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里，来看过陆扬声的，只有郑山喻。他一个人来，带着很多年货和旅游买来的特产礼物，风风火火进了他的办公室，没迎来热烈的欢迎，反而被陷在工位里头瘦削的人吓了一大跳。那天离开时，郑山喻拉着陈家桥问了好久，可因为安简意的彻底消失和陆扬声的缄默，谁也不清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拼凑不了来龙去脉，旁人再想帮忙，最后也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郑山喻后来也问过何应洵这件事，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从新年以后就总是到处跑，不回国，好像在刻意躲避着这个最冷的季节，满世界地追夏天。他知道或许这件事他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参与者，但何应洵不肯开口，时间久了，郑山喻也就不再关注别人的事了。

时隔这么久，看见陆扬声那副样子，他才想起当年那桩没头没尾的事情，郑山喻觉得似乎同安简意有关，却又觉得这也太凑巧，没有这么赶趟的事儿。他撺掇陈家桥去一探究竟，想坐收八卦，也想做这个推波助澜的中间人，万一治好了陆扬声的失魂症，自己也是个得力功臣。

果然，没过两天，陈家桥逮着个合适的机会，在陆扬声提出下午休息的时候借口说自己吃坏了肚子，同郑山喻串通好，他送他回酒店，而自己转头就向着他发来的地址找了过去。

郑山喻发给他的地址并不是个具体的地方，陈家桥从公交上下来，看着不远处巨大的文化街区招牌，觉得有些无从下手，却也不想就这么离开。

来都来了，至少也得走一圈看看，碰碰运气吧。

他收起手机，准备迈步往前，公交站牌下挤着不少人，他从人群里挤出去，终于走进人行道里。陈家桥左右看看，旁边似乎是个陶艺工作室，还兼具着咖啡厅的功能，里头坐着不少正在体验手工的情侣，对他这种孤身前来的人不太友好，他刚要离开，目光从落地窗角落一闪而过，走出去几步又折返，站在原地扶了扶眼镜。

坐在那儿的人怎么这么眼熟？

被眼熟的对象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安简意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原本只是想看看外头舒缓下眼睛，却发现店门口正直楞楞站着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旋即激动地推开门向着自己靠近。

陈家桥因为惊讶张开的嘴从进门开始就没合拢过，抬起的手指着他一个劲儿地颤，很快又在确认眼前人就是当年的安简意时转而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

“啪”的一声，安简意看见他略有点泛红的脸颊，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几天之内接二连三看见熟人，他的心情比起陈家桥来平和了不少。他走近他身边，顺势拉开了他对面空着的座椅落座，安简意没说话，只是将面前的平板熄灭，然后扭头看向身侧的窗外，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安总监？”

陈家桥的目光随着他一起往外头看，忽而又意识到他已经不是总监，有些堂皇地看向他，张张嘴，却也没叫出新的称谓。他同安简意的交集来源于陆扬声，脱离了他，陈家桥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自己还能够以什么样的身份同他面对面的交谈。

“没事，”安简意仍然看着外头的街道，一次一次反复看着马路对面形形色色路过的人，没有回头：“怎么叫都可以。”

“安.....总监，你在看什么？”

在找陆扬声，安简意在心里默默地想。关合的店门不断有人进出，风铃的脆响一下午没有过停歇，他想见的人一直没有出现。店员见他同陈家桥说话，很有眼力见地端上来两杯咖啡，往上蒸腾的热气带着香味，他终于转过头来，冲他摇了摇头，就当做回答。

“是特地来的吗？”

陈家桥刚想摇头，一对上安简意的目光，却总觉得他好像在期待着同自己答案相反的那个回答，他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只能实话实说。

“我跟着陆总来这边出个长差，这两天......”他试探着去看安简意的表情：“我和小郑总都觉得，他好像心情不太好，我想着.....总有个原因。小郑总说，如果想知道怎么回事，就让我过来这边看看。”

“我原本只是被小郑总使唤过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到一下车就遇上你了。”

来之前听了郑山喻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话，但陈家桥的态度依旧半信半疑，他不太相信人与人之间偏偏就能巧到这种程度，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拐个弯就能遇见好几年没有联系的人，但事实摆在面前，他想，自己应当已经不用再去向安简意询问一个原因了。

