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放手!你给我放手!”

她用力的摇头,双手还是死死地攥着车后座,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发红。她几乎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压在了车后座上,不甘心的对着他叫道:

“我做错什么了,你要对我这样坏!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我就是这样的,从来都是。你要觉得不高兴,就快给我滚开!”

“不对,不对,你给我上药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说你不讨厌我,你说你的心里总是想着我的!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凶?”

她将心里的疑惑统统地抛向他,忍着手上与膝盖上传来的一阵阵痛意,大胆的向他质问。她不甘心,不甘心他对她冷漠,不甘心他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离开,不甘心在看到他柔情似水的一面之后,又对她那样的凉薄!她要知道答案,她要听见他的回答。可是,她却并不知道,她的话像把锋利的匕首一样,只在瞬间便狠狠的割开了他那副用来伪装和遮羞的面具,让他无地自容的面对自己,一个傻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己。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自己一时情动之下说出的心声,现在竟成了刺伤自己,让自己仅存的那点颜面彻底扫地,体无完肤的最好武器。她太厉害了,太聪明了,居然知道用他自己的话来反驳他。她让他变成了一个蠢货,一个笨蛋。

恼羞成怒的他,恶从心头起。他突然间丢开了脚踏车,在她愣怔的瞬间,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将她用力的推向一旁的墙壁上,抓起她的厚尼大衣衣领,使劲的将她攥到了自己面前,低下头,恶狠狠地看着她说道:

“我喜欢你?谁说我喜欢你?你太自作多情了吧!怎么,你以为自己是天仙美人么?是男人就要喜欢你?你凭什么?凭什么?就凭你乏善可陈的容貌,还是凭你前后一样平的身材?小姐,韩大小姐,你自己没有脑子,就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愚蠢!我就算要喜欢女人,也会喜欢那些会伺候男人,把男人服侍的浑身爽快的女人,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雏儿,我没有胃口!”

“你骗人!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你帮我上药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凶的。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的心地很好,是个好人,可为什么总是要装出一副坏人的样子?阿婆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她都告诉我了,你为她做了很多事情,就像你以前为黑皮他们做了许多事情一样!所以,我知道的,你从来都不是坏人,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别以为听说了一点破事就自以为了解我,干什么,还想当天使,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我是好人坏人,做了点什么事情,你管得着么?我警告你,臭丫头,以后要想男人,要发骚就滚远点,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的话,我会让你的下场很惨!听见了?我说的话,听见了?滚!”

他一下子就甩开了她,好像她是什么讨厌的垃圾。她被他推得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碰到了膝盖上的痛处,眼泪一下子就掉出了眼眶。痛意刺激着她的神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她在他转身的瞬间,飞身扑了过去,使劲的拉住了他的西装外套下摆。她越是用力,手心里原先受伤的地方更是皮肉绽开,渗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慢慢的染上了他的外套。

他被她那点蛮力扯住,进退不得,转身过来本想要挥开她的手,却不料一眼便撞见了衣服下摆上那慢慢绽开的鲜红的血痕。终于,心头死死绷着的那根弦应声而断,如被打开了的潘多拉宝盒,其中所有魔障一瞬间倾泻而出。他的理智彻底被疯狂的情感狂扫一空,长期压抑下的神智完全被疯狂与冲动掌控,仿佛变身成了一个魔鬼,他铁钳般的双手一把抓起了她的双腕,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的抵在了墙上,冷酷而无情的切齿道: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男人是不是,哪怕这个男人只是一个没人瞧得起的瘪三,你也想要是不是?!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尝尝男人的味道,好让你食髓知味!”

话音刚落,她甚至还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大手就已经恶狠狠的扯开了她大衣的扣子,冰冷的双手从她毛衣的下摆钻了进去,用力的撩起她的内衣,直接罩在了她还在发育中的胸上。

不经人事的韩婉婷已经完全被他这样突然而情色的举动吓呆了,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反抗。他的手冰凉透骨,就这么罩在她的胸上,似乎手上的寒意能够透过皮肤,穿过血肉,直接传到了她的心里,那股透心的寒意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等她的理智开始一点点回到大脑里,等她意识到他的手在干什么的时候,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在了一起。

被轻薄,被非礼,被侮辱的念头让她羞愤难当,她咬牙含着眼泪,身体在发抖,翻涌着的气血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头脑。明知道她的力气敌不过他,但她还是使出了全力,推开了他的身体,想也没想,一只手顺势就对着他的脸打了上去。

