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袁意唯出来是想避开里面熟睡的两人上厕所,李俱俊一问,他才发现自己又渴又饿。他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默不作声地进了厕所解决生理需求。
温热的柠檬水在水杯中呈澄黄色,中间仍旋转着的小漩涡表示旁边的男人才搅匀好这杯水。
李俱俊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按手机,袁意唯则选择在紧挨着单人沙发的大沙发边缘坐下。
“想吃车仔面吗?”
袁意唯很想说不想,可惜他想。
他的饮食习惯一直都很奇怪,从小家人总追着他屁股后面让他多喝点水,还要是温水,但是他嫌自来水里有股怪味,更不喜欢喝热水,所以一直都是等放凉了才勉强喝几口。这还是“饮”,吃上面就更奇怪了,食材一点不新鲜他都能吃出来,照这样说,他不应该喜欢那些加工味重的食物,偏偏他又最喜欢便利店里的冷食关东煮与车仔面和乌冬面。
尤其是在身体不适的时候,他就会特别想吃711的速成面,而这个小癖好只有李俱俊知道。
“想。”
李俱俊点头,起身去厨房烧水。
水滚的声音咕嘟咕嘟地传遍被婴儿用品填满的客厅。
袁意唯起身,慢慢走到厨房,借着那儿的光看见李俱俊脸上清晰红肿的巴掌印,他问:“谁打的?”
“方翠云女士宝刀未老啊。”
李俱俊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笑了。
“来来去去就我们两个挨打了。”袁意唯追上来本来是想问他父母状况怎么样,但是他看到李俱俊的模样,多少是松了口气,“我爸妈什么时候回去的?”
“阿姨跟着你一起去了社康,等出来我就让司机送他们回家了,没什么事,就是情绪太激动,老人嘛,她身体好着呢。”李俱俊捞出车仔面,挤出XO酱,捞匀了问袁意唯,“想在哪吃?”
“就茶几那儿吧。”
袁意唯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开始吃面,他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饿坏了,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的面使他的脸颊鼓囊着蠕动,就像仓鼠一样。
凉透的柠檬水被他喝得只剩四分之一,吃饱了的他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偏头看向一旁还在玩手机的李俱俊。
他拿起桌上的书,看到上面的《水浒传》,笑着问:“李老板怎么还培养起读书的兴趣了?以前你上学的时候看一会书都要睡过去。”
“课本看不进去,闲书总是看得进去的。”
桌上的眼镜让袁意唯很难忽略掉它的存在,他又问:“你老花了?”
“我才32,这才哪到哪就老花……”
两人就像好朋友一样,各坐一边,聊了一些有的没的话题。
袁意唯又喝了一口水,低着头搓了搓手,咬着唇说:“其实我现在没那么喜欢吃XO酱车仔面了,我更喜欢吃辣牛肉酱拌的乌冬面。”
“好,我下次给你买新的。”李俱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改口道,“易嵩和路西听到应该也会买。”
“那不一定,易嵩肯定皱着眉毛说,‘这有什么好吃的啊?’,然后路西就会说,‘哥哥哥哥,那个面不健康,我给你买点别的吃!那个更好吃!’。”袁意唯学着两个男人的表情和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李俱俊也觉得像,坐在一边直笑。
“我现在会做饭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袁意唯抿着嘴,看到李俱俊摇头,他嘿嘿地笑,“以前我跑去英国找易嵩,那里的保姆不会做中国菜,他平常吃那些白人饭也吃惯了,可是我吃不惯呀,外卖又难吃,我就说不行,我得自己做,然后我就跑到那里的超市买菜,买回来一煮,我的妈呀!一整间屋子都是猪肉骚味,易嵩从录音棚里走出来还以为家里被生化武器攻击了,最后我们只能跑去酒店住。”
“嗯。”
“你还记得一直辛阿姨吗?”
“记得,从……13年开始就一直在我们晋园那个家做事。”李俱俊点头,脸上还是一直留给袁意唯的温和微笑,“离婚的时候我记得她好像也跟着你。”
“对,但是我跟易嵩结婚那一年,因为他不怎么回国嘛,我就只好出国找他,阿姨年纪大了,在家里没什么事做,也见不着人,回头就跟我说想辞职回老家带孙子。”袁意唯苦笑,“我面了几个阿姨都不喜欢,后面干脆自己做,怎么都能学会,跟路西在一起之后,我还会颠勺了。”
“嗯。”
“说到易嵩,我跟你说,你别看他现在好像照顾我很用心,当年结婚的时候我让他上桌跟我吃顿饭他都要对我冷嘲热讽,就是现在说的什么……冷暴力。”
“挺过分的。”
“后面,后面……跟路西在一起,他妈刁难我,说我不干净,没出息,对社会没有贡献什么的……然后有一晚,她把豆子撒在地上让我捡,你猜怎么着?我真就啪一下跪地上捡了。”
水珠挂在水龙头口,颤颤巍巍地坠下,在安静的室内发出突兀的响声。
李俱俊平静的眼神荡起了一道涟漪,可他掩饰得很好,借着喝水的功夫压了下去:“你很爱他们。”他的语气平稳,面上还有一丝欣慰的笑。
袁意唯没有李俱俊“成熟”,他从来都做不到压抑自己的情绪。从前父母和安宇珍打趣他说,这样的人不容易抑郁,有什么气就当场撒,不憋着就不会抑郁。
可是他的身体还是悄悄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并不是车祸冲击那般强烈,是温和地、缓慢地腐蚀身心的毒物;他的身体总是在漫长的一天中不定时地在随机部位上出现抽痛,不管有没有吃东西,他的胃会突然膨胀到令他寝食难安。
不管去几次医院,无数位医生看着检查报告,神色淡然地同他说:袁先生,您很健康。
然而某天他起床洗澡时,胃部却突然膨胀到他第一次感受到“横膈膜”的存在。那不是一次轻微的胃胀,消食的器官仿佛化身成体内的怪兽,要占据每一处间隙,压走了他呼吸的空间。
袁意唯想要爬出浴缸呼救,可是他疼到浑身抽搐,湿手完全抓不住浴缸底,到后面他滑倒在浴缸里险些溺死。
幸运的是,那天安宇珍跑到他家来陪他,听到浴室的异响,硬是用凳子砸烂了门把手冲了进来,用他带了两个孩子的臂力一把将奄奄一息的袁意唯捞出。
大难不死的袁意唯辗转找到了一个留洋多年回国执业的心理医师,价格每个小时贵到发指,但是为了活下去,他愿意掏。
医师是位女性,每次都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和低跟鞋笑吟吟地迎他进门。
每周躺在那张躺椅上接受咨询变成了袁意唯为数不多可以放松的时间,她鼓励着他说出他们相爱的故事,他们过往的经历,他的父母,他的生活等等。
终于有一天,那位端庄的女士听他提起李俱俊出轨这件事,转而用温柔的语调跟他说:袁先生,不忠是最广为人知的一种不忠的表现,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冷漠也是。
袁意唯愣在原地,眨着眼睛思考了好一会才猛弹起来坐着,用他这段时间最激烈的语气质问她:你在说什么?你意思是他出轨没错吗?这是……这是道德问题!他道德上出了差错,难道反省的该是我吗?
医师面上不再是从前的笑意吟吟,只是也没有责备和批判,她的态度从容,话语如落地惊雷般将头埋在沙子里的袁意唯炸了出来:袁先生,我同时也具备婚姻咨询的执业资格,虽然只面对您个人,但是我愿意陪您理清楚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您相信我,请配合我的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