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意唯张着嘴,不自觉地随着她的指引点头。
请您回想一下,在您前夫出车祸的时候您是如何表现的?
回忆随着袁意唯轻扇的睫毛慢慢翻篇到2011年的深冬。
那年的他们终于入住新家,李俱俊终于小有成就,父母那边也慢慢接受了两人的婚姻,几番暗示他过年该带着李俱俊回老家。
袁意唯当然高兴,那段时间他的状态几乎就是掰着手指头等新年来、等李俱俊回家。
他的生活一直都是等待,也只有等待,每天的娱乐就是看看杂志小说,玩玩水果忍者,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袁意唯性格内向,对交朋友没有多大乐趣,唯一有共同话题,能说得上话的对象只有丈夫;而那边的李俱俊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有一天,他的不满爆发了,推着从外地风尘仆仆地赶回家的李俱俊出门,他让他滚蛋,明天就去办离婚,房子车子他都不要,让李俱俊爱多晚回家就多晚回家。
那一年的南方特别冷,那股寒气能钻进羽绒服里冻得人瑟瑟发抖,李俱俊在冰冷的楼道里跺着脚,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趴在门口哈着白气哄门扉的袁意唯,冻红的手还不忘发短信求和,要是手指僵了就简单哈气暖和一下就接着摁手机。
那你去买草莓吧,我要去吃城西大棚里的草莓城西距离他们家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回也得两个小时,这是袁意唯心软给的台阶。
李俱俊说好,我去给你买,唯唯你等我哈。
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吵醒了在家里沙发睡得熟的袁意唯,他迷迷糊糊地接起来,语气满是不耐烦。
李俱俊出车祸了,特别严重,差点出人命。这个消息是他的父母告诉他的,因为医院怎么都联络不到他。
袁意唯当时下意识觉得烦,都这么累了,何必硬要自己开车?而且草莓哪里都能买,这个李俱俊都当老板了怎么还这么轴,非要开两个小时来回去买?到时候出事了又要麻烦周围人,他不情不愿地穿好衣服,在街边等了好一会车才赶到医院。
李俱俊在急诊室里坐着,衣服上全是干涸的血迹,头上还缠着绷带,看到他便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唯唯,草莓压碎了。
袁意唯半边脸躲在围巾后,摇了摇头。
没事,反正草莓吃起来也没什么差别。袁意唯说这句话时低着头,他的母亲皱眉推了他一把,让他好好说话,差点出人命了怎么那么没良心。
袁意唯只是叹气,咕哝了一句,老爸都可以早回家,就他李俱俊不可以,那么累就不要开车。
“袁先生。”医师听到这段故事,点着头问,“请问您现在再回想起这段故事,心里有什么感觉?”
羞愧。
“在您长达九年的婚姻中,请问你们有开诚布公地谈过这段经历吗?”
袁意唯张着嘴,半晌才憋出一句:没有。
“您曾经多次提到过,他是一个会尽力满足您所有需求的丈夫,那么在他付出的时候,请问您每次都有给予正向回应吗?”
没有。
“您还提到过,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男孩成长成了一个企业家,这中间的社会地位成长跨度非常大,请问您有没有焦虑过您跟不上他成长的步伐呢?”
……没有。
“您迟疑了。”医师的眼神还是温柔,“袁先生,通过您的描述,我不认为您恨您的前夫,相反,您很爱他,但是同时,您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嫉妒功成名就的他了。”
袁意唯低头不语。
“您没有自信让他留在你身边,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您怕留不住这个男人的心,所以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索取和要求来保证这个人的生活里会围着您转,有时候这个需求会非常无礼。而当一个人的底线被无限推后,慢慢就会发展成危及生命甚至漠视生命的伤害。”
我伤害他了,是吗?
直到疗程结束,医师也没有正面回答袁意唯的问题,也就是从那一次触及心底的咨询开始,袁意唯对李俱俊的恨意不那么明显了。
他还记着李俱俊出轨这件事,只是他也意识到两人的婚姻本就走到了尽头,这段婚姻并不是一个孩子两个孩子能挽回的,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会吐槽易嵩和路西,却唯独不会主动攻击李俱俊以付出的价值来比,他也的确有资格吐槽二号三号。
疗程结束的那天,医师少有地同他拥抱,因为她要离开中国了。
她说:袁先生,很高兴认识您,如果以后您有机会再遇到您的前夫或者开展另一段感情,无论好坏,如果您要开展一段对话,请确保您能接受听到后的后果。
袁意唯答应了。
祝你幸福。
医师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没有用“您”,袁意唯知道她这句祝福是给朋友的,他眼里闪着泪花笑了。
袁意唯看着李俱俊,诚挚地说:“因为我记得……你以前也是这么爱我的,所以当我爱上了别人,我也会下意识用你爱我的方式去爱他们。”
他的每一任前夫都很骄傲,唯独一人会为了他舍弃骄傲。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李俱俊为了他,为了与他的小家,跪了很多很多次。
当年去不起拨浪屿,李俱俊蹲在地上,到最后蹲不住了,索性跪在地上观察哪张票根更完整,这样他好做假票,只因为流产后的袁意唯真的很想去岛上散心;还有后面创业,那个学生时代被骂一句就要掀桌子的少年为了爱人的温饱,也学会了如何赔着笑把钱挣了;面对方女士的刁难,李俱俊也全盘接收,漫长的九年里全心全意满足袁意唯的所有需求,当然,除了孩子和出轨以外。
袁意唯看着李俱俊发红的眼眶,抿着唇憋着眼泪,吸了吸鼻子:“Ta对你好吗?”
“……谁?”李俱俊有些茫然地抬头问。
“当年那个出轨对象,Ta是不是对你很好?Ta有安慰到你,是吗?你跟他在一起快乐吗?”袁意唯记得那位医师的建议,他也做好准备要迎接答案。
李俱俊深呼吸出的那口气都发着抖,半晌,他说:“Ta想对我好,但是。”他摇了摇头,“我不快乐。”
袁意唯的泪在眼中打转,他看向一旁的婴儿床,强忍泪水,问:“那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跟他……两次?”
“我……”
“你是想借那个人来刺激我,是吗?”
李俱俊抿着唇,良久才轻轻点头。
“你恨我。”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