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场。”

晏棠“嘿嘿”地乐了起来:“大师傅,最近猪肉价格见涨,我值多少钱一斤啊?”孟深在湿毛巾扣到他的脸上:“三块五,不能再多了。”

晏棠把毛巾摘下来,丢到一边,翻了个身,再次酣然入梦。孟深坐在床边,特别想抽烟。他想,明明可以强行把这人送回学校去的。晏棠很好玩儿,但是不应该成为他的麻烦。晏棠自顾自睡得很香甜,像个儿童。孟深对儿童没办法。

然而第二天一醒,晏棠就又飞扬跋扈起来了。孟深还在睡觉,被晏棠摇醒。孟深深呼吸三下:“朋友,你正常点儿。”

“我……”孟深眨眨眼,心虚了一下,随即咳嗽一声,“我买了早餐。起床起床。”

“我谢谢你啊。”孟深坐起来。他在地板上铺了个凉席睡的,没有穿上衣,胳膊撑住席面的时候,肌肉线条发生轻微的形变。胸口和后背的疤痕还在,但几年过去,浅了很多,像日光下的竹影。晏棠转过身去,孟深愣了愣,低头,笑:“还行?”

晏棠立刻走了。孟深洗脸刷牙,坐在小茶几前,两个人对坐着吃饭。孟深示意他:“你干嘛了,说说?”

晏棠装傻。但是孟深一直看着他,太执着了,晏棠只好说:“处得不好,就分了呗。正常分手。”

“正常分手打你大嘴巴子啊?”

“情侣吵架不能算打!情侣的事……”晏棠孔乙己了一会儿,最后沮丧地塌下肩膀,“不知道。她说和我一起参加聚会,我说好啊。我直接在店门口等她,她就说我根本不爱她。”

孟深不好说。他想了想:“那你爱吗?”

晏棠不说话了。孟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碰见晏棠,就总是得叹气:“那你慢慢想吧。我觉得能为这事愁肠百结,你还挺幸福的。”孟深站起来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回学校,我今天有排练,你应该也有吧。”

晏棠看着他。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勾勒出孟深脸颊的轮廓。狐狸习惯性戏谑一切,非如此无法面对生活的无解。晏棠想了想,说:“孟深,我不想再欠你的了。”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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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发生了第一次,就会发生无数次。晏棠再次来到孟深家,带来了一个音响。他大言不惭:“我觉得你需要一个音响。”孟深说:“你觉得没用。”但是晏棠看起来兴高采烈,他也没再说什么。

晏棠用音响放歌,从“山丹丹花开那个红艳艳”到“大风车吱呀吱悠悠地吹”。孟深在写电影赏析的平时作业,头也不抬:“少爷,我忽然想到一好笑的事儿。这边治安不稳定,上个月还闹了斗殴,一群老太太拿着菜刀追着一个小屁孩儿砍,特别后现代。”

“真的啊,”切歌的间隙,晏棠好奇,“怎么回事儿呢?”

“那小屁孩儿晚上十一点半在别人家用音响放歌扰民,十里八乡的鸡都醒了,跟着音响打鸣,听起来跟在国家歌剧院似的。”孟深大摇其头,“活该被砍。”

晏棠说:“你才活该。”他往地板上一躺,摊手摊脚,像一条放弃自我的鱼。孟深说:“要真这么无聊,不如找个电子厂上班。”

晏棠装没听见。音响里在唱: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孟深走上前来,站在他的脑袋旁边,俯下身盯着他。晏棠整个人被孟深的阴影笼罩。晏棠睁开眼睛,问:“面试过了吗?”

“都拍完了。”孟深说,“谢谢你。”

晏棠冲他眨眨眼,畅快地舒了一口气。平面模特的工作孟深自己也可以找,但给的价格不如晏棠介绍的高。晏棠说,那个摄影师以前追过自己,但是没成,再但是:“买卖不成情谊在嘛。”那个摄影师是个男的。孟深一边回忆着那个摄影师的模样,丢了个橘子在晏棠胸口:“为什么呢?”

“因为他根本不爱我。”

“好熟悉的答案。别抄袭了。”

“我说真的,”晏棠坐起来剥橘子,“他只爱他的镜头,总是擅自把别人当成他的muse,也不管人家稀罕不稀罕。”

孟深笑:“原来是个艺术家。怪不得造型跟高晓松老师一样。”这年头艺术家不值钱,孟深骑着共享单车在校园里跑一圈都能撞飞七个艺术家。

“你可别这么跟他说,为了你的饭碗着想,”晏棠低着头往嘴里塞橘子,“说不定他对你满意起来,也会追着你把你当muse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墙上钟表指针一刻不停行走,嘀嗒嘀嗒嘀嗒。孟深抽出一张纸巾给晏棠擦手,半笑不笑:“反正不喜欢高晓松。”

晚上,孟深和晏棠睡在一起晏棠坚持不让孟深去睡席子,孟深说好啊那你去睡,晏棠说我不,孟深说事儿真多,滚蛋。但是孟深睡觉喜欢悬在床边上,给了晏棠可乘之机。晏棠光明正大地躺上去,还要发问:“孟深你这样躺着就不会做噩梦吗?掉下悬崖什么的。”

孟深望着窗帘透进来的月光,想到自己确实是常做噩梦的。没有掉下悬崖,但是常常挨打,常常被杀,也常常反杀。和很多人一样,他也往往是用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在观望着一切。有时候觉得痛快,大多数时候疲惫不堪,只想快点醒来。他说不会。晏棠说:“你骗人。那天早上我看见你睡觉的时候皱着眉头抽搐。”

孟深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我完全没印象。”

晏棠翘起尾巴:“被我逮到了!”

