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1 / 1)

第71章 打工仔的打工日志其一

“你会替我收尸吗?”

无数次,年轻人问。

然而他的恋人也总会不厌其烦地,郑重地回应,“会的,向来如此。”

所以对于尸体的处理方式也早已熟烂于心,只消告知当地组织的干部,他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抹除西川贺死去躯壳的人生轨迹。

组织投资的医院是开死亡证明的好地方,要是仔细数来,某位BOSS大抵要专门为自己开辟一层,好来摆放自己的弃躯。

今天并不是周末,但由于医院声名在外,来就诊排号的人并不少。

琴酒将帽檐拉低,绕过摄像头,加快了步伐。

此时他换了身黑色休闲装,牛仔裤下踩着双运动鞋,压下一身煞气,只余冷淡好看的眉眼,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因为被人纠缠而倒霉入院的小年轻帅哥。

帅哥本人原本是打算将尸体送到后就会安全屋等西川贺自己找上门,结果才进了太平间就被匆匆赶来的护士驱赶了出来,并被邀请去了那位“声名远扬”的医生先生的办公室。

认识到某人手笔的存在,琴酒倒也不再急着离开。

换上护士带来的衣物,在一众男女好奇的目光下,琴酒踏出太平间。

左右都是与西川贺汇合,此时对方愿意立刻见面自然是最好的,他原本以为在度过方才那件事后彼此间会先冷一段时间。

只是……

琴酒扫了眼人挤人的电梯,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原本领着他向前的护士似乎是也没想到此时用电梯的人会这样多,焦虑地抬头看了眼大厅悬挂着的钟表,原本下垂的眉眼顿时显得更加颓丧。

站在四周等电梯的人突然向他们凑来。

琴酒向墙角退了一步,出于习惯,他站在半人高的花坛后,好预防突如其来的袭击。

可自进入医院后便出现的凝视并未消失,反倒是愈演愈烈。

男人皱起眉,盯着不断变化的电梯数字,藏在袖中的匕首落下。

这家医院是组织的产业没错,但这也并不代表完全安全,毕竟当地黑/帮猖獗,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卧底潜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是塑料袋被人为扯动的响声。

琴酒抬眉。

“那个……”

一个胖乎乎的奶奶笑呵呵的仰着头,自她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红润的苹果。

琴酒:……

他没接,冷着的脸一如既往的煞气满满。

可奶奶还是笑着,见琴酒不接东西,以为对方不爱吃苹果,便又翻找了一会儿,这才又捧了个橘子出来。

她踮起脚,拍了拍琴酒紧绷的手臂,语带赞叹,“大小伙子长得真好!”

“就是,就是!”

一瞬间原本候在一旁的大爷大妈们纷纷涌上来,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一样啧啧称奇,“小伙子长真俊!”

“有对象没?哎呀我跟你说,我邻居家二女儿也长老好看了……”

“去去去!哪轮得到她!听姨说!姨家大侄女!公安刚毕业!这可是铁饭碗!”

护士小姐在人群里哭泣,“我快迟到了……西川医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呜呜呜……”

琴酒:……

琴酒:默默抽开自己的手。

琴酒:移出人群。

好似不死,在他脱身的那刻,一直在运作中的电梯终于到达了一楼,并发出了响铃。

未等老人们发声,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便自电梯内升出,将站在门口的琴酒拉了进去!

“嘘——”

反身将琴酒压到电梯角落,眉眼弯弯的西川贺单手撑墙,仰着头,笑得得意又好看。

他升出空闲着的另一只手,抵在琴酒唇上,颇为暧昧地按了下去。

琴酒盯着他不说话。

人群纷纷涌入,迫得两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电梯在向上运作,而琴酒却感受到了对方胸腔内蓬勃的震动。

也不知是在那瞬间放下了什么,男人终于露出一点笑颜,虚揽西川贺的腰,以免对方被他人撞到。

“不生我气了?”

西川贺的语气很轻,带着笑。

他现在这幅躯壳大抵是医生,成年男人带着眼镜,眼下青黑,唇色很淡。

琴酒将视线挪开,注视着不断跳动的数字没说话。

可他的手却自西川贺的腰间撤开,贴住了西川贺的颈侧。

仿佛在确认什么,停了好几秒,琴酒这才回应,“不生气。”

他并不对西川贺轻视生命而感到生气,对方的选择总是对的,就像是在他带着西川贺的尸体翻过墙后,便听见警笛响起。

西川贺是要他毁去尸体的容貌,好将这件事就此了结,但现在嫌疑人的失踪无疑带给了当地警局更大压力,就方才在来的路上,琴酒已经看见了不少警车呼啸着驶去。

可对方却明知自己不会放任对方的尸体浸泡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进而被运上警方的解刨台。

西川贺在明知顾问。

一次又一次,踩在悬崖的边缘,去探究他人的真心。

碾了碾手指,仿佛上面还残存着爱人温热的血渍,琴酒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人。

那人还是笑意盈盈,探究不出底色。

发消息给波本与苏格兰也是西川贺在死前告知的,对方总会提前策划好一切。

就先现在一样。

电梯停了下来。

于是原本狭小的空间再次旷了下来。

跟着上了电梯的护士终究还是没忍住,“那个……西川先生。”

“嗯?”

西川贺笑起来。

“我将您的患者带到了……那个……您不是说,这位患者要尽快……额咳!”

女孩羞红了脸,似乎是对着琴酒那张俊脸说不出话,只能暗示医生快些出来。

“哦~我都快忘了,感谢你呀,纱织酱。”

接过女孩递过来的报告,西川贺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

琴酒看了过去。

“我来看看……嗯,不错,黑泽先生,您是预约的今天的前/列/腺检查没错吧?”

“……”

长久的沉默。

“哦!我看到了!”

偏偏西川贺还在喋喋不休,周围已经有方才围上来的大爷投来惋惜的目光。

“是因为您……唔!哈哈哈哈,我不说了,对不起嘛~”

“我觉得今天这件事不简单。”

在便利店时,安室透对诸伏景光说。

“我觉得今天这件事不简单。”

开车回宿舍时,安室透对诸伏景光说。

“我觉得今天这件事不简单。”

彼此洗漱完,准备休息时,安室透突然窜进诸伏景光的房间,将对方方才熄灭的灯给敲开。

金毛小伙瞪着两只红彤彤的眼,面容狰狞,“今天这事绝对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先不说密斯卡岱这人安排的工作就没一个好处理的,哪怕就单单是让今晚这事草草了结,放弃压榨他们继续免费加班这件事就很不符合密斯卡岱这人的个性!

今晚这件事必定不简单!

已经躺下了的诸伏景光:ZZZ。

也不知是不是熬夜熬出了问题,安室透倒也没去管睡着了的诸伏景光,他先是在客厅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关上了诸伏景光的房门,坐在沙发上便敲出了风见裕也的手机号。

没去管对面人没第一时刻回应的声音,年轻人急忙开口。

“风见,去查查山田……”

话语卡住了。

“咚咚咚。”

门扉传来响声。

是一道低沉稳重的男声。

那人正站在他们宿舍门前,说:“嗯,查什么?”

同时,经过电子传讯的声音自安室透的手机那端传来。

“是我吗?”

已经醒了的诸伏景光悄然站在门后,双手持枪,对安室透点了点头。

而山田守却很有礼貌地再次敲响门扉。

那人渣彬彬有礼,说道,“密斯卡岱告诉我,你们可以替我做一些事。”

第72章 玩弄以及被玩弄不过是小情侣的情/趣……

打工仔也总得要有打工仔的尊严的,特别是在面对上司突如其来的派遣时。

但很可惜,安室透与诸伏景光不仅仅是个打工仔,他们是打工仔里面的底层,卧底中的伪精锐——可称为卧底实习生。

此实习生非彼实习生。

至少真正的实习生会拥有他们的工资,还不用彻夜加班。

但作为卧底实习生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们不仅倒贴钱加班还会被当成人情被送走当牛做马。

牛马本牛安室透:……

牛马本马诸伏景光:……

安室透试图反抗,隔着门,他问,“只有我们吗?”

是的!

他已经相信这就是密斯卡岱的杰作,任何奇葩的,不可理喻的事摆在“密斯卡岱的安排”这一前提下,都显得无比合理。

但目前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那就是。

为什么莱伊不用加班!

自动忽略了莱伊这几天也忙得不停,对比他们两人也没好到哪去的状况,安室透那运作过度的大脑开始谋划如何将莱伊拉下水,好替他们当牛做马的邪恶过程。

但遗憾的是,密斯卡岱并没有让莱伊参与进这次活动。

山田守站在门口,彬彬有礼而不慌不乱。

男人思考片刻,回答,“是的,密斯——西川君。”

“西川君并未向我提及其他人,冒昧拜访是我的不对,在事件了解后我会对此做出相应补偿。”

啊,西川君。

是密斯卡岱惯常用的那个身份。

收到了密斯卡岱回信的诸伏景光向安室透点点头,并未放下手中的枪,自防盗门后撤直安室透身畔。

视线收回,成功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不着掉的熟悉话语,在得到密斯卡岱的肯定后,安室透选择了相信。

那家伙虽然活的不像个人,却也不会这样随意将手下人推入陷阱。

更何况。

两人对视一眼,将门锁打开。

无论如何,密斯卡岱都会将他们捞回来的。

不管怎样,无论生死。

他们所居住的居民楼并不奢华,由于被拖欠工资的缘故,他们甚至一度连水电房租都交不起。

虽然说组织内的工资确实也没多少,更多人是靠奖金与灰色投资,但对于他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卧底来说,任何一笔来历不明的资金都会成为他们陷入深渊的推手。

因此破旧的居民楼的隔音并不好,他们甚至能隔着门,听见山田守短促的呼吸。

一步,两步。

门被打开了。

安室透扬起笑容,垂眸凉薄地打量着眼前人。

诸伏景光率先上前一步,向山田守伸出左手。

“山田先生。”

语调柔和,面容却远不如话语好看。

笑容假得要死,就连伸手都是漫不经心地抬起,没有丝毫恭敬之意。

装修简单的房间并不明亮,甚至于还有难看的污渍贴在了墙面,怎么都铲除不去。

什么都是陈旧的,唯有两个站在房里的人明亮又沉静。

山田守扫了一眼,露在绷带外的嘴角弯起。

他在等待别人抢先弯腰,却不曾想对方根本就没要招呼自己的意思。

站着的两人并没有更多动作。

密斯卡岱曾告诉过他们,作为他的下属,他们不必对他人点头哈腰,费心讨好。

年轻人坐在后座上,奢华轿车内自带香氛,少年人衣着精致,自发丝到鞋尖,无一不完美,无一不贴心显示着他的骄矜自傲。

但他偏偏拥有这种资本。

沿途风景在后撤,车内却摆放着一摞又一摞完成的合约。

按照密斯卡岱的指示,诸伏景光替对方用钞票叠成一朵玫瑰。

年轻人笑起来,点燃了那朵造价不菲的绿色的纸花,端起,然后引燃自己细长的雪茄烟。

烟雾将他的面容掩住,暗绿色的耳钉在车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密斯卡岱——组织如今的话事人,没人知道他何处而来,没人知道他能走到何种高度。

他的名字,样貌,过去,未来,都由他自己编织。

人偶,傀儡,却无人不敢对他不尊敬。

毕竟他随时可以成为任何人。

他究竟是谁?

