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钱人之间有自己的交际圈,你来我往的时候,打个照面也只不过是常事。安简意为自己的纠结点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开门的时候,原以为应当在客厅或是屋子里的人没有如他所愿般出现在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里,小猫嘤嘤地跑向自己,发泄着饥饿和想念的情绪,在他脚边来回的蹭。
“喵嗷。”
撒娇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不乖有些奇怪,冲着主人扬起脑袋来叫了两声。猫拥有极佳的夜视能力,即使在人类的视野盲区,它也依旧能够看清他的脸,看着他许久没有眨动的眼睛,许久以后才缓缓的闭合,睁开,然后摁开了旁边灯的开关。
他像往常那样洗漱,收拾,然后等待,等待一条讯息跳进手机通知栏,等待熟悉的人也像无数次那样推开大门回家。安简意抱着睡着的猫坐在沙发上安静的等着,每一次扭头看向窗外,远处高楼里的灯光就多灭掉一盏,马路上汽车引擎的声音渐渐平息直至完全消失,他看一眼时间,深夜正式开始,即使他从未得到过任何的通知,但安简意已经确信,陆扬声不会回来了。
如果换一种说法,应该是,陆扬声不会在他还醒着的时候回来了。
所以他关掉了客厅的灯,入户口最后一盏小小的橙黄色光透不过窗和阳台,从外头看起来就好像真的一片漆黑。安简意回到房间里,门留着最后一道细小的缝隙,他躲在后头,在不久之后玄关响起开锁声后,才趁着外头动静未停的时候轻轻合上了房门。
房间的阳台正对着楼下的步道,安简意打开手机,用屏幕的光摸索到窗前,路灯下的长椅上空空荡荡,几个小时前他无意中瞥见的那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连同那缕烟尘和火光一起。他不知道陆扬声究竟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躲了多久,一个人的时候又在想着什么,外头的温度一天比一天更低,如果再冷一点,下一点雨,甚至是雪,他又该躲到哪里去?
安简意站在落地窗前,沉默地看着那个空荡的长椅,伸出手去推开了窗。冷风吹进室内,往他脸上扑,将头发丝都吹得凉手。熄灭的手机被重新摁亮,安简意调整好新的闹钟时间,将一切复原,躺回到床上。
门外晚归的人一定刻意放轻了动作,时近时远的脚步声在安简意脑海里拓展成动态的图片,他依靠那点声音,想象猜测起陆扬声此时此刻正在干什么。远的,往左拐,还有一声开灯的动静,应该是去了厨房;平着,往另一个方向走,然后安静了很久,应该是在同不乖玩;锁门,关灯,关窗,拖鞋的声音在经过自己门前时明显的变小大半,房门开关得迅速,他回了房间,应该还要洗漱,再熬会儿夜,就该睡了。
睡得着吗?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事而失眠?同一个屋檐下,明明推开门就能说上话的人却偏偏只能靠想象,想他会不会饿,想他会不会冷,安简意微微皱起眉头,在心烦意乱中久久无法入睡,他试图就着那点朦胧但并不完全的困意就这么囫囵过去一夜,最后发现都只是徒劳,睡不着硬睡在他看来太浪费时间,最后一次尝试后,安简意坐起身来,推开门往厨房走去。
第60章
陆扬声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窗外头临近几栋大楼的灯都关了,往外头望出去,偶尔几扇窗户透出点惨白的冷光,显得尤其萧瑟。
加班,加班,加班,自从开始查账以后,加不完的班,核对不完的账目,每一项他都得亲自盯着,细微的问题和缺口都关系着许多从前的事,从前的人,一桩一件同他已经死了好几年的亲爹都纠缠不清,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另外的人能够去查到那些钱款的流向和来源,确定出最后的踪迹。直到今天为止,他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连续多少天超负荷运作,多少天回到家里不久,又在原本就不长的时间里失眠,眼睁睁看着太阳升起,然后自己再悄悄离开。
累得恍惚,精神就开始走神,陆扬声忽然想到安简意。明明住在一起,却因为完全不同的上下班时间和自己刻意的躲避好些日子没有碰上面,所有的交流全部由便利贴转达传递,附赠在每天的早餐晚餐上。即使陆扬声说过很多次不必,但该出现的东西总会在第二天他起床或回家时摆在同一个位置上。过了几天,安简意留下的饭菜不再附赠便签,准备好的碗筷就摆在那里,显得态度更加坚决和不容拒绝。
这已经是他们陷入奇怪的冷战状态的第十三天,再过几天,就快要满半个月。
想到这里,陆扬声原本就隐隐作痛的头变得更不堪重负。他深吸口气,彻底没了思考的力气。电梯里,周围几个部门负责人也同他一样累到不想说话。坐了一整天,陆扬声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他向着熟悉的车位走过去,刚一打开门,前座的李叔就递来一个饭盒,打开了头顶的灯让他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
陆扬声掀开盖子,一层一层的往下看,熟悉的菜式菜色都是自己从小吃到大的那些,香气混着热气一起往外冒,热热的触感传进手心,将方才的绵软无力都驱散大半。
“你辛阿姨做的,叫我顺路过来带给你。”
“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做饭了?”