他们之间的一切没有第三个人完全知情，劝解一桩三年以前的往事在任何人眼里似乎都是无用功。事情最讲究趁热打铁，何况是感情，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灰败，关系都淡了，再去讲些什么已经没了用处。来之前，陈家桥或许还觉得自己和郑山喻只是多心，但他真正见到安简意之后，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知道安简意是个心软的人，听得懂很多陆扬声口是心非下的真话，也能看见他出自真心的那些好，所以陈家桥想象不了，陆扬声到底做了些什么，才会让这样一个已经竭尽全力去靠近他的人选择了离开。他看着面前的人，又看了一圈身处的店铺，里头的客人占满了座位，安简意过得很好，他不该让他回到那段自己主动放弃的日子里。

咖啡面上的拉花泛着点奶香，陈家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觉得自己该走，却又觉得不该浪费面前的咖啡。如坐针毡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产生那点多余的敏锐和好奇。

“这几年，他过得好吗？”

“嗯......还可以？”

陈家桥看了眼安简意的表情，然后继续说：“这几年公司发展得很好，大部分都是按照预期计划在进行，包括和小郑总他们合作的品牌也发展得很顺利，门店一点一点扩张，营业额也一直在上涨。”

“但其实，陆总自己的生活，我也不是很清楚。”

比起不清楚，更像是疑问，陈家桥眨了眨眼，仔细想想，感觉陆扬声这几年似乎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公司比家更像样，正儿八经的家却好像只是个酒店，只负责给他提供个住所，别的所有功能都被闲置，根本无处发挥。

“在我看来，有钱赚就是过得很好，但对陆总来说到底好不好，我也说不好。”

“你走以后，他病了很久，那个冬天总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但也没有休息。辛阿姨在他母亲出国以后退休了，还因为听说他生病特地回来照顾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做做饭什么的，如果没有她，陆总估计那段时间会更难熬。”

“不过好在，他母亲出国以后就再也没有跟他练习过，也没有任何音讯，好像.....真的就没有关系了。”

这是陆扬声一直以来所期望的状态，却偏偏在那个凑巧的时候实现，他根本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解脱感到任何的轻松和自由，也没能因为杨阮的离开有片刻的心酸和悲伤，反反复复的生病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睡意朦胧和短暂清醒里横跳，陆扬声彻底好起来的时候，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风吹在脸上越来越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下去了。

“所以，如果您要问这个问题的话，”陈家桥小心翼翼地去看安简意表情：“我觉得，您还是亲口去问问本人会比较准确.......”

“嗯。”安简意轻轻地点了点头：“谢谢。”

和以前一样，一提到陆扬声有关的事，就显得特别的小心。安简意的变化第一眼其实很明显，没有了眼镜，头发变直了，比起以前那种拘束的，一成不变的套装，显然这种休闲款式的衣服会更适合他，看起来也同这里更搭调。陈家桥在心里腹诽，将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饮尽，他刚要站起身来同他告别，不远处一直跟在店员身后的一个小姑娘忽而抱着只大胖猫向着他们的方向跑来，然后在安简意身侧站定，甜甜地叫了声“小安哥哥”。

“可以给我一支猫条吗，”她抱着猫，显然有些吃力，整个人被带着往下坠，连带着猫脚也跟着一起虚虚地踩在地上一小截：“我想跟它玩。”

“可以，但是在柜子里，太高了，筱筱取不到，去找小唐姐姐帮你拿好吗？”

小孩欢天喜地地跑开了，陈家桥扭头看了一眼那小女孩的背影，看着年龄也不过三四岁上下，他想起方才那一声哥哥，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安总监，这个是.......”

“朋友家的孩子，帮忙照顾几天。”

陈家桥点点头，跟安简意一起出了店门。他同他说过再见，人还没来得及站回到公交站牌前，安简意忽而叫他等等，转身回了一趟店里，出来时手里多出两个小袋子，还有张边缘不齐的纸张，像刚撕下来的一角。

“这是店里的咖啡豆和茶叶，可以带一点回去喝。”

“这是我现在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第75章

两天后，温煜来店里接走了孩子，来的时候顺带带了一大堆东西，吃的用的，说是他父母特地准备的，用来感谢他。

温煜来的那天正下着雨，又恰逢工作日，店里生意不比周末，安静得有些让人不习惯，他推开门时，筱筱从两个店员中间蹦起来跑进他怀里，安简意坐在她身边，腿上躺着猫，手里抱着平板，在屏幕上写写画画。见他来也没有起身，只是冲他笑了笑，然后重新低下头去干自己的事。

温煜看了眼放在门口桌上的东西，将小孩儿牵在手里，然后向着他走过去。

“在干什么呢，”温煜凑过去看了看：“这是什么？”

“一个建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