或许谁都是,又或许谁都不是。

“与你们交谈的对象,或是我的对手,或是我的所有。”

“放轻松,上班不是来上坟,你们可是代表着我啊,亲爱的们。”

年轻人的语调抑扬顿挫,好似在朗诵什么歌剧。

“将我的对手打败,然后替我耀武扬威,替我巡视四方。”

拍了拍两个下属的肩,密斯卡岱意有所指,“就像这张假/钞一样,尽你们所能,去做一个有用的存在。”

“然后……”

然后?

“然后将后果全部交付给我。”

“我自会处理。”

“任何——我是说任何,都不允许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我需要知道一切。”

“一切都必须在我的掌控中。”

“懂了吗?”

于是——

“您好?”

诸伏景光挺直腰杆,微笑着问,“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山田守愣了一下,目光在安室透与诸伏景光脸上停留许久。

“不,当然没有。”

男人的目光掩藏在层层绷带后,伸出右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猜猜——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回复完诸伏景光的消息,西川贺将半褪不褪,落直胯间的衬衫捞起搭在肩上。

医生的身躯干瘦苍白,不比以往西川贺惯用的有力,腰窝深陷,肩胛骨凸起,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咬了下舌尖,又晃了晃悬在办公桌旁的小腿,于是便扭头眯眼盯着一旁正在穿上衣的琴酒看。

尽管湿润的眼睫下垂,尽管嗓音还有些哑,尽管通红的鼻尖怎么看怎么无辜纯良,却还是掩不住语气里的兴奋。

西川贺抻着布满红痕的脖子笑嘻嘻地问:“你不好奇?”

“我不好奇。”

尴尬的沉默。

平心而论,医院并不是一个幽会好地点,而琴酒也并无意在这时与西川贺发生关系。

但他的伴侣却不这样认为。

冷静的,平缓地,只有一方主动的欢愉。

连吻都不再温热。

将外衣抖了抖,琴酒在整理完四周痕迹后便来到年轻人身前。

两双绿色的眼睛撞到了一起。

于是西川贺再一次抢先避开了。

这里是一个早已经荒废掉了的器材室,西川贺凭借着身体的记忆将琴酒带了过来,并赠予拥抱。

思维在运转,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对方是一个难缠的差生。

不听,不见,不采取。

冷处理含括了有关“密斯卡岱”方面问题的一切。

像是猜到了琴酒要说的话语,年轻人打了个哈欠。

他的眼角还有泪,被经过层层灰尘笼罩过后的阳光轻拂,又在脸颊形成一片斑斓,而风过云散,不消会儿那片光便失了踪影。

沉默快要溢出,却始终没人开头。

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

琴酒想说我爱你,却又觉得单调乏味。

他们彼此间有太多不贯通,以至于事到如今只能回答“不生气”。

“我不生气。”

“真的吗?”

“……”

假的。

问出的问题得不到解决,于是问题便被无期限地拖延下去,直到爆发,然后和好,又沉默……

如此循环往复。

不疼吗?不怕吗?

这样无度的消耗,就不怕哪一次睡去不再醒来?

不疼,不怕。

那人总是这样说,扯住琴酒的手,让对方去感受自己的心跳。

“看啦,我不会死的。”

“我是神明,是终结一切的人,是你的爱人。”

只穿了一半人皮的怪物学着歌剧的腔调,懵懵懂懂地安抚着恋人。

他总说,“我不会死的。”

手中却无一刻停下对自己未来的消除。

他说,“我不疼。”

却又在半夜因为惊恐难眠,坐在桌台前等候天亮。

琴酒想,自己从未教过对方撒谎,而西川贺却无师自通。

太阳总是在燃烧的。

第一次告知对方,太阳会死去的时候,琴酒就从西川贺的眼中看到了快乐。

那种不作伪的快乐纯粹到让人心慌意乱。

就好像第一次见证西川贺死亡的场景时一样。

他的神明,永不落幕的巨大恒星,就这样陨落。

仿佛与每一颗尘埃并无差别。

然后一次次地回过头,再次挽着被他抛下的恋人登上舞台。

死亡——复生——再次死亡——

肌肉代替了记忆,通往黄泉的通道成了西川贺逃避人世的天堂。

“把衣服穿好。”

最终琴酒也只是这样说。

“为什么?你还是生气了。”

年轻人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缺漏,又恢复了快乐。

他的快乐总是这样简单,就好像有关琴酒的一切都会让他心情好转起来。

就像小动物一样。

见琴酒伸手,西川贺便探头将脑袋搁了上去。

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琴酒这才回过神来。

重新贴住西川贺的颈侧,静静感受了许久那平稳的跳动,男人这才松了手,俯下身,一个个地替年轻人扣纽扣。

自小腹到锁骨。

自贯穿伤到割裂。

有太多都是在自己的协助下完成。

要是……能有办法将对方关起来就好了。

不要死去,不要离开……

他会找不到的。

但西川贺并不喜欢被那样对待。

像是被突然唤醒,男人的动作迟钝一瞬。

他没能看见,他那懵懂的恋人正不带一丝表情,冷静——不,是审视般地盯着男人的后颈。

见对方的动作停止,年轻人收起那点机械化的神情,重新恢复了那张笑颜。

“你在想什么?”

琴酒听见他的恋人快乐地问。

粘腻的,讨好的,卖乖的。

闷在鼻腔里,甜得仿若含着饴糖。

“在想我吗?”

第73章 饲养一只小怪兽是要很多很多爱的

“在想我吗?”

“在爱我吗?”

“在……恨我吗?”

“没关系,总归都是我。”

“哈哈哈,你说什么?控制狂?”

“……唔,似乎是个不错的形容词。”

“嗳?恶心?”

“那更好啦~”

“毕竟我可不会让无关紧要的人对我产生多余的感情。”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假的?没关系。”

“你有关于我的记忆和感情是真的就好了。”

“真的。”

“嘿嘿。”

“你说呢?阿阵———”

***

“你说呢?!!!”

阖上了手机,安室透深吸一口气,就差没对电话那头的人吼起来。

诸伏景光见状便轻车熟路地接过手机,以防自家幼驯染爆炸时殃及池鱼,将手机砸个稀巴烂。

天知道他们现在根本换不起新手机。

其实不光是手机,他们其实了连换洗衣物都差点买不起,好在贝尔摩德见不得俩代号干部天天顶着着张命不久矣的臭脸穿着皱皱巴巴的T恤短裤到处谈生意这才另外给他们拨了笔“外形费”。

此时此刻,与安室透穿着一起在商场打折促销买的廉价黑色卫衣蓝色工装裤的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抱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吉他包开始盯着车窗发呆。

方才他们联系的是莱伊,那人这几天正在附近执行暗杀工作,按道理来说会比他们更熟悉当地情况。

可在听到这不是密斯卡岱下达的命令后,莱伊就直接否决了给他们提供帮助这一建议。

电话那头的男人带着连续熬了四天夜,并在中途给FBI同事处理尾巴的怨气幽幽说:“我从不做工作以外的事。”

这是安室透还不知道对方FBI的身份,要是换到赤井秀一身份暴露的后来,一定会蹦起来对着电话冷笑。

“呵,美国人。”

事实上在多年后安室透完成了这一夙愿,并给赤井秀一造成了较大困扰。

——就比如在对方MI6的妈面前大肆嘲讽对方美国人的身份,并吐槽对方迟早因为种族问题被FBI开除,然后无依无靠年过半百回家啃老。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此刻还没能混成密斯卡岱在组织最亲近的秘书的安室透只能无能狂怒,并将这份愤怒加倍增添在了莱伊身上。

他开始对着密斯卡岱非必要不回消息的对话框疯狂输入莱伊的坏话了。

思考片刻他们两个警校优秀毕业生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后,诸伏景光陷入沉默。

然而不等他仔细回想,自出发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山田守突然出声。

“到了。”

诸伏景光抬头看去——

鸟取到了。

***

“你说呢?阿阵?”

“好看吗?”

西川贺在离开医院时换了具躯壳。

此时少年背着滑板,长发被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形状优越的面部。

绿色嵌银流苏的耳饰在闪闪发光——那是方才他央着琴酒在一个路边摊买的。

没管这具身体还没打耳洞,借助耳饰的针,便戳了下去,擦干净了血又背着手去看其他东西了。

留下付款的琴酒和被吓到了的老妇人摊主面面相觑。

“那个……”

老人颤颤巍巍地拿起一旁已经用了大半的酒精,“你朋友……”

“啊。”

琴酒自手机界面回过神,将钱点出,随后摇头,“不用找了。”

他也换了衣物,是惯常穿的白衬衫黑西装。

西川贺为他选了副墨镜,琴酒没戴,只是挂在胸前口袋。

此时这个身姿挺拔,肩臂有力的银发男人与少年站在一起仿若黑//道电影里最常见的,骄奢少爷与他忠心耿耿的保镖先生。

男人惜字如金,迫于对方凶煞的气质,老人便不再多语,只是一昧点头,慌乱地将钱收下。

远处少年已经走过了街口,琴酒看着对方轻盈的身影在车流中闪烁明灭,心头忽得一颤。

于是加快脚步,由走变跑,胸腔因为呼吸而扩张,脚步也没有往常稳健,但却在对方到达另一端时抓住了那飘忽不定的衣角。

“哎呀!”

少年回头。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琴酒一样,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

反手挽住琴酒的手臂,西川贺笑,“捉到我啦!”

橙色的光自斗兽场的拱顶落下,毫无偏爱地笼罩住了人群。

西川贺眼睛很亮,一度遮挡了他耳饰的光芒。

鸽子在低空盘旋,又落在地。

少年的笑容也开始模糊,就像是半醒未醒的梦境。

车灯闪了闪,风声呼啸,世界在那瞬间崩塌又重建,西川贺拉了琴酒一把,这才险险擦过。

“我有这么好看吗?”

像是在调笑,又颇为正经,“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

琴酒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而开始提起其他。

西川贺尸体的安排已经准备好,警局里的人也会帮忙运出没来得及损毁的,那个密斯卡岱的残尸,帮准他们下葬。

“哦,那很好啊。”

少年有些漫不经心。

“你知道的,有些身体并不适合立刻腐解,这问题困扰我蛮久的,这下好了,下次要再遇到这样的问题也算是提供了一个方案。”

“……我们暂时回不去了。”

“什么?”

西川贺的笑容不变,这不由使琴酒想到对方很有可能在他先前便得知这一消息。

深吸一口气,琴酒将少年带到路边,就着河面徐徐晚风,他脸色难看。

“朗姆将我们拦在了意大利,我们暂时回不去。”

“——但波本和苏格兰已经在山田守的协助下出发,相信很快就会找出老宅里隐藏的秘密。”

少年问,“你在担心什么?”

“我……”

“老宅?有关密斯卡岱的秘密?还是朗姆?”