“可能是觉得,夫人快出国去了,她也快走了吧。”
走?陆扬声握筷子的手顿了顿,回嘴得很快:“走什么走,她走了我以后吃什么?天天吃外卖,少活二十年。”
李叔被他的话逗笑,将发动的车辆缓缓开上地面去,他看一眼后视镜,看着直接开始吃起来的陆扬声打趣:“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更何况,你现在不也没经常吃外卖吗,小安变着花样给你做饭,我可都听见过好几回。”
车厢里开着一点暖气,防止挡风玻璃起雾,广播电台的声音关到最小,李常齐只顾着开车,过了两个红绿灯以后才想起,背后的人似乎安静得有些奇怪。
“小陆?”他往后看了一眼还在默默吃东西的人:“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段时间加班太累了,想回去睡觉。”
“行,没事就行。回去以后早点休息。”
车停了,饭还没吃两口。陆扬声收拾起东西上楼回家,门口的灯像前几天那样为他留着。饭盒放上桌,他看着眼前的几个盘子,掀开上头遮挡的盖,已经冷掉的菜凝固着油脂,等待着高温将它们复苏。他坐了会儿,仰头靠着凳子,差一点就睡着过去。
实在是太累了,他想。
陆扬声靠在那里好一会儿,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又被饥饿的感觉叫醒,努力睁开眼睛吃着饭盒里余温尚存的饭菜。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盘子里没有热过的冷菜,心想着等会儿套个保鲜袋放冰箱里,明天还能带去公司当做午饭,好歹也不算浪费。
没有打开主灯,一圈灯带在晚上看起来并不算太敞亮。陆扬声安静的吃着饭,忽而听见房间的方向传来一声开门声,脚步声紧随其后越靠越近,直到安简意出现在面前。
他没想过陆扬声会在这里,半挂在额前的眼罩被取下捏在手心,残存的困意霎时消散,安简意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不知道开口打声招呼和转身就走哪一个会让他觉得更尴尬。
“你......起来喝水吗?”
“啊,”安简意有些受宠若惊,很快地点了点头:“嗯。”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个目的,他快速绕过陆扬声身后,握住水壶时的手都跟着一起紧张到微微颤抖。水淌过喉咙,循着脉络将温度暖热了全身,安简意背过身来,想起刚刚路过桌边时看见的那个饭盒,还有岿然不动的那几个盘子,被无措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有人给他做了饭。
他好奇是谁,也为自己有可能失去留在这里的最后理由感到难过,但那与陆扬声都没有关系,他没有权利去开口询问是谁送的,又是因为什么,以后还会不会继续。诸如此类的话题放在以前或许只不过是闲聊里顺口提起的内容,现在就成了带着越界意味的冒犯。
于是安简意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像来的时候一眼,想要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地放轻了动作,加快了速度,隔着几步的距离从陆扬声身后擦过,很快就要迈出餐厅的门。
“那个,”陆扬声站起身来,在余光角落里那个身影彻底消失的前一秒:“你等等。”
他走到安简意面前,时隔好久再次重新这么仔细的打量他的样子。上次见面应当是两三天前的某个会议,但他坐得太远,陆扬声几次抬眼往他的方向看,也没办法在调暗后的室内看清他的脸,更别提那些伤痕。
陆扬声尽可能的掩饰着自己的目的,将观察的时间缩短,然后换了个方向斜斜站着:“明天下午,李俊锋会回公司来办离职手续的交接,全程会有保安和人事部的人一直跟着。”
“嗯。”
“我的意思是,即使有人跟着,你跟那个女孩儿最好也回避一下。这种人.....不论怎么样,还是不见面更好。”
“好。”
他重新回到桌前,但已经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情。安简意就在自己面前,陆扬声只觉得如坐针毡,他又一次抬头,看见正要转身离开的人转头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情绪,好像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了,他要说的话,也不过只有那一句。
上一次听见,还是半个月前他在门口留下的那一声,陆扬声想到那个难眠的夜晚,一时间心慌得厉害,他没办法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坦然的跟他像以前那样互道早晚安,但又无法在看清那个眼神的时候做出拒绝的反应。
有时候,心软的确是个很要命的毛病。陆扬声做不出决断,只好端起还剩下许多的餐盒走进厨房里。他背过身去,在一小会儿的安静后听见几声慢慢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在房门关闭后全部消失。面前的水龙头落下两滴水滴,陆扬声终于吐出那口哽在喉头的气,却仍然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却始终摸不到底,跳动得毫无头绪。
这种心慌的感觉在经过一夜的浅眠后仍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陆扬声甚至没敢喝那杯小陈端来提神的咖啡,就这样硬生生挺过去一上午,在原该犯困的午后依旧被心绪不宁叨扰着,让他甚至无法安定下来看完一份完整的文件。陆扬声没办法,只好暂时放下手头的东西,走到窗边去,冲着窗外那些看到烦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遍又一遍地做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