且又品行高洁,一心为公,是五州所有人族的光荣,当为我辈楷模;剑道更是出神入化,臻于化境。”

“我便常常在想,若是东夷与中州之间没有摇光大帝设下的屏障,而能自由交通,我必要赴往歧都,向云宗主请教剑道奥义。”

……云宗主?

谢挚没想到,她如今来了东夷,在白芍的口中,还能听见这个自己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名号。

她原本以为,她此生都不会再和宗主有半点牵连了。

难不成,她真就一辈子都逃不开宗主吗?

白芍没有察觉到谢挚的神色变化,还在说话:

“不过,我听闻云宗主修的是无情道,因此格外出尘淡漠,不喜与人接触,也从不收徒,想必她也不会……”

“别说她了,我不想听。”

白芍听到谢挚语气不对,当即一愣。

她忙转脸去看谢挚,只见谢挚神情极淡,近乎面无表情,只有双手在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白芍不知所措:“怎么了,谢姑娘?你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

谢挚并不想摆脸色给白芍看,但白芍以如此敬慕的语气谈起云宗主,她也很不好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我只是……很不喜欢她而已。”

连白芍,一个与中州远有万里的外州人都听说过云清池的好名声,实则只有她知道,宗主并不像她看起来那般完美。

宗主的好,都是她伪装出来的,她之所以修为进阶如此之快,大抵也并不是因为天赋多么高,而是因为……她是金龙姐姐的第二法身,继承了真龙原身的几成天赋,仅此而已。

谢挚至今不知道,宗主潜伏在人族中的目的是什么。

但只要对狐君之言与种种迹象稍加联系,也能知道,宗主绝没有存什么好心。

她极有可能是……金龙姐姐派来的奸细。

不仅潜伏在人族中已有千年,又身居天衍宗宗主如此高位。

一旦龙族大军攻来,宗主便是那把将中州从内部撕裂的、最锋利的刀刃。

谁都绝想不到,云清池会叛国,乃至背叛整个人族。

谢挚的心沉重下去:

在离开中州之前,她曾冒险潜入过歧都一次,抄写了自己少年时所写的诗文,绑在白鹅上送入红山书院。

为免被他人发现,别的字她都没有写。

谢挚也有心警告夫子,让他小心云宗主,但自从她叛离歧都之后,人皇格外加强了对红山书院的监视,歧都也较之前戒严几倍不止,金吾卫日夜巡逻不休;

谢挚费尽心思,试过好几种方法,也不能找到告知孟颜深的通路,最终她也只能无奈离去。

谢挚暗自下定决心:

等她在东夷做完自己该做之事后,她得寻机返回歧都一趟,必要告诉众人,云清池危险,让大家早做防备才行。

谢挚正色对白芍道:“以后,你不要再跟我提云清池了。”略一低眸,“她……并比不上你。”

“记住了。”

白芍郑重点头,并不问谢挚原因。

“谢姑娘放心,我以后绝不再对你提她半句。”

经此一遭,谢挚的情绪低落了不少,笑容敛去,难免为五州的未来忧心忡忡。

思及往事,又心中苦涩,提不起兴趣再与白芍应和,不复方才愉快。

白芍也能察觉到谢挚的心情变化,便努力试着逗笑谢挚,让她开心。

谢挚听到白芍笨拙的字句,心中的阴云消散了些许,又不由得愈发讨厌自己。

白芍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开心,却还要*主动哄她,承担她的情绪……

真不应该。

她不该这样对白芍的。

“白芍,不要哄我……”

谢挚轻声道:“我这是无理取闹,你知道吗?以后,不要再对我如此包容……”

“不对,谢姑娘。”白芍认真摇头:“在我这里,你就是理。”

谢挚被白芍一句话讲得眼睛都酸了。

真奇怪,白芍并不是什么精于言辞之人,但每次说出来的话,总是极简单,极直接,又极动人,能戳中听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半晌,谢挚才道:“我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并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

她自觉如今思虑得太多,又束手束脚,四处牵绊,不能放下一切跟白芍在一起,配不上白芍对她毫无保留的一片纯粹真心。

“谢姑娘不要这样说,你很好。”

白芍说完才发觉自己有些急,声音又小下去,但却无比真诚:“在我心里,你……再好不过了。”

她拉住谢挚的手,柔声道:“普天之下,若谢姑娘还不值得,那我就不知道,还有谁值得了。”

“所以,以后再不要如此说自己。”

“……嗯。”

谢挚低下头,悄悄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她嗔怪道:“还谢姑娘……怎么又叫回去了?以后,就叫我小挚,知道了吗?”

