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天涯的手还握着他的,他便拉着乔天涯往前走。
“这是文记坊。”
“文记坊?”
“奈何虽可用冥币换物,最值钱的却是功德。功德可换屋瓦、土地及烛光等重要之物。游魂在奈何做好事可积功德,做坏事则减去功德。功德只得靠前世攒下或在奈何挣得。”
文记坊就是负责记录功德之处。游魂可在文记坊查问自个儿的功德及增减缘由。
想到被自己砸坏的两根柱子,乔天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来日方长,我多做点儿好事,定不让元琢失了脸面。”
姚温玉“嗯”了声,又带着乔天涯在果铺买了鲜果,送到孟婆殿去。游魂无法进入孟婆殿,姚温玉只能请门口的阴卫代为转达。书院的姚先生在奈何颇有盛名,想来孟婆收到这份礼,也能消点气。
乔天涯被姚温玉带着,在集市逛了一圈,感慨道:“这地儿除了没有日光,好吃好玩儿的相对少了点,倒也跟人间无异。”
姚温玉点头,问:“松月有无想做之事?”
姚温玉运气好,在书院谋了先生之职,平日做的都是擅长且习惯的事务。乔天涯虽说也是精通琴棋书画的公子哥,却不是能在书案前呆坐数时辰的性子。
乔天涯想了一会儿,说:“奈何可有锻铁工匠?”
姚温玉说“有”,又说:“奈何向来和平,虽非铜墙铁壁,倒也无需用武防身。你真要教,未必有人肯学。”
对于姚温玉马上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乔天涯并不感到惊讶。他的情郎聪明绝顶,前世今生都不是秘密。乔天涯微笑,答道:“防患于未然,无人肯学武防身,我就教他们耍剑作乐,耍着玩儿也能学点皮毛,必要时总能派上用场。”
“我记下了。” 姚温玉应承道。
周围的商铺陆续打烊,姚温玉便带着乔天涯往回走,告诉他明日会拜托书童去请工匠上门。
两人恰好在饭点回到书院,姚温玉大方地领着乔天涯到饭厅吃饭。
不是所有先生都宿在书院,书童们更不会到主桌与先生们一起用饭,因此这个时辰的饭桌上只坐了宁老和另外三位先生。乔天涯对四位先生一一拱手行礼,坐到空位上。他并未主动介绍自己,怕话说得不对,拂了姚温玉面子。
姚温玉知他体贴,说:“这位是乔天涯,字松月,是前世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我…留在奈何的缘由。”
乔天涯听到前半句,眼神暗了暗,又在句尾恢复光彩。
“哎?怎么是位公子?” 宁老刚拿起筷子又放下:“温玉啊,这…你祖父和老师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姚温玉说:“祖父和先生皆已仙逝,只好拜托宁老多多担待。情债难还,我前世欠松月许多,只得拿永世来补偿。”
许是姚温玉过于坦然,或是他高尚的品德过于深入人心,宁老和座上三位先生竟无人再说什么。
罢了,宁老心想,人都死了,这永生永世都赌上了,等到相思之人,倒也是桩美事。他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姚老太爷,也早已投胎转世。
过了一刻,宁老忽然问道:“需要为这位公子收拾一间空房么?”
乔天涯恭敬地放下碗筷,说:“先生无需费心,我与温玉共用一室便可。”
姚温玉也点头,说:“温玉打算到文记坊换间小宅,估计还需在书院叨扰数日,请各位先生担待。“
姚温玉给书院贡献如此多,这话说得礼貌,宁老与三位先生都出声挽留。
“多谢各位先生赏识。” 姚温玉知道先生们的顾虑,道:“我仍会准时到书院抄书授课,先生们安心。”
宁老看出他心意已决。出于与姚家祖父的交情,老人家还是没忍不住皱眉嘀咕道:“温玉这身子,在书院好生养了数年仍不见胖,搬出去能好么。”
乔天涯抢在姚温玉前回答:“宁老无需担忧,我才学虽远不及温玉,但我也就擅长打点这宅院里的琐碎事儿。温玉主外,我主内,绝不委屈了他。”
乔天涯挂着爽朗的笑容,声音洪亮,被他这么一打岔,宁老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姚温玉没搭话,安静地吃着饭菜,面上神情不变,耳朵悄然红了。
用过饭,几位先生便回各自房中休息。奈何的夜看不出夜,只有安静无声地打着更。
说开了便无需再藏着掖着,乔天涯和姚温玉牵着手,到花园里散步。乔天涯前世是在刀锋上行走的命,死了不仅没落下一身好功夫,洞察力和记忆力也依然超群。姚温玉不过带他走了一回,他就记下了书院的每一条路。
姚温玉走在他身旁,突然轻声问:“梅宅后来如何了?”
失了姚元琢的乔松月哪有什么后来?乔天涯在回忆里翻找听回来的消息,不肯定地回答:“多半是搁置了吧。王…萧二怕主子触景伤情,主子又舍不得抹去你的痕迹,没变卖,但也去得不频繁。”
乔天涯和姚温玉都不是沈泽川登基后的臣,这皇帝跟王爷怎么唤都不顺口。左右人都死了,乔天涯便索性换回原始的称呼。
姚温玉知沈泽川惜才,听乔天涯这么一说,有些感动。不知待在这永生永世,还有无机会遇见萧沈二人。
姚温玉微笑,说:“梅宅雅静,少时我经常宿在那儿,所以祖父在梅宅里搁了不少好东西,姚家祖传的书籍也都存放在梅宅书房。”
乔天涯顺着他的话问:“怎舍得卖给萧二?”
“年少无知。”姚温玉眯起眼:“咸德帝驾崩后,人人忙于保命,我心里吵,又觉着梅宅太静了,忽然看清自己不过是个俗人,配不上那恬静的宅院。后来看策安着实想要,便把梅宅让给了他。”
乔天涯又问:“后悔了?”
“追悔莫及。” 姚温玉呵呵一笑,说:“大件的古玩搬回主宅较为费时,我便经常借此回梅宅叨扰,好在策安不介意。”
乔天涯忍俊不禁,伸手捏住姚温玉额边散落的发,在指尖磨着:“旁人都以为姚小公子是人畜无害的兔子,没想到心机多着呢。”
姚温玉居然不反驳:“在人间待的时间太短,英雄无用武之地。”
“现下咱们也只剩下时间了,元琢不妨把小心机都用在我身上。”
“好。” 姚温玉不再让他把玩头发,听着风声,把乔天涯的手握紧:“该给松月寻把好琴。”
月色满轩白,琴声宜夜阑。飗飗青丝上,静听松风寒。
姚温玉不知乔天涯的爱琴已断在冬夜的雪地里,只记着这人喜欢弹琴。
乔天涯的心像被姚温玉抓紧的手,他用力回握,答道:“我明日到集市找点寻常槐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