用余光去瞥琴酒的表情,见对方并未有太大波动,西川贺反倒叹了口气。

他像是在诱导,又像是是一无所知。

少年向前一步,仰起头,伸手抚上琴酒的脸颊。

他的手很冷,像极了方才被琴酒送入太平间的尸/体。

琴酒面色不变,只是继续说,“你先回去带着波本他们。”

“哦——我先回去?”

绿色的眼睛里盈满笑意。

“你舍得?”

“……”

“怕死了吧?嗯?”

“……”

拍了拍恋人的脸颊,少年转身,他似乎在看落日那一点余晖,又似乎只是在四处眺望。

语气突然转了个弯,在看见身旁一对情侣拥吻后,西川贺扭过头。

他一瞬间就对自己方才构思的计划失去了兴趣,说:“我有时候真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少年的发丝被风吹起,与耳饰银色的流苏绞缠在一起,又在摇晃到最大限度的时候突然落下,不给人一点犹豫的时间。

于是他重新将发丝撩到耳后,站得不是那么直,懒懒散散,语调拖拉,偏偏一双眼睛锐利得仿若粹过火的利刃,轻而易举便能将眼前人的真心刨出赏鉴。

他得到感情的过程太过简单,理解得又太过浅薄,孩童般的占有欲迫使才接触人世的怪物扭曲,欢笑着看自己的信徒痛苦难堪。

天气真好啊……不愧自己在前一天给气象部门砸了那么多钱下去。

要是感情也能想天气一样能人为操纵就好了。

“你不是很怕我离开,很怕我死去吗?”

“西川……”

“现在我给你创造出了这个机会。”

少年笑意盈盈。

“我给你选择——要留下我吗?还是放任我离去?”

“来吧,来选择吧。”

“我会乖乖听话的。”

第74章 被叩响的门扉被掏空的胸腔

“鸟取啊……”

诸伏景光下了车,仰着头,盯着眼前诡谲的景色看了一阵。

夜色已至,海风席卷而来,远远可闻山涧尖啸。

绿色在上浮,而银色却只在海面上跳动,远洋的汽笛带着潮湿雾色朦胧而来。

远处一座古朴陈旧的乡间别墅露出一角,但就山田守的神色来看,那并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黄昏别馆。”

出乎意料,刚才下车的安室透低低出声。

诸伏景光看过去。

他是知道安室透被密斯卡岱带在身边一段时间来鸟取处理事物的,所以并不感到惊讶。

“你知道?”

“当然……”

隐去接下来的话语,安室透看向车内的山田守。

“还没弄好吗?”

“很抱歉。”

那绷带怪人回应,“看来我们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让我来看看……唔,附近有一家‘旅馆’。”

放弃摆弄突然停摆的越野车,山田守也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建筑物。

由于绷带遮掩了面容,这倒是让人难以揣测他的情绪。

男人掏出一早准备好了的,饱遭揉拧,破旧不堪的纸张,在安室透面前晃了晃,还未等诸伏景光看清,便又以一种不符合他行事风格的速度收了起来。

他的语调里带了快乐的意味,看向安室透。

“叨扰了。”

也不知究竟是在对谁说,空荡荡的车道上方已经乌云密布,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下雨。

沉默在蔓延。

安室透想,

带来的枪械倒是还能经得住雨水,但他和诸伏景光熬了这么些天的身体却未必能承受住,况且就密斯卡岱的指令来看是要求他们“配合”。

莱伊方才也拒绝了自己的支援请求……就从目前所知的情报来看,自己与景光必须死死看住这个男人,以免对方对社会造成更大危害。

而且山田守居然有“请柬”。

那分明是很久前密斯卡岱炮制的,能进入别馆的通行证。

掏出密斯卡岱在走前所给的钥匙,金发的男人冷冷瞥了山田守一眼。

他倒也不和对方多计较,转身拎了自己与诸伏景光的行李就向那别墅走去。

路上泥泞不堪,将落未落的水汽早已将每一寸土壤浸湿,不时有凝结起的水珠自树枝落入后颈,带来一片凉意。

那公馆占地极广,建得也很高,四面环崖,在阴天里却还是精巧夺目的。

自车道上看去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实际走下来才发觉是天差地别。

山田守的身体并不好,那场火对他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以至于他并不能长时间的活动。

逐渐加大的喘息声伴随着阵阵沙哑的低咳,一下一下,好像带着血。

而那人的语调还是兴奋的,尽管已经疲惫得说不出话,尽管嗓音已经嘶哑扭曲到判断不出言语,山田守却还是笑着,喋喋不休地向其他两人念着含糊不清的词句。

他的快乐丝毫作不了伪,哪怕遮蔽烫伤,维护体面的绷带被树枝挂住,也没有解开的打算,只是一昧向前,向前,再向前。

就像是中了蛊一样。

那样痴迷,那样向往,那样虔诚。

残缺着,步履蹒跚着,气喘吁吁着,向旁人介绍着他心中的圣所。

记忆里,

乌丸莲耶颤抖着说,“黄昏别馆。”

西川贺憎恨着说,“黄昏别馆。”

他的兄弟姐妹们在黑暗里齐唱,孩童的嗓音合在一起,纯净又邪恶。

无数个密斯卡岱手拉着手,轻轻吟唱。

他们说,“去吧,去吧,去寻找我们的源头。”

他们说,“去吧,去吧,去践行我们的理念。”

他们说,“去吧,去吧,去死去,然后再次复活,在火中重生,在爱中长眠。”

去找我们存在的意义,去追寻我们真正应前往的终末。

黄昏别馆。

到了。

***

“抓紧时间,再做不出决定,我就走了。”

少年的脸上笑意满满,绿色的眸好似春水,盈盈得将人溺毙。

他实在混蛋到了极致,哪怕在浑浊不堪的黑色世界里也是独有的那份。

可他却也美丽得过分。

腐朽的花天生就对独居兽类有着致命吸引力,更不用说对方在充分了解了自己的魅力后,那种衰朽的,迷人的,颓败的,等待拯救的芬芳越加强烈扑鼻。

他就是故意的。

恶劣的家伙。

琴酒沉默得太久,久到西川贺精心挑选的夕阳都落下,白鸽全部飞走也没能给出答案。

天黑了。

西川贺抬手看了看时间,正准备意兴阑珊地告知对方他要离去,却被一只手截走了去路。

“?”

衣角在空中旋转半圈又回到了原位,手腕上的温度依旧平缓。

少年的眉高高挑起,一双眼睛亮亮的。

就在西川贺以为琴酒会说些什么来训斥或是挽留的时候,身后的欢呼却将他的注意转移。

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长街再次亮起,那些虚晃的灯光自远处而来,盘旋而上,将不远处的圣诞树点亮。

歌声与弥撒一同唱起,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

他们推开门窗,自发的向广场走去。

晃神中,少年完好的那只耳垂被轻轻捏了一下。

对方的手又些凉,或许是因为热的那只已经钳制住了恋人,因此便不再能再给自己提供温暖。

顺势将少年拥入怀中,凭借着身高优势,琴酒低下头。

两人的发丝勾在一起,夜间的天气又些冷,但两个人的体温却足矣抵御这微不足道的冷风。

欢唱着的人群自他们身侧掠过,浮生绘般到来又离去。

琴酒的口吻是冷的,没什么感情。

他说,“圣诞快乐。”

没有繁琐的花腔,没有此起彼伏的波澜。

没有怨骂没有谴责没有怒火。

琴酒只是很安静的,在等待灯亮起的那刻,为他的爱人送上他由衷的祝福。

吻了吻少年的头顶,琴酒松开了手。

“好了。”

琴酒说,语调依旧冷淡,就好像方才对西川贺搂搂抱抱的人不是他。

西川贺:???

西川贺:“接下来——”

“接下来?”

看着满脸期待的少年,琴酒垂下眸,思考片刻。

“嗯?”

“早点回来?”

“???没有了吗?”

因为这具身体的高度因素,西川贺踮着脚,狠狠拽住琴酒的领口,成功借体重让对方低下了那高贵又愚钝的脑袋瓜子。

“看着我。”

西川贺咬牙切齿,两个人的脸靠得无限近,是半步都不用差就能接吻的距离。

因为气恼或是其他因素,少年原本苍白的面颊骤然红起来。

琴酒盯着那双绿色的眼眸看了半天,这才点点头。

“嗯。”

没等西川贺的神情松懈下来,那男人便伸手替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领。

琴酒(认真脸):“没穿好。”

西川贺:???

西川贺:!!!

西川贺:我期待的不是这个!

“你……我……算了!”

踟蹰片刻,少年红着张脸,将自己故意敞开来的领口拢起,一步一回头。

他在向人群走去,前路是漫天花火与人世纷纷。

琴酒在看他。

银发男人就那样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

“要找到我!”

西川贺挥手,“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找到我,拉住我,只要你说……”

“什么?”

欢呼着的人流将他们分开,远远的,只能看见那只挥舞着的手臂以及西川贺难得的喊声。

“我说——”

少年变扭的真心被裹住,来不及扭曲阴暗就被冲进了人间。

“只要你说,我就会留在你身边!”

“我保证!”

***

“我保证!”

经过长途跋涉的安室透喘着气,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背,勉强提起一个笑。

“他不会造成太大事故。”

平日里蓬松的金毛已经被打湿,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又被撸到脑后。

诸伏景光也没比安室透好到哪去,扶着他那琴包也反手拍了拍安室透的肩。

出乎意料的是,身体早已亏损破败,走个路都一摇三晃气喘吁吁的山田守此刻倒是走到了他们前面。

此刻男人身上的绷带已经所剩无几,弯弯扭扭的红色肉芽破开了不甚完好的骨架,沿着密密麻麻的缝合线疯长。

脚,手,肩,颈,大半张脸。

在这朝圣的路途上,他早已经走不动了。

粉碎性骨折的后遗症迫使他本就韧带断裂的双腿弯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曲折的骨头将皮撑得凸起,血自皮肉的各个缝隙中流淌开来,灌溉了土地却也抽干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而男人却由衷地匍匐在精致的大门前,伸出被泥沙草地搓弯了的手指,像是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样虔诚又缓慢地叩响门扉。

“哐,哐——”

常年栖息在屋顶的鸟雀被这声响惊动,尖叫着四散,霎那间整片丛林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乌云的颜色更深了,已经有雨丝落下。

唯独四周悬崖下的浪声依旧。

“哐哐哐哐——”

乌鸦叫起来了,一下又一下。

咯吱咯吱,有人的脚步由远及近地走来。

安室透收回了掏钥匙的动作,反手握住了手里的枪。

“哐哐哐。”

这次的声响是自门内传来的,诡谲的橘色灯光散射出来,柔软而冰凉。

诸伏景光死死盯着门,做出防御动作。

可最无力,最孱弱,最疲软的山田守却露出了笑容。

他的喉咙已经吐不出一个完整词句,“嗬嗬”仿若鬼魂。

血红的手印落在门上,恐怕再大的雨都无法再将其冲去了。

于是三声叩门声再次自门内传来。

“哐哐哐——”

是神非人。

第75章 鬼神之间莫问莫闻

“你是谁?”