说着又去推白芍,催道:“快点,我们去寿山上走走,你今天还要教我游泳呢!”

第250章 心愿

白芍对谢挚的事素来极为上心,将谢挚的每一句话都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听得谢挚要自己教她游泳,接下来数日,便带谢挚在寿山上四处寻觅水源,却一时不能觅得合心意的佳地。

其实寿山多水,处处皆是池涧湖溪,轻易一寻即可找见;

只不过白芍太过在意谢挚,又生性认真,一旦事关谢挚,更丝毫不肯马虎,觉得湖水太深,溪涧太浅,池又稍显清寒,如此诸多考虑下来,只是连连否决。

谢挚不是娇气之人,倒不在意这些,但白芍如此费心费力,正是为了她,谢挚也不能不暗感欢喜甜蜜,便由着她去,并不阻拦。

更何况,谢挚之前说是要白芍教自己游泳,实则并不心急,更多是为了能和白芍单独相处而已。

谢挚本以为,自宗主之后,自己的心已死寂,未曾想,却遇到了白芍。

白芍前后救了谢挚数次,且又至纯至性,温柔尊重,待她一片赤忱真心,谢挚本就对白芍颇有好感,否则又怎肯随白芍千里迢迢地回寿山?

在与白芍的日夜相处之中,谢挚已渐渐确定了对白芍的心意——她是喜欢白芍的,想和白芍在一起。

喜欢白芍,不像她当年被宗主引诱时一般,欢喜之余也总是不安,整日胡思乱想,时忧时喜,猜测宗主的微笑与暧昧言语之下,到底掩藏着什么真心或假意,而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并且是安全而又确定的。

她不用担心白芍不喜欢她抑或骗她,白芍的心就在她这里,完全属于她一个人,谁也抢不去。

谢挚忍不住叹息:

和心爱之人真真切切地两情相悦,原是这般感觉。

谢挚如今正是悄然恋慕白芍之时,每一日过去,都觉喜欢白芍之心更增加几分,见她正直,便心生喜欢;见她笨拙,也觉青涩可爱。

白芍带她四处寻湖觅溪,数日不得,谢挚也不觉厌烦,只当是在情侣之间游玩山水,一路上理直气壮地牵着白芍的手,紧贴着她不放,时不时故意勾勾白芍,撩拨一番,将毫无经验的女人引得满脸通红,只能低下眼,无措地低声说“谢姑娘莫要拿我玩笑……”,也诸多趣味。

眨眼又几日过去,白芍去寻鹈鹕师叔议事,谢挚一面在石洞中等她回来,一面感应身体,终于欣喜地发现,黑水的影响已经消退,自己的修为重归于全盛时期。

喜悦过后,乃是淡淡的失落。

——修为回来了,也就说明,她不日就要离开寿山,去前往真凰的海外仙岛,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这些时日,谢挚在寿山待得很好,寿山于她,像一个忙乱之后得以歇脚的港湾,更像一个小家一般。

寿山派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又温馨,是谢挚最喜欢、最渴望得到的生活:

白芍自不必说,谢挚既喜欢白芍,便已下意识将自己当做白芍的未婚妻子看待;

至于其他人,白龟老祖和蔼可亲,鹈鹕师叔和双涟都既可爱又能干,段追鹤虽然好赌又贪睡,可也是很好的人。

谢挚刚来寿山时,段追鹤曾怀疑过她,却从未真正为难过她;

之后她暗中观察谢挚举止,仍觉疑点重重,但她也能看出谢挚并无坏心,品性俱佳,且又知书识礼,和白芍很是相配。

她那傻徒弟又倔,一心一意地喜欢维护谢挚,不许她说谢挚半点不好,段追鹤无奈,管不下,也懒得管,便只当白芍运气好,装作自己看不见愈来愈亲密的两人。

段追鹤还开始悄悄戒酒攒钱,她是最知道白芍的性子不过的,只要谢挚一句话,白芍便愿直接与谢挚成亲。

到时候,她作为白芍的师父,要是拿不出钱来给她们贺喜,岂不十分丢脸?

