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的右殿阎司循着照魂镜泄露出的神力找到他,捧着碎裂的宝镜,气得手抖。
这无法无天的家伙,潜入阴司宝库偷盗就算了,还将宝镜损毁,哪怕郁绘一眼看穿孔雀的真身,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命人擒拿下他,押解回冥府。
漆饮光坐在油锅边缘,看着里面?翻滚哀嚎的罪魂,没?有半点悔过之心,还不死心地?逼问郁绘,为何照不出魂相。
郁绘不知他拿着照魂镜去照了何人,但照魂镜虽是神器,却也有局限之处,的确不是所有魂都能?照见。
郁绘看他年龄尚小,还是只嫩孔雀,没?有真的将他丢进油锅里炸了,只命鬼差将漆饮光锁住,吊在油锅上?方,回道:“照魂镜只照这世间可照之魂,既然?照不出,便说明那是照魂镜不可照之魂。”
这话听在漆饮光耳中,纯然?就是句废话。
漆饮光在无间地?狱的油锅上?吊了七天七夜,被飞溅的滚油烫出满身的水泡,鸟魂都快熟了,才被闻讯赶来的凤君赎回。
沈丹熹听完,重复了一遍郁绘当年的那句话,说道:“照魂镜照的是这世间可照之魂,当然?是照不出世外之魂的模样的,你?就算继续深究也没?用。”
漆饮光被押回羽山禁足,养伤了养了许久,就算伤好之后也依然?很难再见到昆仑神女。直到那一年,昆仑为神女举办了生?辰宴,他才得以再次见到她?。
神女生?辰宴后,漆饮光绞尽脑汁寻了许多?借口留在昆仑,试图修复和神女的关系,重新接近她?,可越是靠近她?,便越能?体会到她?与从?前的不同,最终让他彻底失控走向了极端。
漆饮光从?他的角度,说了许多?他能?知道的事?,说到最后,他的嗓子实在太哑了,沈丹熹便懊悔地?摸了摸他的喉咙,“早知道我就不掐你?了。”
漆饮光喉结滑动,抿了抿干涩的唇,他看出了沈丹熹态度上?明显的软化,听说了他曾试图找过她?后,她?看他的眼神便不再如最初时那般尖锐了。
可这样非但没?有让他心里觉得好受,反而让他更觉难过,她?一个人躺在这样无望的地?界里,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取代自己,无人记得她?,无人寻找她?,该得多?绝望。
他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道:“殿下,没?关系,我还能?继续……”
沈丹熹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即便是她?醒来之前,看到的弃神谷里的画面?里,漆饮光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性子。
眼前之人的确成熟了很多?,也更善于忍耐了。
沈丹熹站起?身来,“罢了,别说了,你?之前也说过这就是契心石从?时间长河里抽出的一段过去,在石内重现?,就像是一个仅存于契心石内的泡沫,等时间一到,泡沫就会‘啪’一下粉碎,再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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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已成过去,你?终究不曾在这个时间段里进过九幽,过去的我也永远不可能?听到你?说的这些话。”
“所以,不必再浪费唇舌了。”
这个时候的她?,也永远无法知道,原来煎熬是有尽头的。
漆饮光跟着她?一同起?身,长眉微蹙,嘴唇动了动,又无声?地?沉默下去。
沈丹熹抬手指向九幽中心的高台,找了一个其他的消磨时光的事?情,问道:“你?想去那里看看吗?”
漆饮光配合地?点头。
他们从?小土坡出发,走了一段路,沈丹熹忽然?又停下来,这个地?方有一具匍匐的妖怪残骸,残骸骨骼巨大,上?面?缠绕着一些半枯不枯的藤蔓。
妖怪骨骼和藤蔓形成了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在九幽已经算是独特?了,沈丹熹伸手摸了摸妖怪骨头上?缠绕的藤蔓枝叶,回头道:“先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等你?的伤好。”
漆饮光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看到自己血渍斑斑的下摆。
在他开口之前,沈丹熹已经找到了一段半弧形的巨大断骨坐下来,拍了拍身旁给他留下的位置,继续道:“不用着急,这里的时间是最充裕的,但又是最无事?可做的,外面?的我就算只用一天就解决了这一世,那换作九幽的时间,你?和我也要面?对面?一年。”
漆饮光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沈丹熹掀起?他的衣摆看了看,牵了下唇角,“在这个鬼地?方,看来还是身躯更受罪一点,我刚被囚入此?地?时,想要摸索出路,也走了好多?地?方。”
漆饮光嗓子受伤不能?多?说话,沈丹熹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她?太久没?有与人交流了,能?有人倾听也是好的。
“在这里虽然?被封禁了一切力量,但魂魄还是要比身躯更轻,所以即便走了很多?地?方,我也不会痛,不会累,不会像你?这样弄得伤痕累累。”
漆饮光目光落在她?黯淡的魂魄上?,魂魄只会比身躯更脆弱,魂魄不会痛,不会累,但是魂力会衰竭损伤,且难以复原,身躯受了伤累,却是可以愈合的。
沈丹熹说话的时候,喜欢看着他的眼睛,一见他的目光往她?魂上?落,便闭上?了嘴,显出不悦的神色。
她?不喜欢隐忍,顺手从?妖怪骸骨上?折了一截细细的断骨威胁,“再这么看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细骨很脆,折断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断裂处尖锐得宛如一根锥子,悬在漆饮光眼睛咫尺之外。
沈丹熹明白自己这是在迁怒,她?现?在的魂魄污迹斑斑,哪怕他落在身上?的目光不带恶意,甚至他眼中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心疼,她?也觉得无法忍受。
漆饮光没?有躲,只顺从?地?敛了敛目光,哑声?道:“除了殿下,我不知该把目光放到何处,殿下不是也只能?看着我么。”
他说完,微敛的眼睫又抬起?来,重新看向她?,不偏不移,直直地?只看向她?。
断骨悬在他眼珠外,也没?有再进分毫,两人面?对面?地?对视良久,这样的漆饮光反而让她?觉得更熟悉一些,沈丹熹到底没?舍得真的刺伤这一双活着的眼睛。
这鬼地?方除了彼此?,确实没?有其他景色可看。
沈丹熹垂下手,知道他曾费心费力地?找过自己后,她?对漆饮光宽容了很多?,“你?为什么会想找我?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我。”
他们在人间相遇,是她?的一句话,就让刚破壳不久的孔雀被迫离开家,离开父母,被约束在昆仑。
他来了昆仑后,被日?日?拘束着,随同她?一起?学习那些不符合他天性的礼教,沈瑱到底是长辈,许多?时候并不方便出手管教这只叛逆的孔雀,漆饮光若是犯错,大多?数时候都是沈丹熹出手教训他。
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沈丹熹只要出现?在他视线内,这只孔雀就气恼地?头顶冒火,他是火性鸟,“头顶冒火”冒的是真火,还因此?烧毁了昆仑好几座殿宇。
直到沈丹熹开始随身带一只水神兽,一见他头顶冒火,那水兽就张嘴喷他,被浇了几次落汤鸡后,他终于开始学会控制自己体内的雀火。
从?他离开昆仑之前,他们哪一次见面?不是互不顺眼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与她?不对付的人,却是唯一一个试图找过她?的人。
真是可笑呢。
漆饮光沉默了片刻,垂眼看向她?丢下的断骨,“我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