“啪”得一声耳光,极响的声音,打在了他的心上,也几乎打偏了他的脸。他被她用力的推出几步,有些踉跄。待他站定之后,昏黄的灯光下,她可以看见一个清晰无比的手掌印赫然浮现在他的左脸上。那样的鲜明,刺目,相比于前一次那个无心的耳光,这一次,她使足了全身的力气,也几乎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心像是坠在了无底的冰窟之中,席卷她全身的失望与羞愤感,令她颓然的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更无力斥责他的无礼,双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这时,伤心的眼泪才悄然无声的滑落面庞,一滴滴的,落在衣服上,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脸很痛,一阵阵的发麻,刺痛,不但打得他清醒了过来,也让他忍不住连连倒抽冷气。他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留给他的这记耳光,不但是用尽了全力,也耗尽了她对他最后的好感。他成功的让她讨厌自己,憎恨自己,成功的让她明白,她喜欢错了人,她喜欢了一个衣冠禽兽,一个下三滥的男人。他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不舒服呢?明明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她恨他,她讨厌他,他亲手割断了一直紧紧勒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条绳索,亲手割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这样不是很好的吗?他终于可以过以前自由自在的生活了,终于可以恢复过以往平静的日子了。是啊,他都做到了啊。可为什么,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一点都不!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的手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她柔软光滑肌肤的触感,她清新的体香。有一种从心底深处一点点炸开来的酥痒感觉,从脚跟开始,迅速蔓延到全身,最后直达心脏。原来,心痒难耐的感觉是这样的,就好像有一根羽毛,在轻轻的撩拨着他的身体,撩拨着他的感官与神经,令他迷醉。这样美好的感觉,令他深深的悸动,令他身体里不断的冒出无法遏制的渴望,令他无法忍受这样美好的她,将来会躺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中。

就在这一刻,他后悔了,是的,他后悔了,彻底的后悔了。他不该用这样粗鲁与无礼的方式逼她离开,不该用这种手段对待一个他喜欢的女孩。他不想与她断了缘分,他不想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他不想看见她和其他男人卿卿我我。哪怕只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缘分,他也想要紧紧的抓住。因为他受不了她对自己厌恶,受不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不再回避与无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不再压抑心底里的情意,走到她的面前,用力将她扶起,在她又惊又怒的踢打之下,他用双臂牢牢地将她裹在自己的胸前,低下头,毫不犹豫的吻上了她的唇,那双他想念了很久的双唇。他亲吻着她的时候,抱紧了她在微微发抖的身体,仿佛在环抱着一样稀世珍宝,再难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民国二十一年五月五日,在英国公使兰普逊的斡旋下,中、日双方在上海签定了《淞沪停战协定》。《淞沪停战协定》及其附件,又是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依此条约,日军可以驻留上海,而中国军队却不能在上海及其周围驻守、设防。上海,这座世界闻名的东方名城,却随着条约签署,实际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可以任由外国军队在它的身上肆意妄为。

条约签署之后,沪上民众又惊又怒,很多人走上了街头,抗议条约的出台。人们呐喊,人们愤怒,人们抗议,人们流泪。可是,敌强我弱的事实让这一切却早已成了铁板上的钉,难以改变。于是,最后,人们可以做得,除了接受,还是接受,无可奈何的接受,满腔悲愤的接受。

五月二十八日,苏州体育场。停战协议签订后,被迫奉中央政府命,即将从淞沪战场,这片为之奋勇血战了一个多月的十九路军将士们,以及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各界人士共4万多人,在悲壮的气氛中举行“一·二八”淞沪抗日阵亡烈士追掉会。

这一天的天气,就好比人们的心情,沉重的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漫天翻卷着的乌云,将整个天空笼罩的暗沉一片。会场上人山人海、会场内花圈如林,会场外更是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无数的人,不远千里、万里的赶来,不为金银,不为权势,只为能亲身送那些为保家卫国而战死沙场的勇士们最后一程。他们想要用一颗带着伤痛与敬意的心,来祭奠那些年轻却勇敢的将士们。因为,在他们战死沙场的那一刻,也许并不知道他们为了不受外敌轻侮而寸土必争的献出生命之后,出现的居然是如今这样令人悲愤而又无奈的结局。

死去的人看不到这样的悲剧结局,也许可以泰然而去;可活着的人,将如何承受这种丧权辱国的羞耻感?这种如影随形的奴役感,又该让活下来的人,何以自处?这场烈士追悼会,与其说是为死去的人开,倒不如说真正是为所有活着的人,所有将要面对这个局面的人而开。这是哀悼,也是警醒,是一场用成千上万热血男儿的生命构成的最沉重的祭礼,祭奠,也是向整个国家,全体民众敲响的警钟。