“我是神明。”

一个有趣的传闻,在第一次救下死里逃生的诸伏景光后,密斯卡岱曾这样对他捞出来的下属说。

“我是神明。”

少年语气寥寥,死亡的快感还没从大脑内驱尽,因此在看向自己舍命救下来的人的时候,眼神格外的冷。

绿色的眼睛不含笑的时候便有了鬼意,幽幽地将那点人气掐冒了烟。

神经质地抖了抖,密斯卡岱就将安室透推开。

那是个很简陋的地下医院,墙面地板糊满了污渍,手术刀或许这辈子都不曾消过毒,而安室透却在祈祷这仅有的医疗资源能拯救他幼驯染的命。

自耶稣到观音,从地藏到佛祖。

现在想来,他当时确也拜了另一个人。

——密斯卡岱。

那是他第一次,由衷地希望对方真的是神明,那样他就可以将诸伏景光渡回人间。

最终也不知是哪位发挥了作用,重伤的诸伏景光竟真在密斯卡岱的操刀下好转,并成功挺到了支援到来。

只是密斯卡岱又死了一次。

因为失血过多,那少年仅来得及替诸伏景光缝上线,便瘫倒在地。

直到他死而复生,这才将那具可怜的,破破烂烂的躯壳带走。

他说他是神明。

或许吧。

这样的话,对谁都好。

不用去深思对方的诡谲,不用为死亡而愧疚,只用安静地等着对方自黄泉复返。

永无安宁。

如影随形。

这样就好。

够了……

……吗?

“哐哐哐。”

再次响起的三道敲门声将安室透自不合时宜的神游中召回。

门开了一个小缝,门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又好像什么都在蠢蠢欲动。

山田守哆哆嗦嗦的掏出那被血污染了的纸张,自那缝中递去。

诸伏景光对一旁的安室透点了点头,慢慢向前挪去。

“嘎!”

乌鸦突然惊叫,疯狂地向着闭合的玻璃窗撞去!

很遗憾,那老旧的玻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易碎,反倒是让鸟儿的羽翼断裂,而后滑下。

“啊,抱歉,让诸位受惊了。”

机械的女声迟钝地传来。

“邀请函……是正确的……进,对,请进……”

“咯吱——”

门被彻底打开,微弱的阳光倾洒进去,可遗憾的是,门后空无一人。

厚重的地毯自眼前展开,一直蔓延到尽头曲折的木质楼梯前。

一副巨大的画像挂在楼梯转折处,似笑非笑的老人搂着一个绿色眼睛的孩子,直勾勾地注视着每一位来访者。

死寂,古板,伴随要命的的巨量灰尘。

一座失落的囚笼。

安室透抢先走了进去,蹲下身抹了下地上的灰尘,便向诸伏景光点了点头。

诸伏景光便将山田守架起,拖着对方进入屋内。

“一切的……源头……神明啊……”

男人显然已经神智不清,诸伏景光很是怀疑对方是否能给他们提供准确的情报。

要知道,完成不了密斯卡岱的任务可是件要命的事。

他一点都不想面对那人冷冰冰的笑脸。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诸伏景光还未来得及皱起眉,便分辨出了那人是谁。

于是原先紧绷着的身躯骤然松懈下来,正如那橘红的灯光依次展开,再扩散,尽数将黑暗驱散。

于是笑声又传来了。

是那人惯常的,机械化又平板的笑声。

诸伏景光都能幻视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贴在监控后看他们小心翼翼的讨厌模样。

“啊……神明……”

或许是老旧的,依次打开的灯光太晃眼,抑或者是多年的抑郁与追求终于显现,山田守激动地复述着。

终于,他们头顶的那盏灯被打开了。

那平缓的,不紧不慢的脚步也终于走来。

男人的面孔在强烈的灯光的曝照下又些失真,远远看去就好像真的是“神明”。

电力电亮的灯具在嗡嗡作响。

人造的罪恶之神站在二楼的扶梯后,垂眸轻笑。

“欢迎来到最初的开始,血脉的源头,我们共同的家。欢迎。”

**

首先,这里是黄昏别管。

其次,这里是乌丸家的产业。

最后,这是密斯卡岱的老巢。

两位卧底先生被安排在了一楼的大厅内,正在试图整理他们目前所知的信息。

“怎么说?”

安室透仰躺在沙发上,那还是他上次被密斯卡岱带来打扫卫生时清理的。

也好在他上次清理过了,这座房子才能勉强进人。

回想起第一次到黄昏别馆时的情景,安室透的脸都白了几分。

诸伏景光站在落地窗旁,轻轻挑起一角向前方经过的从林看去。

“不怎么样。”

他将窗帘重新合上,转而环视屋内物件。

“没东西——要是有我上次早就发现了。”

安室透挥挥手,见诸伏景光仍然面色不佳,便也反应过来。

“怎么了?”

“没血。”

诸伏景光很冷静地后撤一步。

“咚!”

一声巨响自窗外响起。

玻璃震了震,却没碎。

收敛了倦色,诸伏景光扭头看向二楼。

方才密斯卡岱将山田守带上了楼,但就目前来看山田守并未像他展现出来的那样失去神智。

恰恰相反。

对方甚至还有余力控制东西来试图进入别馆。

“他怎么不趁方才进入时发难?”

安室透一撑手,自沙发一跃而下。

“看见是什么了没有?”

“鸟……”

“什么?”

诸伏景光似也在疑惑,但那点疑惑很快就被手机的震动给打断。

也不知发件人做了什么,欢快的声音便自顾自地跳出。

“附加任务——一起来守护我的家园吧!当然,如果守护失败我不会来捞你们的……”

话语未尽,又有重物砸上窗户!

一下,两下……

鸟类羽翼合展时的声响刺耳又惊悚,并随着时间逐渐自一扇窗的撞击演变为了多扇。

一瞬间四面八方都是恐怖的震响。

它们啼叫起来,沙哑至极。

明明是鸟的鸣叫,此刻合在一起却让人晃神。

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在低吟诵词一样。

“神啊……救救我们……被弃的残物……”

本是诡异到让人发疯的场景,而密斯卡岱的话语却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了那雨落似地砸击声。

“唔,当然,如果你们这次任务成功,我会批准你们前段时间的资金申请,并给你们多开些假期。”

对方笑了一下,其中的欢愉不言而喻。

“那么,加油吧,少年们!”

第76章 神不在的第七天故事开始构建未来……

上楼,直走,左转,进入主卧,接着旋转台灯,进入暗道,再输入虹膜等保险措施,过四道门,进入实验室。

麻烦,枯燥,谨慎有余而安全不足。

西川贺拽住山田守的后衣领,面无表情地将对方一路拖行至实验室。

血渍自一楼的大厅攀爬而上,在那副巨大的油画面前停顿片刻,又蜿蜒离去。

安室透说是清理过,但有些地方他终究还是没能探查得到。

房屋终究是老物件了,再加上距离上次打理已经过了些天,便不可避免地落了一层薄灰。

这原是件不打紧的事,但却会对一个皮肉外绽,躯骸扭曲的人来说,这细微的尘埃不亚于一场酷刑。

一步,两步。

西川贺的步子没有停顿。

他是最早回到这座别馆的人,在“西川”逃离枷锁后,那人便将别馆的钥匙交与他,并告知别馆内一切隐秘的存在。

这里是乌丸莲耶梦想的开始,也是他们罪恶血脉的源头。

——乌丸家的造神所。

木制的楼梯色泽暗淡,坚硬冰凉,而鲜红的血却给其单独上了笔重彩。

暗红的地毯并不柔软,一次次的试图折断男人的脊骨。

山田守仰着头,便见那高高的穹顶,以及斑斓繁丽的水晶吊灯。

微弱的阳光经过水晶的折射,在各处印出五彩的光斑,没入那墨绿丝绒的窗帘,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圣所……”

山田守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正在上最后一级台阶的西川贺顿了一下。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察觉到自己与对方血脉的相似。

那种癫狂的,惹人讨厌的个性,果真就是骨子里带来的病。

无论何时都无法摆脱。

如影随形。

也正是因为世界上有这样多的,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这样扭曲又怪异的存在,这才会导致密斯卡岱间的自相残杀。

他们都自信自己才是“唯一”。

高傲自大心理扭曲。

罪恶的血从未滋养出任何一朵真正美好的花,就连当年在实验室护着自己的“姐姐”,都是当年那场大火的点燃者,在那些年手上沾了无数同类的血。

……

也对,毕竟世界上这么多人,也就琴酒能忍受自己长久以来的疯狂。

所以他更要扣住。

只要对方要逃走……

如果要走……

啊,不会走的。

他走不掉的。

真开心啊。

阿阵之前的恼火。

难得一见的……对自己的占有欲。

真是想想都开心。

要是没有眼前这家伙就好了。

自己也不必赶过来。

要是不赶过来的话。

按照先前的气氛,只要他再加把劲……

是不是就能见到一个,为自己而失控,从眼到心都只有自己的琴酒了呢?

真可惜啊。

明明自己都已经挑好了囚禁自己的地点了……

只差一步。

最后一步……

那个人……

他最喜欢,最想抓在手里的人。

就能……

“恶心的怪物。”

怪异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西川贺的构想,看着对方潮红的脸颊,被火烧得只余一只眼的男人哈哈大笑,却又很快难受地呛咳起来。

对方的身体实在虚弱到了极点,以至于连辱骂都只能发出气音。

低头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安室透与诸伏景光,西川贺停下脚步。

“噢。”

年轻人面无表情。

他松开拎着对方衣领的手,蹲下身。

空荡荡的目光落在山田守难看的脸上,那双碧绿的眼睛便像是毒蛇一样骤然缩紧!

“哐!”

一声巨响!

原先一直盯着窗外的诸伏景光被这巨响惊得一抖,这才发觉那声响并不是自外发出的。

正准备询问密斯卡岱是否无碍,那怪异的鸟群便疯了似地袭来,以至于他不得不全身心投入到面前更危急的情况中。

在诸伏景光看不到的二楼楼梯转角,西川贺松开了方才按住了山田守脑袋的手。

他摘下了原先戴在手上的黑色手套,塞进了山田守嘴里。

年轻人说话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他说,“比不上你,人渣。”

成条的血自墙壁滑下,而脑袋被破了个口,抛妻弃子,背德无义的人渣还在抽笑。

一声又一声,脊背弯起,像只熟透了的虾子。

尽管由于嘴里被塞了东西,但西川贺还是能从对方的眼神和嘴型中看出对方的话语。

山田守说,“真可怜啊,这么多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很辛苦吧?”

“……”

西川贺自知再无话可以对这个疯子说,便不再停顿,站起了身。

他打开了走廊最里侧的主卧的门。

随后拽着山田守进去了。

**

“这就是监控里的所有,接下来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诸伏景光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主卧没关上的密道,那是他方才和降谷零交换着打开的。

“里面的基因锁我们开不了。”

狙击手语速很快,他与降谷零方才解决了一波那怪鸟,却不曾想对方的进攻并未停歇,在他们捣鼓密道的时候冲破了玻璃,进入了馆内。

“得亏这门不错。”

趴在窗台,填补弹药的金发男人在射击过程中得空回道,“真的不错。”

诸伏景光瞥了他一眼,继续向琴酒回话。

“……目前就是这样,密斯卡岱带着人进入密道,我和波本被围捕,需要组织支援。”

“嗯。”

琴酒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仿佛身处庆典闹市。

男人原本声音里的冷淡也被那热闹的氛围所打散,不可避免的平缓许多。

琴酒说,“我会让人来支援你们的。”

“那密斯卡岱先生……”

“他有事要忙,你们先抗一阵。”

“是!”

