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屏住呼吸。

良久,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她凝望着他的动作,看着梅里特站起来。他从一棵树变回了一个人,动作缓慢,关节处犹如结着冰。蓝色的眼睛显得暗淡而深沉。他弯下腰,附身亲吻那朵最早开放的蔷薇花。

这个吻既生涩又婉转,只是唇瓣与花瓣轻碰了一下,转瞬便分离。

伊芙琳全身都在颤抖,终于找回了呼吸的能力。她掀起被子,赤足踩在地毯上。

风灯被撞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下,可她已经来不及理会了。就连身上凌乱的睡衣,纠结的长发,也全都来不及整理。

梅里特的神情比他受伤最重时看起来还要茫然和绝望。

他用食指轻碰着吻过蔷薇花瓣的嘴唇,眼眸低垂。伊芙琳几乎以为他要流泪。

她整颗心脏都缩了起来,怦怦地发痛。她沿着走廊沿着楼梯向下跑,不管不顾地,向她的巫妖和她的爱奔去。有几步没有踩稳,踉跄了一下,还扭到了脚踝,一瞬间几乎疼得走不了路。但这不重要,她能忍住。伊芙琳扶着墙,单脚跳了几下,又继续一瘸一拐地找他。

梅里特依然站在窗前,隔着蔷薇花,怔怔地望向她。

伊芙琳以为自己只是在喘气,但视线里的巫妖已经被泪水模糊成一个扭曲的形状。她从小到大,在这种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哭。梅里特缓缓走过来,把她接到自己怀里。

他的手臂如同松枝,细瘦而有力。

“你”他开口。

伊芙琳踮起脚尖,把他按在墙上,凶狠地用力地亲吻。

他反抗了一下,像一只垂死的鸟。这点挣扎被她灼热的体温和呼吸溶解了,伊芙琳揉着他的脖子,掐着他的腰,一边哭,一边把他吻到骨子里去。她才不要像他对待蔷薇那样轻柔,她忍了那么久,也渴望了那么久。她像汲取缺失的爱,像汲取生命那样吻他。

她的吻又咸又苦,梅里特在唇舌之下浅浅地吸气。直到吮出了一点铁锈味,他才认真地把伊芙琳推开。

这只长大了的树袋熊紧紧扒着他不放,伊芙琳鼻尖发红,眼角微肿。他用拇指按着她脸上的泪痕,叹了一口气。

“我的血对你不好。”他说。

她哽咽着说:“我、我不在乎。”

“我是个巫妖。”

“我知道。”

“我很可能会……”会让你过早地离开人世。

伊芙琳踮起脚,吮舔他的脖颈和喉结。他动了动喉结,最终抿着嘴唇,轻吻她的金发。

“我都知道。”他的女孩带着哭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梅里特,我没办法,我一直,一直都……我只能……”

他闭上眼睛。

“我爱你。”她又哭了。

她哭得站也站不稳,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泪水浸透了衣衫。心口那一片被灼得发烫,梅里特跪下去,扶着她坐好,让伊芙琳靠在自己的肩头。

“我也爱你。”巫妖轻柔地说。

他的爱随花苗一起生长,在那个月夜之下,与蔷薇一同绽放。

于是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曾读过那么多魔法书。

在成为巫妖之后,在被判处无期徒刑的那一年,梅里特以为自己迟早会消融在深渊里。可是世间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女魔法师,她踏着月光从陋巷中走来,剖出半颗真心,献到他的面前。

群~1~22~49?整理.221?12?9 1:8:24

重逢11

药剂终于熬好了,梅里特将它倒出来,装在玻璃瓶里。银白色的细小固体沉淀在底部,晃一晃,就在液体中散落开来,仿佛是漂浮的星辉。

他撩起裤脚,露出一小截细瘦的脚踝。伊芙琳帮他用药剂将金属熔断。沉甸甸的镣环被取下来之后,两侧的骨头愈发鲜明,一整圈皮肤都被磨得发红。

伊芙琳把锁链丢到一旁,看着梅里特冰蓝色的眼睛:“好了。”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揪着他的衣服,非得要吻一下,才肯跑去窗边照看蔷薇。独居了许多年的巫妖窘迫了好几秒,最终亲了伊芙琳的眼睛。睫毛在嘴唇下颤抖,酥麻微痒的触感一路蔓延到心里。

伊芙琳睁开眼睛,瞳仁上水雾蒙蒙。

她红着脸问:“你为什么总是不好好亲我?”

梅里特不说话,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伊芙琳侧着头,轻啄他的手。

“宁可在夜里偷偷吻我的蔷薇花。”她抱怨。

她温软清甜的气息喷洒在指尖。梅里特蜷起手指,脸颊也开始发烫。

他心里全是她的模样。她抱着雪豹玩偶,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看书。她坐在地毯上,跟一只野兽一起吃饭。她把尾巴放在膝头,为他清理伤口,金发柔顺,睫毛纤长。这么美好的年轻女性,就如同蔷薇一样鲜活而娇嫩,多看几眼,都仿佛是一种亵渎。

但他笑了笑,叹息似的说:“因为我可是一个巫妖。”

伊芙琳哼了一声,咬住下唇。

接下来在嫁接蔷薇花枝的时候,她也没有再开口,一直绷着脸,气鼓鼓的。

爱不用太多养料,只需要一点土壤,几段砧木。梅里特剪下枝条,递给她。伊芙琳一言不发,楔接在砧木上。为了利于草木生长,阴云也被驱散了,阳光洒落下来。

花墙终于有了一个雏形,她还是不肯同梅里特说话。只是梗着脖子,目光看向别处,装作不经意地去牵他的手。巫妖低下头,把她指间的泥土拍干净。

她仰起头,眯着眼睛,终于说:“我想让花墙长到两层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