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陆扬声故作坦荡,手错开他的动作往下一摁。安全带瞬间回落收紧到门边,发出一声轻响。

“在你眼里,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朋友的?”

又是这样,安简意的表情越平静淡定,说出口的话越让他招架不住。陆扬声觉得,自己再这么和他说下去总有一天得被惹到崩盘。他深吸一口气,觉得他应当不会让自己落到真正无言以对的局面,果然,安简意反手打开了车门,站在外头整理好衣服,冲他轻轻一笑。

“一起进去?”

方才那一句话激起的千层浪还没来得及完全平息,陆扬声无奈地看着前头的大门口,从驾驶座下去时,安简意已经绕到了自己身边,双手揣在衣兜里,背着个有些空落落的双肩包,看起来就好像个男大学生。他站在自己身后半步的位置,意思很明显要他带路,也要他领头进去。

到包房门口时,林琢绛坐在屏风后头,看见两个朦胧的人影绕过透光的丝质料缎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笑盈盈地伸出手来同两人一一握过,然后招呼外头等待着的服务员上菜。

许久不见,陆扬声坐在林琢绛身侧看他,他还是副潇洒儒雅的样子,同三年前见面时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多了几分柔和的气质,年龄渐长,相由心生这个词显得更有说服力,林琢绛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叫陆扬声即使这么久不见他也仍然觉得亲切。

“几年不见,见你们都过得还好,真是值得高兴。”

桌上没有酒,两壶清香的热茶放在圆桌上头,安简意同林琢绛礼貌一笑,先伸手去端起茶壶来斟茶。陆扬声同他中间隔着个人,递杯过去时握得太死,被杯壁透出来的温度烫了下手心,连带着杯子和茶水在空中一抖,陆扬声正心道不好,手和杯子却同时被另一个人握住,然后不动声色地接替过去,在茶水斟好后又稳稳地送回到他面前。

“......谢”

还没出口的声音在陆扬声看见安简意时候被吞回咽喉里,身侧坐着林琢绛,他没办法立刻去反应那个口型是何含义,只是被他噤声的动作唬得下意识停住了口。茶水靠上唇边,包含着热度侵袭进口腔里,陆扬声在蒸腾上脸颊下侧的热意里忽而开了窍。

他分明是在说没关系,却故意摆出个暧昧的动作来让他误会。陆扬声惊疑地又转眼去看他,可安简意却好像刻意一般只瞧着林琢绛说话,对他的眼神不予置喙。这下他反而倒是确认了,对方就是故意的。

几年不见,陆扬声对安简意的转性实在是有些不适应,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捉弄人的小把戏,用得得心应手,是别人教的,还是从实践里头自己参悟的?就这么想着,陆扬声不知不觉之间带着点自顾自的烦闷,一想到安简意曾经或许也在别人身上用过这些小手段,他就心里憋闷,但也只能这么闷着,说不出口,也没个正儿八经发泄的理由。

“那这个展览,”聊完日常,安简意总算将话题拐回了正事:“具体是有些什么要求呢?”

“关于这个,你不用有压力,这只是一个公益展,以我个人名义展出。”

身后搁置已久的公文包终于派上用场,林琢绛将里头的文件以及照片悉数取出递给两人,上头的画面和文字大多记载着他在国外的三年,小孩儿是照片里的主角,看环境,像是福利院。

“我在国外工作的时候,去福利院做过很长一段时间义工,承担的工作就是为那些孩子上几节手工课。”

“回国以后,我尝试也去寻找这样的活动参与,但我发现,国内的福利院大都没有这样的项目开展,原因是经费不足,无法开设用于类似兴趣课程的场地,以及材料购买。”

“所以我才想开设这样一场展览,将门票价格放低,邀请各界人员一同参加,最后将所得收益全部用于公益事业当中。名人们大都在意名声,这样积德积福的好事,应当不会有人推脱。”

“但现在的问题是,以我留在国内的那些展品来说,还不足以开办一场完整的展览,所以我才想要邀请一些国内的瓷艺家,以及众多爱好者,将活动规模扩大些许,也不算浪费了这么好的场地。”

的确,林琢绛选定的场馆是国内最顶尖的美术类院校的校艺术馆,平日里除了学生们的毕设展览,大多数时候承接的都是些中外闻名的顶级艺术家项目,以至于安简意一开始听见选址时,也觉得林琢绛是想要为了自己回国而造势,邀请自己也只不过是想要帮着一起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非真的要他出些作品来给那些上流社会的人观赏。

明白了他的意思,安简意心下了然。他既然已经答应,要做什么他自然都能够接受。特地带来的笔记本在林琢绛表明本意后被他打开,安简意将他的要求和一些注意事项一一记录下来,笔落,他同林琢绛道谢,问资金方面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这你不用担心,不论如何,这笔钱也不需要你来承担。”林琢绛笑起来,在安简意的注目下转头看向陆扬声:“更何况小陆已经做了东,哪有你再出钱的道理。”