“还有就是……”

“什么?”

琴酒察觉到了电话那头人的犹豫,低头替身旁少年编好头发,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没取下对方的耳钉。

血一缕缕地淌下,自那人已经没了心跳的身体过渡到自己右肩。

对方恬静得就好像在做梦,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睁开那双迷人的眼睛,用他那肆意妄为又漫不经心的语调要求自己做这做那。

指尖勾过少年黑色的长发,琴酒只是安静地与那具躯壳一同坐在广场的长椅,等待最后一场烟花的绽放。

耳机里诸伏景光的声音有些踟蹰,他停顿片刻这才说:“我们在黄昏别馆。”

琴酒的动作停下了。

他只知道西川贺是去处理他那些兄弟姐妹的事宜,却不知道对方回了别馆。

那个地方……

诸伏景光说,他觉得密斯卡岱有些不对劲,但由于他们并没有权力去询问上级的行动,所以希望与密斯卡岱关系较好的琴酒能多多看照一下,以免对方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那孩子……”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诸伏景光停下了话语。

原本观望下一批攻击何时到来的降谷零也看过来。

室内的灯被打开,窗户能很好的映出里侧人的脸。

玻璃里的猫眼青年有一张很温和清秀的脸,上挑的眼睛笑起来时没有丝毫攻击性,加上好说话又认真的性格从小便很容易获得他人的信赖与喜欢。

然而他却远不及自己的外貌那般好接近。

礼貌,友好,却界限分明。

这通电话说到最后,分明已经不符合自己的行事风格。

或者说,这通电话还有可能会给自己与零带来杀身之祸。

所以在沉默后,诸伏景光只是很有礼貌地向琴酒道别,拾起撂在一侧的狙击枪,拍了拍降谷零的肩。

“你去歇歇。”

“支援?”

“很快就来。”

“那就好。”

“……”

多年的交情还是让诸伏景光察觉到了降谷零的异常。

他俯在枪杆上,没回头。

“怎么了?”

“密斯卡岱……嗐!”

降谷零挠了挠脸,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嘴里嘟囔着“用不着我来担心”什么的,便也走上来。

“留神,下一波来了。”

“嗯。”

“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

对吧?

“根本就没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

男人疯狂的声音被撕扯得不成调,山田守匍匐在实验室最前方巨大的,灌满了福尔马林的,围绕了整个实验室的管状物前。

每一个管状物中都关着一些组织,有些被人为杂碎,有些则完好无损。而最前方,也是看上起最完整的,被白色的灯光静静环绕。

——一名面容姣好的女人正赤裸着身体,蜷缩着,在里面沉睡。

她的腹腔已经空了,只留一个形状美好的子宫在她空荡荡的身体里漂浮。

在这管状物旁,有一具血管铸型标本,被关在狭小扁平的透明长匣内,而长匣上方,还有一个没收起的,沾满血痂的手术剪。

长长的,怪异的,用干涸血迹涂写的不明文字铺满了这间实验室的地板,最终以墙面为开始,向中心的手术台迸进。

被翻烂了的古书叠在一起,轻轻一翻,便可发现里面夹杂着的,略微发黄,被撕碎了的纸张。

它们中的大多数都被西川贺重新捡起,然后拼接。

于是他得到了一份诊断报告。

一个解释。

一个欲望。

一个恐惧。

一个疯狂。

以及……生命的源头。

——

姓名:乌丸莲耶

性别:男

影像表现:

右肺中叶肺门旁巨大软组织肿块影……双肺多发实性小结节,较大位于左肺上叶前段……

……

……

祝贺。

故事开始了。

第77章 来喝杯吧谈谈心

一切源于一次咳嗽。

一次简单的,寻常的,可有可无的咳嗽。

大女儿恰巧在开玩笑,说是远在英国的外孙在想他。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啊……

想起来了。

他好像笑了一下,让大女儿快些去忙自己的事,别来给自己添乱。

那真是个好孩子啊……

自小便懂事听话,长大后就学着料理家业,给自己分下了好大笔重担。

尽管早年就与联姻的丈夫分居,却仍是那样令人安心。

只是终究还不能承载自己那伟大的夙愿。

老人瘫卧在床上,那双混沌的,疲惫不堪的绿色眼眸茫然地望向窗外的春和景明。

他有些困了。

整个别馆空空荡荡,往常会吵闹着的大小姐与二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回来,就连不时会来看看乌丸莲耶的大姑爷都不见了踪影。

楼下,女仆们在窃窃私语。

她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自主人家死寂的氛围感受到了紧张与不安。

乌丸家这一代统共有三位小姐。

其中大小姐与丈夫常年分居,打理家业,与在自己家科研部工作的二小姐共同居住在这座由老先生母亲传下来的别馆。

而最小的三小姐,则与其丈夫居住于英国,每当他们的独子生日前夕,乌丸先生都会与另外两位小姐前往英国,为那孩子庆生。

可今年乌丸先生却没去。

因为他生病了。

严重的,凶险的病让大小姐与二小姐焦头烂额,便也不好再让一个身体不适的老人拖着身体去看他的外孙。

一天一天,一个月又一个月。

直到大小姐与二小姐失去消息。

而乌丸莲耶的病却在加重。

老人沉闷的呼吸覆盖了整座山崖,就连风吹海浪的狂啸都抹不去那断断续续,没完没了的咳嗽。

老人开始咳血。

一口又一口。

于是三小姐开始给乌丸先生打电话。

平缓的,剧烈的,好言好语,斥责辱骂,那位向来和蔼的老人像是变了个人,匍匐在床上将他所能碰到的所有东西狠狠地砸碎。

二楼的主卧的门开始整日关着,血腥味终日萦绕不去,混合着那不知何处而来的腐烂与福尔马林的气息,刺激得让人作呕。

而众人却默契地无视了那合不拢的,墙面的缝隙以及每天溢出的暗红的液体。

药水一滴滴地滴下,用过的针头溢出垃圾桶,没来得及扭上的药瓶倒在地上,白色的药片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她们回来了吗?”

老人喘息着。

站在暗处的私人医生底下了头,“还没有。”

“……”

“……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足以支持实验的继续……”

“……”

“况且实验也并不能保证成功……”

“滚……滚!废物!我花那样多的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养着你们……无论多荒谬的理论都会给足你们支持,事到如今你们和我说那‘不成立’?”

“先生……”

“不不不!一定是那两个孩子与我不适配……”

“先生,我建议结束……”

“叫老三回来……叫她回来……回来……回来……”

中年的私人医生皱起了眉,他是自小接受乌丸莲耶资助的孩子,也算是与乌丸家小姐们一同长大,因此在乌丸莲耶筹谋实验的开始,他便在劝阻。

男人试着和缓声音,“这是有驳人伦的……无道德的……”

“砰!”

骨瓷与骨头相撞的瞬间碎成无数片,险险在男人的眼下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仿佛是被这一砸给弄懵,过了几秒,医生这才颤抖着跪在了那一地狼藉上。

血将药片染红,而医生根本就不敢为这疼痛出声。

往日里的天父瘫在床上,哼哧哼哧地讽笑,“道德?人伦?那种无用的……浪费时间的东西,根本就没必要存在。”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肿胀的腹水与残破的肺在共鸣。

乌丸莲耶说,“叫她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

“……是。”

“出去吧。”

“是。”

“对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乌丸莲耶突然抬头,那双绿色的眼睛,幽幽得仿若夜半回魂的鬼火。

他问,“你老师的理论……是血亲都能做到的吗?”

医生单手撑住一旁的小桌,闻言连忙抬头,“是的,是的!理论上,血亲都能!”

“哦。”

仿佛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老人突然笑起来。

他确实拥有一张慈祥,和蔼,令人信赖的皮,就像他一如既往向别人所展示出的一样。

乌丸莲耶拍了拍床沿,用一种,在以往很寻常的,亲昵的语气说,“别站那么远,过来,好孩子,坐过来。”

“……”

老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药水以及肉类腐烂的气息。

医生走过去了。

正当他俯身,想听乌丸莲耶有什么指示时,对方一把掐住了医生的手腕!

老人的眼中嫉妒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被那种伪作的笑所替代。

“帮我个忙吧孩子。”

他说,“让她把西川也带来吧……那孩子也是我的血亲……拥有最年轻身体……和我最像的孩子……也该回报我这些年对他的宠爱了……”

医生的脊背瞬间崩直,尽量将自己颤抖的声带撸直,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是西川贺少爷吗?”

乌丸莲耶笑了一下,没回答,却松开了原本死死掐住医生手腕的手。

于是医生便知那就是了。

男人不敢背过身,只是一步步地弯着腰,战战兢兢地倒退着走到房间门口,在摸到房门把手时这才转过身离去。

重新阖上房门,医生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掐出了青痕,而冷汗与脸上的伤口混合在一起,刺痛到人难以忍受。

快速捂住闻声而来的女仆的嘴,医生快步下楼,接过管家递来的车钥匙,离开了这座曾经承载了无数珍贵回忆的别馆。

发动机启动的声音点燃了这日渐死寂之处几分生机,女仆们看着汽车离开的影子,消瘦的脸颊露出无限向往。

管家拍了拍手,让她们回去工作,自己则走上楼,叩响了最里侧的门扉。

“先生。”

外貌比乌丸莲耶更加年迈的管家朗声道,“该吃药了。”

……

……

……

“然后呢?”

西川贺坐在吧台前,一只脚搭在脚踏上,一只则蹬着地,好使自己一刻不停地转圈。

密斯卡岱站在吧台里,闻言沉默片刻,随后将备好的酒推到了西川贺眼前。

被切得很薄的柠檬片卡在杯壁,苏打水与威士忌暗金色的酒液混合在一起,被搅拌后翻腾起细小的气泡。

“尝尝吧,特意给你留的麦卡伦。”

密斯卡岱垂下眸,开始切冰块。

西川贺倒也不在意对方的沉默,只是笑了笑,饶有兴致地举起酒杯尝了口。

瞥了眼吧台后的酒瓶,他问,“25年?”

“尝出来了?”

密斯卡岱抬头,弯了弯眉眼。

岁月苛待了他多年,直到脱离了组织的现在他这才找回些许当年那个备受宠爱的“西川贺”的踪迹。

斑白自他额角向上攀爬,又被随意地在脑后束起一个小揪,没有接受过训练的身体消瘦无比,自背后看去只能见一根倔强的脊梁挑起了这具空荡荡的躯壳。

西川贺收回视线。

自酒店离开没多久,密斯卡岱就收到了西川贺的来信。

还在审人的密斯卡岱自刑罚中回神,这才关上了地下室的门,任由审讯者昏迷。

“怎么了?”