台上,将军的悼词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泪洒祭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却静得只能听到人们轻轻的抽泣声。这时,无数的挽联在风中飘扬,就好像为逝去将士们竖起的招魂幡,寄托了人们最大的心愿但愿将士们的英灵可以安息,但愿他们的灵魂可以得到永生……

韩婉婷手捧着洁白的白花,站在上海市学生代表的队伍里,听着蔡廷锴军长悲戚难平的讲话,看着堆满了祭台及整个体育场里的花圈,想到她曾经在闸北战场上看到的那些穿着单薄冬衣,冒着严寒却依然奋勇杀敌的年轻战士们,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

一场打了一个多月的战役,纵然有不怕死,不惜死的热血男儿奋勇抵抗,可终究,他们还是输了。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明明他们有机会赢的,明明他们不会输的。是啊,明明。可为什么“明明”最后会变成了“偏偏”?有人能告诉她这个答案吗?

会场上也许会有很多人知道这个答案,也许即使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却都会三缄其口,将这个答案变成一个不可说的秘密,从此尘封。她站在这里,看着身边的人,想起了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了父亲执拗的愤怒,想起了她所认识的所有亲朋。他们的面孔,一张张的从自己眼前闪过。也许,只有从他们的身上,才可以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追悼大会开了整整6个小时,当大会宣布结束的时候,很多人还是盘桓在体育场的周围,久久不愿意离开。泪湿衣襟的人们一步一回头,仿佛依然难舍那些年纪轻轻就已然消逝的鲜活生命。韩婉婷与同学们慢慢的走出体育场,每走一步,也都忍不住频频回首。看着那些飘扬在风里的挽联,眼眶又渐渐地红了起来。

“婉婷,瞧,林穆然来接你了。那我先走了,再见。”

身边同学吸着鼻子,轻轻用手臂蹭了蹭沉浸在哀恸之中的韩婉婷,朝她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便悄然的从她身边隐去。韩婉婷用手帕揉着发酸的鼻子,泪眼汪汪的看着朝她小跑而来的林穆然,待他刚站定,便嗡着声音问道:

“你怎么会来?”

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找到她的林穆然,有些不安的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潮,连忙伸手揽过她,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的臂弯里,急道:

“我还要问你呢!你不是应该在家养伤的么?怎么会跑到苏州来?你要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要不是韩叔叔告诉我,我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啊!”

“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点小伤口早就好了,有什么要紧的嘛!今天这么重要的大会要是不来参加,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好好好,你总有许多的道理。走,别在这里说话了,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快点回家去吧。上次你闹脾气从我身边跑开就受了伤,我已经懊恼的不得了,真恨不得自己能替你受那些苦痛。这次你要是再出什么意外,还打不打算让我活了?!”

林穆然一边说,一边拦着她快步的朝体育场外的停车点走去。韩婉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全是担心自己的表情,便又飞快的低下头,原本张口想要说话的念头生生的被压了下去。此刻,她的脑海里出现的全是那个夜晚的片段,一幕幕的,不断的在自己眼前闪回。她的脸色变得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显得非常不自然。

自从那个令她难堪又难忘夜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严格来说,是她下意识的在躲避他。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明明脑海里无法忘却他羞辱自己的一幕,可心里又总是惦记着他拥抱着自己亲吻的场景。明明应该有被侮辱与非礼的羞愤,可深究起来,当他吻着自己的时候,丝丝甜蜜的感觉又不免萦绕期间。明明心中怜惜他的身世,也能理解他变成阿飞的苦衷,忍不住总想要去关心他,可是脑海里总是反复出现着他和那个老舞女之间的暧昧画面,令她无法忍受,难以原谅。

这种复杂的感情一直交织出现着,理智与感情像是在进行着一场分不出胜负的角力。究竟他在自己的生活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仅仅是一个过客,还是一个重要的主角?她该如何面对他,又该如何处理这样纠结的感情问题?这些问题不断的困惑着自己,一连三个月,她无时无刻都想要理清其中的关系。遗憾的是,她看不清自己乱作一团的心意,唯一能做的,也是暂时可以做的,只有逃避,也许只有让时间成为可以解开这些问题的钥匙。

林穆然这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开路前行上,丝毫没有发现身边的人儿情绪上的变化。他紧紧的揽着韩婉婷的肩膀,像个保镖一样极力的保护着她。韩婉婷面露难色的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只是被动的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出了体育场。

待他们的身影完全淹没在了离场的人群之中后,有两个一直跟随着他们的人影这才停下了脚步。两个人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眼看着他们乘坐的汽车飞快的从眼前开过,其中一个蹲下了身体,另一个也蹲了下去,凑过去问道:

“哎,她回去了。咱们是不是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应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