陆扬声做东?安简意不动声色地往那头看了一眼,见他低头喝水,不说话,只是笑笑,他也没再当着林琢绛的面多问什么。菜一盘一盘摆上桌,筷子捏在手里,安简意一边同林琢绛回着话,一边瞥见另一头的动静,看着陆扬声的筷子尖朝着哪碟菜伸出得多,然后又借着说话的时机将转盘桌停下,让那几碟子菜就那样在他面前来回地转悠着,每一次停下都伪装得好像真的只是巧合。

“诶,小安,我还没来得及问问你。”林琢绛忽而想起什么来,放下筷子看着他:“原先的联系方式怎么全都不再用了?也不见你留下新的,若不是小陆,这回恐怕我还真找不到你的去向了。”

“之前....遇到些事,想整理一下自己的生活,就索性全都换了新的。”

林琢绛点点头,没注意到旁边陆扬声突兀停下的动作。他拍了拍安简意的肩,和蔼的语气和表情带着股长辈的感觉:“人这一辈子,多多少少总得遇到些事儿。过去过不去的,总要继续往前走,等都抛到身后了,也一样能过得好。换了就换了,有些关系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可惜不可惜的,安简意没空再去追忆自己初来乍到北城时候的心情,他只知道陆扬声的面色看起来并不太好,林琢绛的话应当没说到他心坎里去,反而戳中了他的痛处,说不定又会想起些那时候的事,后知后觉的觉得抱歉,觉得后悔,然后继续沉默着观望,想要什么也不肯开口,哪怕他再次收拾起一切干干净净的离开,他也会维持着那股堪称淡漠的冷静,如林琢绛说的那样继续生活,抛到身后之后又安慰自己,一切都还好。

安简意懂陆扬声的进退两难,懂他的试探又离开,他什么都懂,所以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去逼他非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留给他所有的空间,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自以为是的向他吐露一切心声。托了时间的福,安简意明白了一个道理,也是那时候他分明知道却偏不信邪的道理没有钥匙的门就是打不开,敲门不仅没有例外,还会让锁落得更紧。

他仍然没有钥匙,自认为也没有开锁的本领,好在安简意忍耐和等待的本领已经在日复一日里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哪怕陆扬声就这样坐在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也能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神思,不让那些汹涌的,澎湃的全都向着他流去。

晚饭过后,再出来时候外头已经天黑了。三个人都没喝酒,林琢绛率先开着车离开,留下安简意和陆扬声站在马路边,路灯在安简意掏出手机准备打车的瞬间亮起,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去看,余光里,安简意发现旁边的人扭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然后很快又垂下头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陆扬声,”安简意没急着离开,轻飘飘垂下手来看他,脚踩在人行道边缘上反复摩擦:“林老师为什么知道我在北城?”

其实安简意昨天就想问,但外头的雨下个不停,他看着陆扬声湿了的衣服,还有那把看起来有些脆弱的小伞,一时间忍住了冲动,没在那么多人面前问出口。

但很显然的,他需要这个答案。

陆扬声没说话,手里头夹着的烟才刚刚点燃,或许是为了不熏到他,他特地往反方向稍开几步,灯光下的烟云团成一团飘动着,还没来得及挪到安简意面前,就被风冲散得无影无踪,去掉了呛人的烟叶味道,只剩下点薄荷的清凉。

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只抽这个味道的烟,淡淡的,味儿不重,什么都没变过。陆扬声不说话,安简意就等着,不心急,也不追问,就耐心站在那里,隔着烟雾去看对面的人。他看起来不像是等着烟燃烧殆尽,反而像是借着这个借口为自己编纂理由找到个合情合理的时间。

“一开始,他应当没想邀请我参展吧。”

“陆扬声,为什么要帮我?”

“我没帮你。”

陆扬声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就被看穿,熄灭了烟,他转过身来,佯装镇定地同他对视:“他联系我,正好提到你,带着我一起聊了几句。无意中从我这儿知道你也在这里,所以主动提出要你参展,同我没什么关系。”

“聊的是我?”安简意向着他身边走近第一步:“你们都聊了我什么?不可以告诉我吗?”

“........”

陆扬声噎住,回想起那天的聊天记录,正在刻意的将自己从里头摘去,好不容易把林琢绛的话单独提炼出来,安简意又趁着这个时机向着他靠近了第二步。

人行道由红色的长方砖砌成,安简意人高腿长,陆扬声清晰的看见,他抬脚轻轻一步,就跨越了好几块砖石。转眼之间,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几步能让他继续靠近,他下意识低头嗅嗅自己衣领,烟味尚存,他不想让他闻到,遂依着他的步子往后退了些距离出去。

“他夸你审美好,性格好,说你沉稳安静,不浮躁,年轻人里很难得有这样内敛的脾性。”

“这算优点?”

安简意双手揣在衣兜里,一边的背带斜斜挂在肩头,他微微皱了皱眉,又往前迈了一步,陆扬声低头去看,发现这一步的距离缩短得很明显,比起方才的一半还不到,于是他停在原地没动,看着他带着那副征询的眼神看向自己。

“你觉得,内敛算优点吗?”

“算。”

“也有很多人说,我话太少,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