男人单手撑在厨房台面上,打开了水龙头。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乌丸家的血脉。

哪怕是在暴戾的怒火中燃烧,却还能保持表面的优雅。

水流声将电话那边西川贺音调里的情绪遮掩,西川贺像是在外面,却又与车辆人群离得很远。

繁星已经开始暗淡,但对于需要借助酒水来逃避现实,或是想寻求一方安静的人来说这一天这才刚刚开始。

两人的呼吸被沉默拉长,在听到西川贺那边又传来一声远远的鸣笛后,密斯卡岱终究还是担负起了兄长的职责。

他推开了厨房的窗户,自口袋里摸出半包烟。

半晚的风吹得人很舒服,这才让人恍觉原来夏天已经快过去了。

密斯卡岱听着对面平缓的呼吸,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猛烈的感情都不算回事了。

手中的细烟捏了半天,终究还是没点。

男人盯着皱皱巴巴的烟看了看,垂手扔进了垃圾桶。

他抢在西川贺开口前,笑着问:“要来喝一杯吗?”

西川贺答应了,这才有了先前那一段乏长的叙述。

男人给自己倒了杯酒,冰块沉在杯底,与西川贺那杯堪称天差地别。

沉闷无趣,普普通通。

却已经足够了。

他并不知道西川贺经历了什么,对于他来说,除去给西川贺提供情报,自己已经离组织很远了。

远得就像前几十年不过一场梦。

一场基于娇纵少爷寤寐时,怪诞迷离的梦。

没有去喝自己的那杯酒,密斯卡岱开始收拾桌面。

他的语速很慢,平缓,低哑,仿佛一个加速就会声嘶力竭。

“接下来的事我应该和你说过了,你确定还要听吗?”

与他隔了一条桌面的,拥有着他共同血脉的兄弟语气很淡。

“我要听。”

“那好吧,不过出于公平,我也需要一个故事的结尾。”

男人假意思索,最终任由笑容爬上面庞。

“就你将人带到黄昏别馆,最终却不得不为别馆付出巨额修缮费的那次吧,你上次还没说完。”

“那会很无趣,因为结果你也知道。”

“但我要讲的结果你是也知道的。”

“……好吧。”

得到了回复的男人微微勾起唇,密斯卡岱下意识挺直了腰。

他说:“那我开始了。”

第78章 该如何讲一个故事好来牵动人心……

一个故事该从何讲起才能扣人心弦?

一个人又要怎样才能走出宿命的梦魇?

这个问题密斯卡岱在孩童时就思考了很久。

他的母亲是位艺术家,浪漫,善良,被金钱供养得纯白无暇而浮于人世。

很不幸,他的父亲虽没被教养得像母亲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却也是个相信乌托邦存在的文艺青年。

拥有数十家连锁书店老板的独子与世家巨富的小姐的结合注定了他们的未来是梦幻曼妙梦境的延展,正如他们向他们的孩子所说的那样——

“愿你的未来纯净明朗,

像你此刻的可爱目光,

在世间美好的命运中,

愿你的命运美好欢畅。”

被修理过的枝丫爬上墙面,绽出一朵朵绚烂。

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到不可思议,又断到匪夷所思。

“我们需要回日本一趟。”

在梦醒的那天,男孩听见母亲说:“我们要去迎接属于我们的职责。”

……

职责。

命运。

未来。

都被打得粉碎。

质壁分离得很干净,以至于在母亲被开膛破肚时自己还醒着。

他躺在手术台上,一侧是自己眼神空洞的母亲的尸身。

推敲,研讨,商议。

祭祀的整个过程无可挑剔。

站在一侧的老人身穿执事服,语气冷淡,假意恭顺。

而重病的乌丸莲耶则蘸取着血,一字一顿地完成了那庞大诡异的圆阵。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是早已失踪了的大姨。

光着身子,骨头都被抽出,只能依靠四肢的铁钉,这才勉强保持人形。

男孩没出声。

他咬着牙,死死抠住自己的皮肤,直到血液的湿腻使手指打滑都不曾放手。

他的外祖父已经陷入了疯狂,除去那突然到来的,自称可以洗去他身上所有罪孽,赐予新生的管家,再也听不进一句话。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男孩的嘴唇被咬破,原本干净的绿色眼眸盈满泪光。

突然,一只满是老茧的手伸了过来,将男孩整个视线遮住。

于是在一片漆黑中,男孩听见那苍老的声音咳嗽一声,说:“仪式开始。”

沉重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古怪的吟唱在耳侧摇晃,最终汇合为了乌丸莲耶虔诚无比的祈祷。

“罪人”说:“神呐。”

“罪人”说:“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拥有最伟大权柄,最漫长生命,最仁慈之心的神呐,我向您祈祷。”

“罪人”说:“我祈求您能宽恕我的罪,为我洗尽世间尘埃。”

“罪人”说:“我祈求您能延续我的生命,使您的信徒可以拥有更多来传播您理念,供奉您的机会。”

沉默。

又是沉默。

看不见的孩子落下了眼泪。

“罪人”说:“我向您呈上祭品——那些我所认为的,最美好,我最骄傲的存在们。”

“请接受——一张美丽魅人的皮。”

“请接受——一颗聪颖智慧的脑。”

“请接受——一块孕育子嗣的宫。”

“以及与她们命运相连的,他人的血。”

一片寂静。

接着,蒙在还在眼前的手撤开了。

还未等孩子习惯光亮,那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有着模糊面孔的人便将他连带着插在他身上的管子一并举起,像是在欢呼,又像是在肯定。

“看哪,这孩子醒了。”

很就很就以后,男孩这才知道,原是按照他受的伤,本不该在那时候就能醒来的。

可偏偏就是这件插曲,反倒让乌丸莲耶觉得自己的祈祷成了效,更为疯狂地开始了实验。

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将那诡异的,罪人的血复制,并将那种病态延续,传播开来。

男孩被外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臂抱起,又被放在了远处。

老人吻了吻孩子的额头,眼中满是狂热。

乌丸莲耶说:“感谢你,神。”

他说,“接下来我要向您献上最后一件祭品。”

“什么?”

站在实验室中心,还未收起得意洋洋笑容的管家以及另外一人扭头看来。

乌丸莲耶扬起扭曲的笑脸。

实验室的监控在那瞬间尽数转身,将正中心的两人包围。

于是乌丸莲耶又开始用那种,吟唱般梦幻的语气开始说话。

他说:“我向你献上最后一件祭品——您忠诚信徒两具的尸体。”

“什——你这是在渎神!!!!”

管家尽量稳住了声音,试图向不久前还对他言听计从的老人施展自己语言的魔力。

“先生,您还得喝药呢,没有我们——”

“啪啪啪。”

轻轻的拍掌声响起。

原本离去许多天都没再回来的医生畏缩着自实验室门后走出,将手上的化验报告递给乌丸莲耶。

“啊,忘了告诉你们,我已经知道药的构成了。”

“那你就该知道,只有我们才能自你血亲的尸身上提取新鲜的血液!”

“你们在说什么?”

老人弯下腰,慈爱地笑起来。

男孩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头顶被乌丸莲耶轻轻抚摸,老人的面孔一如既往的和蔼,就好像他从未改变。

乌丸莲耶笑意盈盈,“我的血亲——不是还有一位吗?”

“而且我还得感谢神。”

“要不是它,实验也不会这么快就取得成果——要知道老二卡在这已经很多年了。”

“难道你从未信过……”

“不,我相信神明的存在。”

老人因为生病,而显得病恹恹的,他已经开始了厌倦,于是便垂下眼,翻看起报告。

“要不是神明,我也不会取得这份成果。”

“要不是神明,要不是你们带来的神奇药方,我早该死去。”

“所以我向神明献上祭品。”

“以来宽慰我的心。”

“就是这样。”

乌丸莲耶挥了挥手,转身。

一瞬间枪声自实验室四角响起,连惨叫的时间都未曾留给那两位“神使”。

*

“那‘我’呢?”

年轻人不满地敲击桌面,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下绚丽多彩。

他的兄长抬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他说:“这不是还没结束吗?”

“但接下来的一切我都已经知晓——”

“嘘——耐心点,我能讲述这个故事的机会不多,给我点时间,让我将这个故事讲完。”

有条不紊的敲门声响起。

酒吧是西川贺的私人产业,本来有资格进入的人就不多,更不用说在这个西川贺早已经下令清空场地的今天。

中年人停顿了片刻,随即苦笑起来,“看来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西川贺盯着门扉没出声,食指在杯壁上画圈。

“咔嚓。”

冰块溶解了,并逐渐与威士忌混为一体,再不见踪迹。

“进。”

年轻人的声音有些闷,漫不经心又有些不满。

未等人踏入室内,西川贺便懒懒开口,语调有些冷,笑意却未散。

“给我一个你打断我们谈话的理由……GIN。”

琴酒没太在意西川贺冷淡的语气,只是照常先向站在吧台后的密斯卡岱点了点头。

接着男人将视线重新转到西川贺身上,开口道:“莱伊传来情报,他见到朗姆了……”

西川贺喝了口酒,“无关紧要的话……”

“和一名疑似密斯卡岱的孩子在一起。”

年轻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山田守的孩子这些年他一直都未曾找到,本以为对方会一直藏匿起来,却未曾想在上次的爆炸中显了身。

——更不用说现在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的眼目下,招着他出现。

朗姆向来藏得很好,这么多年,他从未露出马脚,这次的显身是一个险境,却也是一个机会。

接了单,总是要干活的。

哪怕是与自己相杀的兄弟所下的单。

“失陪了。”

西川贺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站起了身。

他先向密斯卡岱点了点头,随即便离开了吧台,在卡座上躺下。

于是酒吧重新恢复了寂静,唯独琴酒与密斯卡岱四目相对。

“你们……”

“你……”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他们确实都不是那种很擅长社交的人,尤其是在彼此身份的前提下,这种尴尬更加另人窒息。

西川贺那边已经没了声响,想来对方已经降临到另外一具身体中。

沉默良久,最终作为长辈的密斯卡岱先开了口。

“你这副躯壳能喝东西吗?”

琴酒皱了皱眉,点头。

“那就好。”

像是舒了一口气,密斯卡岱重新取出用了大半的麦卡伦。

他晃了晃酒瓶,琴酒便知是什么意思了。

银发的男人说:“不用加东西。”

他并不喜欢揉杂。

“那好吧。”

密斯卡岱有些遗憾,却也仅止步于此,替对方倒了半杯酒,又在琴酒看过来的时候弹了弹杯壁。

清脆的响声倒是舒缓了紧绷的神经,密斯卡岱便也趁机开了口。

中年人的声线在岁月的洗礼下开始柔缓,如此倒也适合家人间的聊谈。

密斯卡岱将酒杯推了过去。

他说:“我们刚才在交换彼此的故事。”

“嗯。”

“我的已经到了尾声,而他的才过去一半。”

琴酒抬头,冷淡的眉宇间有些不解。

“所以,来吧,来替他将故事讲完。”

“以你的视角来补全这段经历,好让我知晓他对我进行了多少艺术的加工。”

第79章 光照在黑暗里头黑暗却不接受光……

“好吧,他讲到了哪?”

