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其实陆扬声很清楚，自己这个举动特别的打脸，也特别的犯贱。

明明不久之前还在装模作样说着类似于“死生不复相见”的话，转头却又这样冠冕堂皇地递上了酒店门牌号，但凡是那几个店员或是温煜心直口快又脾气爆燥些的，早就把他拍下来做成渣男避雷手册在网上传播了，绝不会让他有这种还能跟安简意搭上桥的机会。

但没办法，陆扬声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贱，贱里面又带着些近乎于脑残的蠢，那一瞬间被喜悦冲昏头脑，竟然根本不考虑前因后果，就这么莽撞地想做就做了。他为自己的言行不一感到羞耻，但并不后悔。手机里重新加回的微信变成了全新的样子，小猫当做头像，背景是店的街景，除了那个依旧简约得有些敷衍的“1”网名，别的什么都改变很大，让陆扬声一进了安简意的朋友圈就出不来，翻着翻着就过了大半夜。

和以前干净的朋友圈不一样，因为经营店铺的原因，安简意作为老板，少不了同顾客打交道，很多照片也是在店里拍的，别人做的手工成品，窗外的风景，新品的饮料，还有些猫和人同场景和谐地融为一体的照片，他的拍照风格似乎有意迎合店铺的风格，简单纯粹，带着些柔和温暖的底调。每一条照片都只附着日期，陆扬声一直往上翻，第一次有了那么好的耐心，一张一张仔细地去看那些风景照，尝试在那些面对着玻璃的画面里找到安简意的影子，手指不断往后，他揉揉眼睛，困得不行，却发现还有最后几条，打算先看完再睡觉。

最后一条朋友圈只有一张照片，陆扬声看了一眼日期，那是他离开之后的第一个春天，图片里头的桌面上洒落一片碎金色的阳光，青白色的瓷瓶摆在右上角，里头插着一把鲜活的白色勿忘我，用于摆拍的书随手放在一边，陆扬声双指放大来看，封面上的书名被背景的深色突出得明显。

陆扬声坐起身来，伸手去打开了床头的小灯，在这个时隔多年的与他再次相见的日子，他企图去沿着时间回溯安简意这一路，却发现他的起点源自一束熟悉的花，故事的名字叫做“与你重逢”。

他绕了一大圈，从城市圈绕进老熟人的朋友圈，把时间围成一个解不开的圈，走到头来却发现，终点却直楞楞地对标着一切开始的源泉。陆扬声感叹这个巧合来得神奇，也忍不住在这种感性的时刻有更多的思维斜溢发散，他忍不住思考起更多，重逢之后的事，还有以后有可能发展成为的关系。

杨阮走了，走得很彻底，时至今日陆扬声也不知道她临走之前到底有没有去赴林琢绛的那个约，尽管陆扬声全不知情，但他觉得，杨阮应当是没有去的，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最怕自己脆弱落魄的样子被别人看见，如果这么多年她仍然没有放下当年对他的感情，那她就更不可能再出现在林琢绛的面前，以如今这副面目全非的样子，带着一片狼藉的身后往事去赴约。他也明白那个雨夜里的剖白意味着什么，他和杨阮当真就这么断了，因为他们之间互相都清楚的本性。

她的离开对陆扬声来说，偶尔也不会全是高兴，一段关系的落幕同样带走了一段相当难堪的往事，可那 是他的前半辈子。爱和恨，和抱怨怨怼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你很难在里头分清喜悦和悲伤的边界，有时候他想起自己记忆里的某些片段，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只是睁着眼睛就这么想，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此刻天还黑着，陆扬声看着窗外沉寂的夜色，放下手机的时候，有种如释重负的心情。托安简意的福，一靠近这块从天而降进他生命的乌托邦基地，哪怕他想到杨阮，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是庆幸。

杨阮的离开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像一颗定时炸弹那样突然出现来轰炸他好不容易走进正轨的生活，钱，时间，地点，陆扬声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他现在能够矫情又直白地认识自己的所有欲望，而其中燃烧最旺的燃料是爱。

他需要爱，也像以前一样自私又别扭，他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自己，哪怕他再次遇到以前那样孤立无援的时刻，也会有这样一个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只要不离开，做什么都可以，而曾经给过他这些感觉的人，就是安简意。

陆扬声对爱的认知一直都很偏激，对唯一性的追求已经病态到他自己都清楚的地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也没办法再找到理想状态中的另一半，但在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原则条款在再见到安简意面前土崩瓦解时，他身边带着身份不明的小孩，他依旧迈不开离开的脚步。陆扬声意识到，自己的破例不会只是因为心软。但他不清楚这到底是旧情难忘，还是和从前对温煜那样相似的执念，对于曾经得到又失去东西的执念而已。

不论如何，他需要时间去自证，起码他不想再让自己和安简意之间的关系因为多年前的那次错误而就这样尴尬地僵持下去。

陆扬声摸了摸脸颊，重新躺回床榻里时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困意。一夜醒来时，陈家桥在外头不停地敲着门，叫喊他名字的声音里头夹杂着几声郑山喻的声音，陆扬声翻身过去拿起手机，眯着眼睛往聊天框里发过去几条讯息，很快的，外头的动静消失了，他心满意足的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倒饰自己，然后重新拿起手机，往另一个聊天框发去了消息。

“今晚是否有空？如若时间充裕，一起用顿便饭，我们趁着时间一起谈一谈如何？”

