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照做了。过了一小会儿,伊芙琳觉得自己是坠入了一口漆黑的井,井壁上散发着柔和的亮光。于是她明白了,这是在通过长笛的身体向外“看”。她试着抬起头,把“目光”的焦点沿着井壁移到窗外,然后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果然是一张很抽象的画,画布的颜色如同干涸的血迹。血迹上泼了一层灰,灰上蒙着一团雾,雾里面是隐隐绰绰的张牙舞爪的黑影。

“你看到了吗?”

“那些黑影是什么呢?”

“是人类的原罪,软弱,贪婪,傲慢,嫉妒。”长笛说,“小心点,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伊芙琳嗯了一声,又问:“为什么我找不到梅里特呢?”

“看到那片最深沉的黑影了吗?那就是梅里特。”长笛说,“巫妖是行走在人世间的不死生物,他才是最大的邪恶。”

那片黑影正在融进黑影的最深处,就像水消失在水里。伊芙琳听见了其他黑影的笑声,轻柔的,短促的,仿佛得偿所愿的窃窃私语。她忍不住喊出了声:“梅里特!”

所有黑影都在一瞬间回头。

“嘘,你被听到了!”

她咬住下唇,身体却变得像风筝一样轻。黑影从四面八方扑来,拽着她向下坠落。天旋地转,世界颠覆。风灯变得遥远,她身边只有风声与腐尸的气息。伊芙琳被呛出泪水,向越来越远的城堡伸出一只手。

“伊芙琳!”长笛喊道。

在纯粹魔力的视野里,它看起来就像一点摇摇欲坠的白光。伊芙琳想,我见过它,就在那盏回忆之灯上。

她想不了更多了。原罪们嗅到了鲜活的生命的味道,一拥而上。她被无数双手拉扯着,堕入深渊深处。

属于梅里特的黑影拦在了她的身前,他心口蓦地燃起一团火。那就像创始之初的第一缕光,长夜破晓后的第一个黎明。深渊发出了山摇地动的尖啸,万物轰轰烈烈地燃烧。伊芙琳睁大眼,在灼热的火焰里,看见了巫妖被烧成蜡泪的残缺的灵魂。

这一瞬的火光和点亮生命的温暖,在多年以后,依然出现在她每一个记不清细节的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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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

然后是漫长的昏迷,伊芙琳偶尔会恢复一点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是躺在柔软的东西上,但是身体却动不了,也睁不开眼睛。

“你还好吗?”她听见长笛问道。

“还不至于死。”

“是我的错,”长笛又说,“我高估了她灵魂的强度,不该让她接触深渊的这一面。”

“她太虚弱了。”

……然后又是深海一般的沉眠,伊芙琳挣扎了很久,终于重新浮出水面。

“什么时候天亮?”长笛问。

“很快了。”

“这次是谁负责送她走?我,还是布谷鸟钟?”

“你吧。”梅里特说,“她需要希望,而我不能轻易丢弃良知。”

她想举起手臂,最终只成功动了动指尖。一只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触感就像一片枯萎的树叶。“睡吧。”梅里特说。

她再次陷入梦乡。

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长笛对她打了声招呼:“小睡美人,身体好些了吗?”

伊芙琳坐起身,然后下了床。她慢慢地挪到窗边,将手放在玻璃上。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分不清哪儿是雪原,哪儿是天空。她呼出一口气,玻璃上立刻结了一层白糖似的霜。

“天亮了。”她说。

“是呀。”

“我该走了?”

“还不走的话,再过几天,你就会虚弱得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慢慢变成阁楼上的白骨。”

她把玻璃上的白霜擦掉,低落地说:“那我去找他们告别。”

出门往右转,第三个房间,就是布谷鸟钟所在的地方。伊芙琳和往常一样,在外面敲了敲门,听到旋律响起,便推门而入。

千万要小心梅里特?马洛伊的城堡

他每天都透过窗户向远处眺望

她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抬头望着小布谷鸟尖声歌唱。木头雕成的爱玛在落雪中吹奏长笛,笛音听起来清澈透明。松林沉默着地伫立,浮在空中的星星灯一盏一盏地熄灭。

等前一个旅人变成了地窖里的白骨

他就可以寻找下一个下一个迷途的羔羊

等最后的回音也散去之后,伊芙琳开口问:“梅里特说,你是他的良知?”

小布谷鸟站在屋顶上点头:“是的。”

“长笛是希望?”

“没错。”

“你们是命匣吗?”

“算是吧。”小布谷鸟说,“我们是他灵魂的碎片。只要他自己的灵魂还在,或者我们还在,他就不会被毁灭。”

伊芙琳想,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