“他进入了别馆的密室。”

“我的视角?”

“你的视角。”

琴酒坐在长椅上,握着的手机屏幕上分明是西川贺的电话号码。

可他却没拨通。

只是静静地枯坐在那,盯着倚靠在他肩上的少年出神。

直到喧嚣散去,黎明将至,那身穿白裙,金发碧眼的女孩这才姗姗而至。

“先生请您过去。”

她话语轻柔,说起话来好似颂歌。

琴酒没问,只是将长椅上的人拦腰抱起,随后跟着女孩离去。

那是一座古老的,高大精美的教堂。

五彩的玻璃拼凑成一幅幅典故,将黎明的光引接又将其带入神的国度。

女孩推开了大门,站在门口向琴酒微微含额。

随后便又有一位身着黑裙,头戴黑色头巾的修女微笑着走上前,无视了琴酒抱着的少年,手持烛台,领着他们缓步向前。

供灯的修士们鱼贯而入,不多时,暗淡的教堂便重新展现出它那瑰丽又神秘的氛围。

穹顶上的画作不知已经留存多少个世纪,任然鲜艳灵动到惊人,那游离着的,不断变换的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映出巨大的十字架。

衣摆与头巾摩擦,发出轻盈的声响,银质的烛台便一盏盏地亮起。

陆续有附近居民到来。

悠扬的歌唱声响起,伴随着逐渐亮起的教堂内部,那清脆,柔和,低沉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为他们的永恒神圣的主献上弥撒。

琴酒在修女的指引下,落座于教堂角落——一片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银发的杀手将爱人的身躯平放于身畔,左手摩挲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掏出烟。

他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在盯着最前方的神父看。

阳光越来越亮了。

而那一直站在修士们身前,引领着他们进行弥撒的神父终于转过了身,好让信徒们能更好地接收到主的恩赐。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脸型流畅,眉目传情,常年无血色的唇微微勾起,绿色的,宛若宝石的眼眸逆着光,饱含笑意。

他的短发打理得很好,垂眼时便会显出温柔和蔼的微笑。

“神父”很温柔地朗声说: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

他将手抚于胸前,低垂下头。

“阿们!”

“阿门。”

信徒们俯身,轻声道。

琴酒却独自盯着对方看了很久,直到弥撒的吟唱结束,这才掏出了自方才起久一直在震动的手机。

在罗马的下属向他发来了大段文字,并告知了他西川贺不作伪饰的行动。

站在阳光下的神父扬着笑,丝毫看不出本质的阴霾。

琴酒微微挑眉,玩笑似地开口。

“阿门。”

向我唯一的,永恒的神致意。

***

“就这么多?”

“嗯,从‘我’的视角。”

“那好吧,不要局限于你的视角,他告诉过你他那边的经历吧?继续说吧。”

“……嗯。”

“开始?”

“开始。”

***

这里血腥味很重。

这是山田守的第一想法。

但他随后便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发觉自己那凄惨模样并不适合去谈论他人狼藉景象。

残疾的男人并不能很好地站立,所以他只能以爬行的姿势进行活动。

好在他那同胞的兄弟并未限制他的探索。

四处搜寻着实验报告的山田守的内心几乎升起感激,他努力地小心地避开了地上老旧的图画,血渍在外围画了一个新圈。

西川贺只是站在了门口,沉默地盯着室内看。

那确实是一个破旧的,满地狼藉的场所。

但这却也同样是他们——某些剑走偏锋的“密斯卡岱”们心中的圣所。

他们的诞生就源自于此。

在资料所能记载的,最为可信的,最初的实验,就是在这展开。

以乌丸大小姐的皮肤,三小姐的子宫,二小姐的技术,小少爷的身躯而初生的“人”在这间实验室睁开了他的眼,并造就了那长久以来,绵延不绝的悲剧。

拾起散落在地的,因为没有完好保存而零散开来的红色“细线”,明明还没用力,那一点红就在手中尽数化作粉末。

“……”

不远处的山田守还在喃喃自语,“准确的,完美的实验……”

“失败的,惨烈的结果。”

西川贺接过他的话头,不顾对方狠狠瞥来的眼神,双手一撑,坐上了手术台。

“我已经将你带来。”

年轻人的语调散漫,视线在游离。

“你该信守承诺,告知老宅的位置了。”

“什么?”

山田守抬头,眼中满是不解。

“你还没找到我的孩……”

“哦,你说那个。”

年轻人随手拍打了一下身侧的电子屏。

那是很多年前的物件了,但好在乌丸莲耶为了这项实验投入了巨额资金,哪怕电子机器已经更新换代多年,留在实验室里的各项设备还是能正常启动。

他输入了一串数字。

于是屏幕骤黑,沙哑苍老的嗓音自屏幕的那侧传来。

“那孩子在这。”

一道的影像伫立于触及不到的远方。

西川贺的手机震了震。

而山田守及时从那些报告中抽身,这才保住了他那所剩无几的“尊严”和“体面”。

好吧,或许他也并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

但他已经看见了更加令他着迷的存在。

——他的实验的寄托,他的成果,他的珍宝。

是的,他已经认出了那老人是谁,更认出了那老人怀里的是什么。

那是,能让他屹立于其他密斯卡岱之上的可能,是他能延续被那场大火烧断了的实验的未来,是逃过了自己因为本能而产生无数次杀意后存活下来的,最完美的孩子。

只要适当的调整……培试……更新……就能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他即将……得到一个最完美的……密斯卡岱……他新创的新人类!

男人痴痴地伸出了手,却被西川贺不着痕迹地一挡而重新落入人间。

“朗姆。”

他人的声音将山田守回到人间。

朗姆——由于对组织继承人不满而叛逃出组织,暗中与他们这些密斯卡岱联络的虫豸,曾无数次给自己的实验投反对票的家伙。

这样一个不完美的存在,却由于那小小的失误,抢夺走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实验成果。

山田守的脸色黑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不过眼前两人交易的筏子。

狭小封闭的空间内,矮壮黝黑的老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而那孩子分明还在熟睡。

西川贺保持着体面的微笑。

他确实是很讨厌眼前这个人。

不是因为对方叛逃,更不是因为对方隔三差五给自己找事,只是因为单纯的讨厌。

那种本能的厌恶甚至能激起他生理性的反应,正如此刻,他正压抑着自己想吐的欲望强迫自己与对方谈话。

老人开口,话语间高高在上的讽意丝毫不作伪饰。

朗姆昂着他那粗短的,黝黑的,令人生厌的脸,得意洋洋。

“干得不错嘛,我会给你相应的奖励的。”

“……”

“其实我一开始没对你们抱有希望的……嘛,毕竟只是人造的东西,特别基因也不太好,做出什么错误的选择倒也不奇怪……”

“老宅的位置。”

西川贺微笑着开口,彬彬有礼地打断了朗姆的长词大论。

老男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朗姆很快就收起那点不快,撇了撇嘴,带着那种,一直以来的,不明所以的傲慢吐出两个字。

“东京。”

“位置。”

西川贺重复了一遍。

“我想你活了这么些年不至于听不懂人话吧?位置,准确点,详细点,老宅位置。”

“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哦,看来那孩子并没告诉你老宅在哪是吗?终究不是一路人啊,尤其你们还都是踩在他骨血上出生的……”

“轰!”

远远的,并不清晰的爆炸声响起。

自山田守的位置看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那兄弟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作伪饰的笑。

“位置。”

西川贺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衣衫整洁,长发束起,面容俊美,与屏幕那边的,局促不安的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轻人敲了敲电子屏,假装看不见朗姆脸上怨恨的神情,语气平缓,面带微笑。

“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你以为我是正找不到你吗?我只是懒得找你,老鼠就要有当老鼠的自觉,特别是在主家找你时,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西川贺掏出了手机,垂眸看了眼。

“啊,看来我的下属们已经攻克了你的防御了呢……”

“鸟取!在鸟取!其他更多我也并不知晓!!!”

“很好。”

年轻人拍了拍手,朗姆那边的声响随之停歇。

“看来你很喜欢我新研发的程序,对了,鉴于你既然这么喜欢我的程序,我就免费送你个小礼物吧——你派来的那些机械鸟,现在大概快到你航行的那只船上了,祝好运。”

“什——”

“总之,感谢~”

“王八蛋!劣质品!怪——”

“咔!”

朗姆疯狂的嘶吼就这么被隔阂开来,实验室又只剩下电力运转的嗡鸣。

山田守多少自自己的癫狂中恢复了点心智,沉着脸,警惕地盯着他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摆弄着其他电子设备的兄弟看。

“你承诺我的……”

不知过去多久,心神不宁的研究员开口。

他吞吞吐吐,“你承诺的……我的实验样品……”

“啊。”

西川贺扭过头。

那双眼睛里的笑意还未消,却凉薄得吓人。

年轻人站在历史的重合点上,仿如他血缘上的祖父一样,假意思索片刻,最终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颜。

“你是说市长小姐委托我们送走的‘污点’?”

“什么?”

“哦,我都忘了,你的年纪是比我大点,脑子没能转过来很正常。”

深吸一口气,西川贺以一种,遗憾的,惋惜的,却笑意满满的声线朗诵。

“很遗憾,在半年前,市长先生的小姐就向我下达了一个委托。”

“那个贱人!她不过一个容器!她怎么敢——”

“嘘嘘——小点声,别这么激动。”

西川贺皱了皱眉,“我们还是优雅点好,我可不想让那老家伙所说的任何一句话落了实。”

顿了顿,确定山田守不再吵闹,年轻人这才接着说:“她说‘我被人骗了,我要那人身败名裂,要他和他伪善的父亲一无所获,要他们去死。’”

年轻人模仿着骄纵少女的声调,那熟悉的,暴躁的大小姐仿佛就站在山田守的身前,一如既往地昂着她愚蠢的头讥讽自己的一无是处。

如若不是为了她的基因……

不,不是的。

“其实你是被迫和那位小姐在一起的吧?因为你的养父,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说法来将那孩子认回来——那位小姐本就是他亲自送到市长膝下的。”

“……”

“来想想,山田老先生其实很不满你和那位小姐的交往吧?他是不是斥责了你很多次——‘你怎么敢!?’”

老人疯狂的嘶吼在耳侧响起,那个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嘴上说是为了保护女儿,却又在无法生育的市长与其家人将孩子养大后,多次凭借那一点污垢的血缘要求市长为他大开后门。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追寻……我们血脉向上的……最完美的……”

“很不幸,那位小姐不知何时知晓了你们的罪孽,她想逃走,却被你们囚禁,直到生产时死亡。”

“……”

“人渣。”

“……”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你们怎么要挟市长,怎么强迫那孩子和你上/床,怎么一次次的给她植入试管婴儿?”

“……她怎么和你取得联系的?”

最终,山田守只是这样说。

他不再疯狂,狡辩,褪去一身绷带,露出全身的烧伤,他整个人无愧于朗姆方才的“怪物”之称。

带着诡异的沉静,男人开始颤抖着,有规律地撕扯自己脸上的伤疤。

死里逃生的密斯卡岱问:“我分明拿走了她向外界联系的一切……她怎么找到你的?”