谢挚聪敏,自然也能感受到段追鹤向自己隐约转达的示好之意。

修为恢复的初始喜悦渐渐散去,谢挚叹一口气,垂下眼,在椅子上坐好。

一切都在变好,她刚熟悉寿山派的生活,却又要离开了。

她一直都在不断地前进,而前进就意味着不断地割舍、不断地离开,谢挚明白,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运,她也接受这种命运,并不觉得愤懑不甘,因此这种强烈的不舍,对谢挚而言,便更显得少见。

是喜欢白芍让她变得软弱了吗?亦或是寿山太好,令人难以割舍?等做完所有该做之事,她还能回来看看吗?

正在怅惘之时,白芍自石洞外奔了进来。

“谢姑娘!”

叫出口,白芍才发觉自己叫错,停住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错了,我该叫你小挚的。”

这称呼她老也改不掉,平日唤谢挚“小挚”,一说起别的,她便又容易一本正经地叫成“谢姑娘”。

女人蹲下来握住谢挚双手,欢欣道:“我已觅得了佳地,正适合初学者游泳,你愿与我去看看么?”

谢挚被白芍带动了情绪,也不禁消去诸多杂思,笑了起来:“嗯!”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至少此刻,白芍总是在她身边的。

此时已近傍晚,天光渐沉,暮色在西方天际晕抹散开,白芍牵着谢挚穿行在寿山上的疏林之中,耳畔鸟鸣声声,周身尽是清新林木之气,走了几刻,便到了白芍寻了好些时日的宝地。

此处乃是一个林间小湖,并不深,极清澈,湖底铺着细润卵石,似点缀在丛林间的一汪纯透水晶,令人望之心生喜欢。

有小股溪流注入其中,湖边平整,并无杂草枯枝,显然白芍曾将这里特意修整过一番。

谢挚环视了一圈,看出白芍的用心,忍不住笑:“白芍,便是这里么?”

她一句话,让白芍花了这么多心思,真是难为了她。

“正是这里。”白芍点点头,期待地问:“小挚,你可喜欢么?”

“我……”

谢挚望着白芍,停顿一息,放轻声音:“很喜欢。再喜欢不过了。”

“白芍,这附近,有人吗?”她轻轻地问。

“没有。”

白芍答得老实:“谢姑娘要学游泳,我已预先在此设下了阵法,此时除你我之外,附近绝无第三个生灵。”

谢挚露出轻松的神情,“那就好。”

白芍不明白谢挚为什么忽有此问,正要问询,便看到对面的谢挚将指尖放到了腰间。

轻轻一拽,丝绦顿时落地。

第二个落在地上的,是束发的木钗,乌黑柔顺的长发便如流云一般倾泻。

谢挚仍旧盯着白芍的眼睛,在女人的注视里神色自若地慢慢解开衣襟,褪下外衣。

“小挚……”

白芍呆住,一瞬便红起脸,匆忙别开脸庞。

下水是该解衣……

白芍为谢挚的举动找到了借口,背过身去,慌得结巴:“你、你更衣吧,我先回避片刻……”

“不许走。”

谢挚唤住她,声音里带着隐约的撒娇。

“你不是还要教我游泳吗?”

“是这样不错,但是——”

身后传来落水声,白芍忙转身,便见谢挚已经跳入了湖中。

湖水很浅,正淹到她胸际。

白芍见状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谢挚并没有脱光,只是脱得剩下了一层薄薄中衣,又随手解开了长发而已。

倘若谢姑娘真的……解尽衣衫,她就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想尽可能地待谢姑娘更温柔、更尊重一些。

夜色初降,有极浅淡的月光自林间投下,洒在女人略仰起的脸庞上,也倾洒在微微晃动的湖面之上,隐约可见湖水之下衣物浮动,与影影绰绰的细腻肌肤。

林间月夜,清湖泛波。

以及那立在水波光影之间,美得不像凡间生灵的……心上人。

借着朦胧月光,白芍终于看清,在谢挚雪白纤细的脖颈上,分明烙着一枚金印。

让人既想抚摸,更想紧握。

那上面刻着什么字?

“白芍,你不教我吗?”