安简意收到林琢绛信息的时候，手里还捏着那张陆扬声留下的便签纸。上头的联系方式已经变成个带着头像的网名静静躺在自己好友列表里，空白的程度和这三年里头两人的关系一样，陆扬声的朋友圈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跳转回到同林琢绛的聊天页面里，一路往上翻了翻方才所有的对话，正如陆扬声说的那样，他明白这个机会对自己来说有多珍贵，安简意的同意显得如此理所应当，所以林琢绛直接发来晚饭地址而非等待他的回答时，他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作答。

店里一向都在下午下班，而他一个人会待到晚上最后离开。店员们照常同他道别，却发现老板第一次同他们一起换下了衣服，锁了门就往外头走。小猫坐在里头翘首看着门口，一行人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安简意只是说有事要去赴约，却没有将原因说出口，所有人就装作猜不透背后的理由，睁只眼闭只眼地走了。

饭点的位置离他的店不远，安简意想着等会儿还得回来带不乖回家，索性就沿着导航步行过去。他沿着人行道走，塞着的耳机里放着应景的歌，泡桐树正值生长的季节，透过树叶嫩芽落到人身上的光都泛着点苍翠的碧色，树影摇晃的时候，安简意忽而感到身侧有一阵和缓的风，他往旁边的马路牙子上看去，一辆车缓缓地沿边开着，就好像跟在自己身后一样。

他有些迟疑地停下脚，车窗落下，露出驾驶座上熟悉的人。

陆扬声被抓了个正着，显然有些尴尬，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偶然瞥见的背影到底是不是他，如今这样反倒更像是蓄意尾随。他张了张嘴，哑巴一样看着安简意取下了耳机，从人行道下到副驾门前，微微弯腰低头来看他。

“陆扬声？”安简意确认般地叫了声他的名字：“你在干什么？”

“..........”

尾随，跟踪，偷窥，陆扬声脑子里冒出来的词没一个好的，简直一个比一个猥琐。好在安简意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给出个正儿八经的答案，窗外的人笑了笑，重新直起腰背来看了眼手机屏幕，然后又看了眼面前的路。

“林老师今晚约我吃饭，他应当也叫你了吧。”

“......嗯。”

陆扬声点了点头，不敢说其实今晚的饭局是自己先提出的念头，林琢绛才顺水推舟做了东。他有些心虚地躲在车里头，想着要不要邀请他上车一起过去，门外的人看了一眼他的车，然后伸手敲了敲手边的后视镜。

“这里不允许长时间停车，”安简意指了指前头的指示牌：“我先走了。”

“诶，等等。”

面前的车门被里头的人俯身过来推开，安简意往后稍开一步，看着他重新坐直在方向盘前头，扣住边缘的手指无所适从地紧抓住包裹其上的皮革。

“有事跟你说，先上来吧。”

第78章

时隔多年，重新坐在陆扬声的副驾，安简意扣紧安全带，看着完全陌生的窗外风景和车内内饰，感觉有些恍惚。

比起自己，陆扬声其实一点也没有变化。他见过他穿睡衣的样子，衣柜里头的衣服种类繁多，他替他整理过很多次，即使很多衣服没机会见，也能通过那些折叠归类的机会想象出他穿上身的样子，更何况眼前这套同他大学时候的穿着差不多，只是......少些饰品点缀，看起来更简单些。

车辆匀速前进，从陆扬声的视角来看，安简意始终撑着脑袋看窗外，好像刻意回避着同自己的接触，从他的角度，他看不见后视镜里他从未飘忽过的眼神，正努力的偏向有他的那块画面，借着狭窄的镜面倒影一寸一寸细细的看着他的模样。

本着良心来说，安简意觉得陆扬声穿这种“潮男套装”最合适，以前上大学时候他就偏爱这种穿衣风格，比起现在来说更夸张，更精致许多。但情感的偏颇总会让人失去公平的能力，安简意在陆扬声的事情上一向没有什么良心，只要是他，他都喜欢，都觉得好看。更何况这么多年不见，每看见他一次，安简意都觉得珍贵，就像当时刚回国时候那会儿的状态，同现在的自己没什么两样。

“马上就要到了，”安简意看了眼渐渐出现在视野里的私房菜馆大门，终于转过头去看陆扬声本人：“是要和林老师一起说吗？”

陆扬声不说话，只是有些仓促地将车泊进了离饭店还隔着两条斑马线的车位里。车辆熄火的瞬间，广播电台随着引擎的轰鸣声一起消失，他觉得自己的借口太拙劣，但眼下能给他充作理由的选择太少，陆扬声看着安简意，却觉得自己必须说出口。

“分公司室内设计，我暂定的合作方，还是林老师的设计工作室。”

“以后我们也许会时不时见面，因为他的缘故，也许你也会因此见到一些以前认识的人。”

“嗯。”

安简意乖顺地点头，眨眨眼，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我的意思是，”陆扬声启齿艰难：“......我们能不能暂时装作，还是朋友，就，别显得太僵硬生疏，省得别人看笑话。”

“嗯，可以。”

陆扬声松了一口气，伸手去解安全带时发现身边的人还在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他抬眼去看，同安简意恰巧对视。

身边的人眨眨眼睛，端着那副真挚的，不解的表情看着自己，手指顺带先他一步靠上了按钮，无意中轻轻蹭过他还没落上地方的指尖。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