孟深发出一个类似于笑的气息,说:“睡吧。”接着就不再理会晏棠。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孟深起身下床,去阳台上抽烟。晏棠睡觉的姿势非常怪异,像无可攀附的藤蔓,整个人拧着,头窝在枕头下面。

但他睡得很沉。前一段时间晏棠说自己遇到空窗期就像鱼离开了水,但说归说,也没见身边再出现什么人。晏棠的传说听起来像别人家的孩子,晏棠长得像个祸水,晏棠在孟深面前表现得像个街溜子,晏棠来到他家吃面、剥橘子、睡觉的时候像个天真可恶的孩子。晏棠……晏棠。

孟深没有微博转发锦鲤的习惯,但他确实最近来了财运。他们院的助学金非常好拿,几乎没什么竞争;程慕雯忽然想起了她和孟深的血缘关系,问过卡号后打了一笔钱给他。谁会嫌钱多呢。还有拍片子的钱。晏棠曾经开玩笑:“要不然给你找个富婆吧,来钱最快”话说到一半忽然支支吾吾起来,怕伤害了孟深的自尊心。孟深说:“也不是不行,但我不太会来事儿,怕富婆拿真丝拖鞋把我赶出去。”

孟深回房间里躺下。晏棠感受到了动静,凑过来,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好像这样睡得稳当似的。孟深没告诉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孟深才总说让他去睡席子。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为什么会允许他待在这里呢。

第二天排练时间没多久,孟深便和晏棠大吵一架。他们期末作业要排小品,自由组队。合作是不可能合作的,两个人谁都不看谁。他们心里有想法,拉别人入伙也快。偏偏相中了同一个女演员,王艺楚。晏棠的戏需要一个民国穿旗袍的姨太太,孟深的戏需要一个开出租的女司机。晏棠说旗袍姨太太符合王艺楚的气质,孟深说哎哎哎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还是演女司机好,〇迅老师也演女司机呢。

两个人你放热炮我打冷枪,不像为了抢人而吵架,像为了吵架找个抢人的借口。周围人暗暗咋舌,这是真的不对付。两男争一女剧情有。笑死,王艺楚背着手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晏棠口舌干渴,去拿水喝,孟深回过头,悠悠问王艺楚怎么打算。王艺楚说:“穿旗袍的民国角色,我演过呀。”她入学前有部电影,演的就是民国角色,不是姨太太,是大小姐。

晏棠拎着水回来,听见这话,咯噔一下,想来下一句是准备说“我要挑战自我”之类的话了。然而王艺楚接着说:“我很喜欢,我要再演一次。”晏棠顿时喜笑颜开。孟深干脆地点下头:“好吧。”转身找别人去了。

忙着到处拉人交作业的不光有他们,隔壁导演系的也都在焦头烂额。孟深离开食堂时便感觉自己被尾随,他摸摸自己的口袋,除了校园卡手机钥匙串外别无他物,那么恐怕是盯上他这个人了。孟深从湖边穿过小树林。小树林里有情侣在卿卿我我,属于是爱情片和谍战片同时上演。出了小树林就是学校保卫处,孟深在保卫处门口站定,转身:“有事里面说?”

他面前是个小个子,戴着很大的眼镜,头上一撮毛翘着,看起来不像尾随他人的犯罪分子,像柯南。柯南扶了扶眼镜,说:“我是导演系大二的杨升,同学,我觉得你很适合给我当男主。你会拥有一个流芳百世的作品。”

“学长,你把我吓坏了,”孟深实话实说,“而且我刚大一,你是不是找我的学长学姐比较合适?”

“重要的是气质,有些导演还爱用素人呢!”杨升殷切地说,“我给报酬。”

“不是这个问题。”孟深心想他是不是背地里被人说坏话了,貔貅葛朗台什么的,转身要走,杨升急忙伸手把剧本塞进他怀里:“看了再说嘛!”他俩拉拉扯扯,保卫处出来一个穿制服的大叔:“敢在这儿寻衅滋事,同学们表演欲收收哈。”杨升一缩脑袋,像看见Tom的Jerry一样立刻跑了。

孟深回到出租屋后,真的认真看了那个剧本。成品预计不到十分钟,台词不多,有许多描述得十分美丽的空镜头。只是里面一个角色总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第二天大英课,晏棠在后排睡觉,孟深走过去,把剧本卷成纸筒敲敲他的脑袋。晏棠睁开眼睛,一脸“你死了”的表情。孟深把剧本放到他面前:“你看看,感兴趣么?”

19

孟深按照剧本扉页上写的联系方式打了过去,杨升接到电话,很高兴,说要请他们吃饭面谈。挂了电话,晏棠拿回剧本,还在看:“写剧本的人对这个狗光又爱又恨,又要他死又把他写得形貌昳丽的。”孟深说:“荀,西晕寻,荀光。”晏棠说:“我认字。我就要这么喊,狗光狗光。”

狗光这个角色比男主有意思多了。不如说男主就是个旁观者,讲的是人家狗光的故事。晏棠问:“你要演男主啊?”孟深摇摇头:“我不演。”平心而论,剧本质量也就那么回事,除了狗光,都没跳出常规学生作品的框架,孟深很忙,没有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