立在湖中,谢挚问。

她声音很轻,却惊得岸上的白芍一颤。

“小挚……”

白芍如梦方醒,喃喃叫了一声谢挚名字,在原地静默半晌,也跟着缓缓走入湖中。

她并没有脱衣解发,而是就这样自然地走了下来。

随着白芍每走出一步,湖水都更深一分,水面先是淹到她小腿,再淹到她腰际。

衣物紧贴在白芍身上,勾勒出女人柔美的曲线。

水淹到了白芍胸前。

她走到了湖心处,谢挚的身边。

“小挚……”

白芍伸出手,似是想触摸谢挚脖颈上的金印,在半空又停住。

谢挚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脖颈的金印上。

“是个罪字……”

白芍轻轻地摸了摸,目露珍重疼惜之色。

“你受苦了……”

“刻的时候,可疼么?”

“不疼。”谢挚摇头。

“谢姑娘又在骗我了,刻印怎会不疼?”

“你摸摸我,我就不疼了。”

白芍一顿,目光颤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也只是抿唇不语,伸手一遍遍反复抚过谢挚脸颊颈侧。

“像这样,会好点么?”她低声问。

谢姑娘骗她也无妨,她本来就笨,被骗一骗,也是理所应当。

只要谢姑娘喜欢,哪怕是在骗她,她也愿意听的。

在白芍的手掌下,谢挚的脸渐渐烫起来。

她避开白芍的抚摸,缩到水里去:“好多了……”

“游泳……是只要闭住气就可以么?”

当初谢挚被中州军士追杀万里,便曾封住呼吸,顺着胜昔河潜逃了很远。

白芍摇首解释:

“闭气很重要,但并不是全部。而且,倘若没有修为,常人在水下也闭不了很久气的,还是学会换气为妙。”

谢挚讨价还价:“可是失去修为的机率小之又小,我至今也只遇到过赤森林那么一次而已,学不会,也无关紧要的吧?”

她是真的很愁下水,更愁学游泳,谁料白芍如此认真,如今倒弄得她骑虎难下,不学也不行了。

“谢姑娘。”

见白芍正色,谢挚立即服软,“好吧好吧,我学就是了,你不要这么严肃……”

白芍性子虽然好,绝不会跟她发脾气,可也一板一眼的,她不想惹白芍生气。

白芍教起人来一直都很认真,她耐心地一条一条告诫谢挚道:

“周身放松,不要紧张,可以先试着在水中漂浮,之后再控制呼吸,在水中闭气——但要注意,不可动用修为。”

“最重要的是,不要害怕水。”

“小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她宽慰道:“很安全,不用怕。”

谢挚在白芍的鼓励之下,开始一点点地学习,刚开始便喝了好几口水,反复尝试了几次之后,才渐入佳境,动作不再僵硬。

在此期间里,白芍一直伸着双臂,虚虚环着谢挚身侧,保护着她,预备随时将呛水的谢挚拉起。

谢挚憋了一口气,沉下去几刻,又浮上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学会了一些,心中高兴,小心翼翼地又游了几下,虽然仍显笨拙,但比起来之前,已算不错。

白芍也顺势松开谢挚,在旁含笑看着她游。

游出几丈之外,谢挚停下来回望白芍,眼睛亮晶晶地问:“白芍,是这样么?我游得好不好?”

“正是如此,游得再好不过了。”

见谢挚笑,白芍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谢挚笑起来,游过去揽住谢挚,想解下衣服包住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处水中,也衣衫尽湿了。

两人便一起笑,谢挚推白芍肩膀,笑得埋在她怀里抬不起头:“哎呀,你傻死了……”

“我们上岸去吧。”

谢挚用符文烘干了衣物头发,也没有挽发,就那样随意披在肩上,和白芍并肩坐到岸边的青石上,赤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踩水,时而故意掬水往白芍身上洒。

白芍不躲避,也不制止,只是温柔纵容地笑,抬手抚摸谢挚的头发。

她喜欢谢挚这样放松自在的样子,眉眼里满是开心活泼,更喜欢谢挚这开心是因自己而起。

玩累了,谢挚便懒洋洋地靠在白芍肩上,仰头看夜空中的星星。

天已很深,夜空上群星闪烁,繁密如泼。

“你不问我,我脖子上的金印是从何而来么?”

