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街区?陆扬声从无所事事中回过神来,从手机里翻出之前收藏过的几家店铺,地址前头的前缀都是西郊文艺街区。
春分之后,白天变长很多,下午四点离天黑还隔着很长一段时间,陆扬声不急着吃饭,也根本不饿,想去的店就在附近,他想趁机过去看看,问郑山喻要不要一起。
“文艺街?”郑山喻上下看他一眼:“你还是文艺爱好者?”
“滚,问你去不去。”
他摇摇头,找了个就近的马路边停下了车:“小何喜欢这些,下次你叫他陪你。我先去饭店那边,老板是熟人,和他聊几句。”
陆扬声没应声,他发现自己听见“何”这个字时还是会下意识觉得膈应。人避重就轻的本性会被时间激发得更加彻底,即使他无比清楚自己和安简意的事大半都是自己的原因,但此时此刻,他站在马路边,对面也有一家有着落地窗的咖啡厅,头顶明媚的春光被冬日的阴霾顶替,他忘不了隔着寒风和人群看见的那个亲吻,在一瞬间将所有的温暖和甜蜜全都从他身边抽离的感觉让他几乎站不住脚。陆扬声不想在郑山喻面前提及这件事,最后也只是摆摆手,很快就转身离去。
这片文艺街区临近几所艺术类院校,园林和建筑都同城市中心那种紧凑高大的全然不同。陆扬声走在路上,周围路过的大都是些大学生,走在路上成群成对的嬉笑着,在林荫花坛下端着甜品小吃坐在一起,恍惚之中倒让他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候的生活,似乎大部分时候也和他们差不多,没课时候过得潇洒惬意,喜欢温煜之后就爱黏着他一起到处走,一高兴起来就什么都忘记,没完成的作业,还有他想跑却跑不出的家。
沉浸在这种环境里,好久没一个人安安静静散散步的人感受到久违的自在和轻松。园区里各种店铺都有,他走走停停,被一家咖啡店飘散出的香气吸引进去,在菜单面前看了好久,最后选了上头唯一一款经典款奶茶,端在手里又走了出去。甜滋滋的味道比起咖啡来说更合他心意,只是平时总没什么机会喝,混在大学生里,陆扬声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束,休闲的打扮倒也不怎么显年龄,装个研究生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北城的春景很好,即使是市中心周围也有不少公园景区,随便走进去一个都能看见不少看得正灿烂的花,每棵树下头都有好些扛着相机的摄影师在拍照练手,有的情侣也会结伴一起去踏青。比起那些地方,这片街区好像没那么热闹,但更安静,更自在,也因为学生的出现让春天的生气更明显。艺术的气息在这块地方聚集,墙上花里胡哨的艺术涂鸦,街边不同装潢主题各异的小店,陆扬声走走停停一直往里走,逛几个饰品店时想起自己耳朵上的耳洞,他对着镜子用耳钉往里头戳,却怎么样都戳不到底。
耳骨最难养,打的时候有多云淡风轻,养的时候就有多煎熬痛苦,夜里随便翻个身都疼得他呲牙。国外的好些纹身店消毒措施并不好,他一边忍着痛一边固执的想要留下这几个小孔洞,经历来回反复的发炎红肿,拖了一年多才定下型来。
就这么费劲才留下的东西,没过过多久瘾,却又被闲置,连带着那些报复性消费一起买来的耳钉一起被遗弃到他自己都忘记。钢针戳进疤痕成结后长出的增生里,陆扬声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戳得发红的那一小片皮肤,伸手去捏了捏,硬硬的一小块,应当是真的闭合了。
手头准备试戴的耳钉是个圆环形状,边缘上有个小小的十字架钉,和他身上的皮衣牛仔裤很搭调,陆扬声换了个耳朵试了试,很遗憾的发现,那头的也已经没了,耳骨上头大大小小的几个都已经堵上,他没办法,只好将东西放了回去,转身离开了小店。
别致的原创设计店开在街道转角,面前就是个十字路口,陆扬声站在原地喝了口奶茶,看着立在路边的异形路牌指示,思考着该往哪个方向去。天光还早,连太阳都还没有半点落下的意思,他喜欢这儿的氛围,喜欢这种到处都是花草和树木的环境,不燥的阳光同一场一场落下来的夜雨一起催化出树梢顶层的翠色嫩芽,将街道冲刷一新,清新的泥土味弥散在空气里,在陆扬声看来,这比店里的香薰都要好闻。
手里的杯子空掉,陆扬声瞥见不远处的垃圾桶,走上前去将东西扔进去。十字路口人来人往,他想,索性跟着人多的方向随便走就是了,刚要迈开脚,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毫无章法地往自己裤脚上蹭。
陆扬声低头下去看,然后惊讶的发现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猫正格外自来熟地往他鞋上踩,一边踩还一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腿,见他没反应,还有些委屈地抬起头来冲着他叫。
加长的牛仔裤将他的休闲球鞋遮住大半表面,猫缠着他不肯离开,见撒娇不管用,于是开始咬起了他的裤脚,连带着里头半截鞋带也进了它的嘴。一人一猫就以这种尴尬的方式僵持在路中间,引来好些路过的人回头看,陆扬声无可奈何,用强的行不通,他只好蹲下身去,见它毛发干净,于是伸手轻轻摸了摸猫脑袋。
他很少见到养得这么健壮的猫,比起单纯的胖,看起来更像是骨架大,爪子大,脑袋也大,金黄金黄的毛发看起来整洁平实,一看就是平日里照顾得好,每天养尊处优的小猫咪。陆扬声对猫谈不上喜欢,对所有动物都谈不上,但出门在外偶然遇见这么个小东西,周围路过那么多人,却偏偏选中了自己,他觉得或许是同它有些缘分,就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它的模样。
猫坐在他身前,尾巴规规矩矩将四只脚绕进圈里,一动不动地同他对视着,圆圆的脸蛋上找不出任何骨骼的痕迹。
曾经的逗猫技巧还记得些许,但太久没用,陆扬声看着面前同不乖有着相同毛色的猫咪,试探着伸出手去,从下巴一路摸摸挠挠到它头顶。
“诶,这不是那家陶艺店的猫吗?”