“我无所不在。”

“……不合理的回答……呵呵……”

“我无所不在。”

“我需要确切合理的过程……我能得到的,因为我是密斯卡岱里最好的研究员。”

“我无所——好吧,那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西川贺不再复述,或许是因为他不屑于和一个疯子来讨论自己的伟大,抑或者是他现在正在向对方施展琴酒教与他的“怜悯”。

年轻人问:“你得到了吗?密斯卡岱研究员?”

“……”

长久的沉默。

“看来你是没得到。”

“……”

“没得到实验成果,没得到身份,没得到家人,没得到爱人,没得到孩子,没得到感情——多失败啊,密斯卡岱研究员。”

“……我。”

“多可悲啊,一个怪物的一生。”

不知是哪个词触动到了山田守,对方撕扯皮肤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整个人看上去就是血淋淋的一块。

“闭嘴……闭嘴……你又好到哪去?怪物……我们都是人为创造的怪物,你难道没察觉到吗?那些动物般的本能……”

“是吗?你也这样认为?”

“我本就是……研究的一环。研究的本身与被研究的存在……不被期望的存在……”

“那向我祈祷吧。”

“什么?”

不成人样的男人抬头,却之间他的兄弟光鲜亮丽地站在眼前。

灯光亮如白昼,他好像听见了来自教堂的弥撒。

孩童的嗓音吟唱道:

“我们的心,是上帝在世上所造之身,罪孽的根源。”

……

“我们的罪已经在十字架上被判决,你要诚实地向神悔改!”

……

“我们要悔改,向耶和华起誓……”

男人迷茫的声音逐渐与他脑中的吟唱声相重合,他已经模糊了的视线看不见他兄弟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西川贺缓缓向前,在对方缓慢的赎罪声中伸出手,抚上对方头顶。

“我赦免你。”

他说。

于是在太阳的光照达到最炽烈,最神圣的时刻,教堂的钟声响起,白鸽四散。

罪人洗去罪孽。

他睡去了。

第80章 我要向你忏悔为了我自己

“神啊……求你饶恕我的罪。”

异邦人的言语在空荡的隔间里响起。

窸窸窣窣的,难言之隐尽数吐露,然后等待着窗那边的神父代替神明来赦免。

“你不去吗?”

轻缓,柔和的声调是琴酒不常能听到的,以至于对方的目光已经投到了自己身上,男人这才发觉是对方在说话。

阴影里的银发男人自带一股萧杀血腥,当地居民见惯了黑/手/党间的纷争,倒也见惯不怪地路过,继续为耶和华奉灯。

孩童清澈的吟唱还在继续,陆续有人自忏悔室狭小的空间里进出。

神父碧色的眼睛落在琴酒的脸上,柔柔得仿若一捧春水。

“你不去吗?”

神父问。

琴酒没拒绝,只是静静地抬头,注视着他那难得放松了神经的恋人。

“我为什么要去?”

反问并不带攻击的意味,反倒含着笑,在光影游掠的穹顶之下,温柔得就像情人絮语。

神父似乎被这疑问难住,年轻人站在阳光下,就连长至脚跺的黑色的神父服都荧着层灿金的光圈。

黑色的长发被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的清隽面容苍白却不无力。

他抱着本很厚重的书,站得却笔直。

“抱歉,是我以‘我’的消息先入为主了。”

“嗯。”

“那么如果可以,请允许我道歉——但愿父能赦免我的……”

神父先生那矫揉造作的话还没说尽,便被琴酒打断。

“如果不忏悔的话,能去忏悔室看看吗?”

男人的表情一如既往,但由于工作,常与人打交道的神父却捕捉到了对方那一闪即逝的不快。

神父扬起笑,避开那双墨绿的眼睛,回答,“当然,神爱着每一个人。”

他做出邀请装,伸出手,琴酒顺着那方向看去,却分明是忏悔室的另一方向。

“这边请。对了,在去参观前,请将‘我’送到休息室,毕竟总会不明真相的人为这些小事而抓狂。”

隐蔽掉话语末尾的傲慢,神父的笑容干净又美好。

“请。”

……

这是一座很古老的建筑物。

琴酒与神父的脚步在光洁的砖面上踩踏出回响,远远的仿佛宿命的交响。

男人的目光落到角落的斑驳,便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很难确定它初次建设时用的哪一个时代的砖土,正如很难定义西川贺投放在世界各个角落的每一个躯壳是否拥有和他一样的自主性一样。

他们是人,是机械,是人与非人的结合,是个人性格的百面折射,更是他所钟爱的那片灵魂的寄所。

那人问过他,能否用躯壳来替代他的陪伴,他的身份,他的存在。

那是一个很难解的问题。

因为那人也曾是他自己口中的“躯壳”的一份子。

况且就以对方告知来看,那些躯壳在不承载那人的灵魂前与正常人并无区别。

如果秉持正义,琴酒会遵守作为一个老师的守则,告知对方,“是的,你是可以被他们取代的。”

但那人的灵魂过于自由。

过于……向往浪漫。

如果他说舍去身躯就能在月色下起舞,琴酒相信对方会毫不犹豫地牵起自己的手。

他的爱人像一只即将燃爆的氢气球。

而这些躯壳却是他能牵住西川贺的那唯一一根线。

所以琴酒回答,“你是不可替代的。”对于自己来说。

那人的每一次的死亡,都代表着自己能挽留的可能性的衰减。

但对方却在逐渐飘离,想要去自己再也看不见的远方。

对了,

已经接近下午了。

西川贺还没回来。

是不想见到自己吗?还是看见了其他更有趣的东西?

……

罢了,只是等待而言,自己早已习惯。

男人的脚步很稳,他按照神父的指示,将已经冷了的身躯放在休息室,又跟随着来到了忏悔室。

其实说是“室”,占地却极小,木制的隔间堪堪容纳消瘦的神父一人,而前来忏悔的人只能匿于那狭小开放的空间内,怀着无边的懊恼与绝望颤抖着与雕花格栏那边的人倾诉。

神父静静看了会儿,突然开口,“你有过忏悔的冲动吗?”

“偶尔。”

看着那正在诉说着的,泪流满面的中年人,琴酒回答。

神父的笑容不变,仿佛并不需要回应,只是抱着书,以一种慨叹的语气继续说:“我无时无刻不在向神忏悔。”

“……忏悔什么?”

“我的罪。”

“不打算再问点什么吗?”

神父扬起头,这副躯壳因为职位而自带的沉静多少洗去了作为“西川贺”这个人骨子里带的执拗锋锐,倒是引得琴酒的目光长时间地落到了他身上。

“……”

“我想我们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了。”

神父看了眼窗外璀璨的余晖,神情淡然。

“不想再向下试探着看看我与‘他’之间的同与不同吗?”

“……”

“你的内心并不安宁,”

中年人已经倾诉完了,很快,很快就要轮到他们。

晚间的弥撒即将开始,孩子们自后院疾步走来,匆匆的,却能在撞到每一个成年人时展露出甜美纯净的笑。

原本站在隔间里的老神父向年轻人招了招手。

年轻人垂着眼,并没有理睬。

他接着说,“你究竟在坚持什么?他——我们,其实并不值得你来爱,来浇灌感情,来一次次的伤怀。”

“你在信仰着什么?祂又带给了你什么?主啊,为何世人皆自寻烦恼也不愿皈依于您的门下?”

神父的眼中乘满疑惑,他确实是一个在教会中长大的孩子,以至于和他的原身如此不相像。

而被他疑问包围着的人却只是回答,“到我们了。”

“……”

“我想你的剩余时间也并不多。”

“……”

“还想做什么吗?”

“不……”

年轻的,纯洁的神父闷闷地回应,“我已经做好了我的最后一次弥撒,接下来的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他说着,手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你们会记得我们吗?”

那孩子在进入隔间前还在问,仿佛即将忏悔的人不是琴酒而是他。

“……”

“好吧,我知道了。那么——这位……”

“黑……”

“黑泽先生,请问你有什么想向我诉说……哦,我看看,不对,是忏悔的吗?”

熟悉的,向上扬的语调与远传已经开始的弥撒声并不相符,却高昂得足矣令恋人的心捧起又稳稳放下。

你看,爱情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

所以怎么可能一样呢?

又怎么可能无所谓谁就能替代呢?

那样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在看到对方时瞬间澎湃的心情,是无人可替的。

每当这时,恋人们总会为自己的口拙而自怯,沉默许久却也不知究竟要说些什么,最终只能静静回答一声,“你回来了。”

好在爱人并不挑剔于言语,只是欢快地将话语向下推进。

跳过了习以为常的问候,西川贺四处张望着,似乎在为这空间的残破狭小而感到惊讶,又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来掩藏一些,他暂时还无法消化下去的感情。

于是年轻人只是神神秘秘地“嘘”了声,突然敛起了脸上散漫的神情。

他不笑的时候,是很阴郁的。

透过已经掉漆了的栏杆,与空间里的阴影,一时间会让人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还只是存在于人脑海中的一道构思。

西川贺压住了自己的声音,神父的嗓子并不沙哑,作为教堂最受欢迎的神职人员,他的外内在实在符合极了“神圣”这一条件。

琴酒听见很和缓的声音自隔间的那边传来。

“黑泽阵。”

西川贺念出琴酒的名字,“你想向我忏悔吗?”

原本只是等待着西川贺下一步指令的男人皱起眉,他以为对方会在回来后立即着手接管教堂的管理,毕竟这座属于他们领导的居所已经生出了些许不该有的污垢。

而西川贺向来讨厌自己的东西沾染上别的。

他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却只能从着对方回答,“我没有。”

“噢,没有,那就太可惜了。”

西川贺半假半真地按住心脏,重新摆出琴酒所熟悉的,公式化的笑。

“毕竟这孩子还在等你的回答。”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你还真是冷情冷心,不通人性。”

琴酒挑了挑眉。

“嘶——这就不好办了,我原本想着这孩子离去前并不安宁这才想接着他的问题问下去,结果你根本就没有回答……唔,那好吧。”

也不知对方究竟想通了什么,琴酒听着对面嘟囔了一阵,又没了动静。

“西川?”

琴酒问。

“嗯……从哪开始呢?啊,就这样吧。”

那很温和的,属于神父的声音自栏杆的那面透过来。

西川贺将声调压得很低,却意外温柔。

“我有事向你忏悔。”

也不知对方究竟在向谁诉说,狭小的隔间只余两个人的呼吸在共鸣。

孩子们的吟诵声越来越响,仿佛要将那颗心挖出摆到他们的神面前去。

烛台上不再有彩色的光斑游曳,只是燃烧。

西川贺说:

“我忏悔我的自尊自大,自残自愧。”

“我忏悔我的残忍,我的冷酷,我的漠视,我的快乐,我的自我。”

“我忏悔我们的存在——以为这本就是个错误。”

“我同样忏悔,我想消灭这个错误的想法,并任由这想法越演越烈,最终对我的手足,我一脉同源的血亲们出手。”

“……就是这样。”

“祝我快乐。”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