白芍闻声,低首去看谢挚神色,却被她乌软发丝掩住面容,看不清楚。

“不问。”

“为什么?”

“谢姑娘既没有说,想必便是不想告诉我,我自然也不必再问。”

“你不好奇吗?”

白芍轻轻点头:“好奇的。”

“谢姑娘的一切,我都很好奇。”

她慢慢地说:

“我想知道你的家乡,自幼在何处生长,有怎样风土人情,想知道你的朋友亲长,知道你的喜恶爱憎,知道你的快乐悲伤,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受过什么磨难,越过什么阻碍……一切的一切,我都想要知道。”

谢挚抬起头来,懵道:“……可这些,你从来没问过我……”她还以为,白芍并不好奇她的过往呢。

“我只是怕你为难。而且,只要相处得久,这些事情,我慢慢总也会知道的。”

白芍极温柔地看着她,“遇到喜欢之人,怎么可能不想多了解她一些呢?”

不过,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谢挚还在她身边,她便已经很开心了。

想了想,白芍又认真道:“若你想我问你,那我日后一定多问。”

谢挚重新靠回白芍的肩上,心满意足地翘起唇角:“那倒也不用。”

白芍不说情话则已,一说起来,还是蛮会的嘛。

两人在湖畔静静依偎了一会,山间清风徐徐,夜色渐渐更浓,繁星也因而显得更多、更亮。

“小挚,我有一个大愿,你知道么?”

头顶浩瀚星空,白芍抚着谢挚的头发,忽然开口。

“什么愿?”谢挚好奇。

“我盼这世上所有良善的生灵都不再受苦,不再被欺压,不论是人还是兽,神圣种族还是上古宝血种,我们通通平等,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就是这样的一个愿,你明白我么,小挚?”

“从前,我将这个愿讲给师父听,师父听了,只是笑我傻,自那以后,我就将它藏得很小心,再未告诉过其他人。”

抿了抿唇,似有犹豫,白芍鼓起勇气,还是轻声道:“……可现在,我想告诉你。”

想将心愿告诉自己喜欢的姑娘,也盼望得到她的认同与理解。

“……”

见谢挚沉默,没有得到回应,白芍有些失落,“你一定是觉得我在说昏话了……”

“不是昏话。”

谢挚抓住她的手,恳挚道:“我信你的,白芍。”

“这愿望很好,很了不起,谁嘲笑你,是他自己糊涂,你不要听,也不要管,只管放心大胆地做自己想做之事,走自己想走的路,这样便好。”

谢挚是真心的。

白芍很好,她的心愿也很好,谢挚喜欢这些有坚定理想的人。

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对未来最大的幻想,是嫁给一个温柔漂亮、待她好的姐姐,遇到种种危机,也只是勉强应对、见招拆招而已:

族人受难,她便跑到万兽山脉去救;人皇追杀她,她便逃离中州;见到巨人受苦受难,她便帮助他们,带领北海生灵起义;现如今龙族大军入侵在即,她便又开始为五州的未来奔走。

她好像一直都是在被世事推着走,自己主动的选择,反而其实很少。

但白芍……和她不一样。

白芍是心中有大爱、有愿景、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人。

她喜欢这样的人,也很难不被这样的人所吸引。

谢挚不禁想:

他日倘若遭得大难,像白芍、摇光大帝这样的人,或许才是五州的未来,才能引领一个时代,而她能在旁辅助她们,为白芍等人稍添助力,也就极感心满意足了。

“白芍,”谢挚柔声道:“我也有一个心愿,你要不要听?”

“谢姑娘请讲。”

谢挚望着白芍,温柔平缓地道:

“我希望,你的愿望都实现。”

白芍的心愿,也正是她的心愿。

她和白芍的心,是一样的。

白芍动容:“谢姑娘……”

谢挚见白芍极受触动,想要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哎”了一声,轻轻推开白芍,暂时不要她抱。

“我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你是不是也应该……”她耳朵悄悄红起来,“回报我一些什么?”