两个小姑娘从身边路过,见他蹲在地上回头来看,看清面前那只胖乎乎的猫,又折返回来同他蹲在一起,顺带摸了摸垂在地上的猫尾巴。
“你们认识?”陆扬声抬头看她们,大概也就是这儿的大学生:“是附近店家的?”
“是,就是前头拐角过去那家陶艺店!我们去过几次,对它有印象。”
陆扬声瞥一眼人行道紧邻着的马路,又看一眼猫,总感觉它这么圆,应当不怎么聪明,于是站起身来,同两个正盯着自己的小姑娘礼貌一笑。
“应该是偷跑出来的,方便的话,麻烦你们把它带回去成吗?”
“啊,可以的。”
十字路口四个方向,陆扬声站在交叉点的路牌下头,看着两个小姑娘站起身来,一边朝坐在地上的猫嘬嘬嘬一遍往前走,猫却始终无动于衷。其中一个见它温顺,靠近几步后正要上手抱起,一下就被陆扬声挡住了动作。
“别抱。”他看一眼猫:“小心被挠”
女孩讪讪收回了手,站在陆扬声身边一时间进退两难。猫在他身前一步之遥,见陆扬声动了,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又在他面前坐下。陆扬声不解,试探着往后又退了一步,见猫又一次跟上,最后终于放弃。
“走吧,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他跟在两个女孩身后,脚边的猫亦步亦趋绕着脚踝走。陆扬声被绊了两下,害怕摔跤,也害怕踩着猫爪,停下来指着它脑袋,故意将语气放凶许多,问它为什么这么不乖。
“喵。”
“就是前面这家店。”
那一声绵软的猫叫被女孩们的声音掩盖,陆扬声站在路边,看不见前头店家的招牌,宽敞明亮的落地窗透出里头干净简约的装潢,门口的花坛里种着些彩色小花,间插在一堆绿叶子里头开得正好,将原本纯色装潢的店铺点缀出些生气。
脚边的猫似乎感知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迈开步子往前头走了几步,陆扬声看着它慢慢悠悠往大门前头挪,原想跟着进去看看,走了两步,手机响起,是郑山喻打来的电话,叫他看着时间赶过去吃饭。
“嗯,知道。”
陆扬声站在路边檐角下头,手里下意识摸出支烟点燃。面前的公交站台前排起一条小小的长队,不远处驶来辆车,在驶入站台前就开始减速,直到彻底平稳停在他面前。
蓝皮公交上印着城市名称,泛绿的玻璃窗因为阳光的落下被割裂出几片阴暗分明的光影,烟雾随着风被吹散,薄荷的味道被呛人难闻的尾气味盖过,他看见窗杦里头的那块老式玻璃里亮起一抹光点,很快又扩散成面,倒影里的人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抱起,两个女孩的脸从他身边一闪而过,露出他身侧正抱着大腿企图往上攀的小孩。穿着衬衫的男人围裙半系在腰间,怀里的猫被他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脑袋,看起来惬意又自在。
车辆在一声轰鸣之后驶离,带着一串黑烟远去。陆扬声站在角落里,那束无比凑巧又好像指引般的阳光通过那扇玻璃窗聚拢在他心尖,很快引燃起火光,将过去的三年烧成个空空的黑洞。
和煦的春光里,陆扬声僵硬着四肢,在毫无意识的时候发着颤地抖灭了手里的烟。他往前迈开一步,走到店牌面前,看着店里的人转头向外看来,他抬起头,店名映入眼帘。
“勿忘我陶艺店。”
第72章
安简意坐在收银台,正清算着里头的现金,总结今天一整天的营业收入。后厨的灯一盏一盏关掉,负责做甜点饮品的几个小店员收拾好东西从里头走出来,跟他小声道过再见。
“店长早点休息,我们就先走啦。”
店门拉开又关闭,惊扰檐角的风铃,清脆的声音吸引小猫的注意,不乖从安简意脚边站起往门口跑去,蹲在角落里仰头看着角落还在摇晃的铃铛,爪子蠢蠢欲动。
安简意抬头看了眼,目光转向不远处沙发靠椅里头睡着的小孩儿。小姑娘睡得很香,没有丝毫被打扰到的痕迹。从钱柜里抽出的钱按照面额被分成几沓,他将百元的放进包里,零钱用橡筋扎起,放进了下头带锁的柜子。
偌大的店铺只留下几盏小灯,安简意百无聊赖坐在吧台里头,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着约好的人回到这里。坐了一会儿,他看着门前那几排小花,想起今天似乎还没有浇水,又从后头提出花洒来轻手轻脚推开门去,站在前头慢慢的往里头撒水珠。
店开在这里两年多,安简意试着在这两块小花坛里种过很多东西,贵的花种好看但又太脆弱,经不起这样纯天然的日晒雨淋和马路上尘埃的洗礼,多肉好看但养好有些不容易,北城的日光还不足够将它们晒出漂亮的色泽,经过很多次尝试,安简意发现,这种混在一起的小野花反而更适合这里。
“怎么这会儿浇花?”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自己身边,安简意没抬头,身侧的路灯光被来人挡住大半。他笑笑,说白天太忙,没来得及管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