“这是自然,正应如此的。”

听谢挚这样一说,白芍也觉此事极为理所应当,认可道:“谢姑娘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很简单,就是……”

谢挚点点自己唇瓣,脸颊愈红,小声道:

“……亲我。”

她觉得自己真是不知羞耻,可若是她不主动,白芍这个呆子,如此克己复礼一本正经,她不说,恐怕永远也不会亲她的。

为了日后,她还是……勉强牺牲一点吧。

谢挚在心里说服自己,反正,今天本来她也就打算要勾引白芍的……要是这样还不成功,那可太丢人了……

白芍也呆住了。

她疑心自己听错,或者便是谢挚一时口误说错了,可看着谢挚躲闪的眼神,她心中又隐隐约约地肯定了,这句话确是谢挚所说。

小挚要她……亲她……

热气顺着胸口一路蒸上去,白芍无措得差点站起来,想回去翻翻专门的书籍学习一番,但却来不及。

她羞窘得都不敢看谢挚了:“小挚……”

“怎么了,你不想亲我吗?”

谢挚也在强自镇定,其实心跳得厉害。

“想的!”

白芍忙否认:“我自然……很想亲你……”声音越来越低,又开始踌躇,“但是我……但是我……”

“但是什么?”

谢挚忍着羞道:“不必担忧,你现在也知道,只是亲一下,并不是什么肌肤之亲,更不会有孩子了吧……”

“这个我如今已明白了,但我……不太会……”

到底是想亲近谢挚的心占了上风,白芍红着脸求知,问道:“敢问谢姑娘,是只要嘴唇相贴,便是亲吻么?”

“……”

什么呀,闹了半天,这人连怎么亲都不会……

这个还要她教她,真是……笨死了……

谢挚攀上白芍脖颈,慢慢靠近女人,近到甚至能感觉到白芍的呼吸。

她按下怦怦急跳的心,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仰脸轻轻地亲了亲白芍的嘴唇,动作也颇笨拙生疏。

像她想象的一样柔软。

啄吻一下之后,谢挚又退回来一点。

白芍意犹未尽,扶着谢挚的腰,还不舍得松开:“这便是亲吻么?多谢谢姑娘教我。”

方才谢挚吻她时,白芍只觉是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仿佛被蝴蝶轻吻心尖。

“是,但不止……”

调整了一下呼吸,谢挚又靠上前去。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白芍的唇瓣,因为之前没有经验,稍加思索,遵照心中所想,勉强忍住羞涩,又试探着含了含。

“笨,你也张张嘴呀……”

吻了几下,谢挚便靠在白芍怀里猫儿一般休息,抱怨着轻唤。

亲吻实在累人,好像比在水下憋气还让她心跳紧张。

回应她的是女人发烫的呼吸。

白芍低下头,含住谢挚的唇,啄吻几下,学着谢挚方才的样子去舔吻她。

白芍悟性极好,不论修什么法门都是一看即会,在亲吻上也不例外,稍练习了几刻便已掌握其中窍门,反倒吻得谢挚招架不住,不断后仰躲避,又被白芍掌着腰按回怀中,承受女人青涩而又热烈的吻。

“慢一点……”

谢挚咬白芍的舌尖,却又不舍得咬重,“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她还没学会在接吻中换气,白芍水性好,却对此无师自通,吻得她气喘吁吁。

听到谢挚的话,白芍这才稍放慢了一些动作,但目光仍然在谢挚脸上流连,不舍离开。

“谢姑娘,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原来亲吻与渡气有些相似的,并不难。”

白芍又困惑道:“但奇怪,亲吻却比渡气要舒服许多,我一亲你,好似着了魔似的,总也不想分开,只想永远同你这样……我能一直亲你么?”

“你在胡说什么啊……”

白芍说起这些话来一点都不知道脸红,讲得磊落坦荡,简直好像在和道友切磋剑术一般,倒是谢挚这个听的人先受不住,被惹得满面红晕。

白芍仍然在爱恋地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回答,谢挚本想一口拒绝,话说出口,却变成了:

“一直亲……那不行,但常常……偶尔亲一下,还是可以的。”她勉为其难地说。

“谢姑娘,你真好。”白芍极满足地笑,柔声道。

谢挚别别扭扭的:“叫我小挚啦……”

“小挚,”白芍依言唤:“我可以再亲亲你么?”

她说得十分正经,若非唇色红艳,脖颈泛粉,浅眸满是水气,旁人定要道一声寿山大师姐真是当得君子之名。

“今夜还早,我还可以再亲你一次吧?只一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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