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嗯,好多了。”

一同关在房间里的不乖睡在床尾,并没被两人的动静扰醒。安简意站在床边不动,看着面前的人放下怀里的枕头,将睡熟了猫抱起来走出房门,隔了一会儿又回了里头,怀里的猫已经不见。陆扬声拿着一盒药片走到他旁边,安简意瞥了一眼名字,似乎是种常见的止痛药,他在药店里见过,似乎还附带些麻痹神经的催眠效果。

塑料板被他弯曲折破,白色药丸落在手心,陆扬声将它拿起,然后送到安简意嘴边。

“是含片,不要嚼,等会儿先别喝水。”

微微敞开的窗缝透进来一缕风,吹动陆扬声额前零散落下的发丝。指尖同嘴唇在交接的瞬间一擦而过,药丸泛着颗粒感的苦涩在舌尖散开,安简意没有松开紧咬着的牙关,他看着他肩膀处破损的衣服,在陆扬声收手准备转身离开时,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失控是因为和你在一起。这样的缘由安简意说不出口,本该随之出现的更多解释归于寂静,这一次的越界不再是出于对方的过错,安简意知道他或许会心存芥蒂,却不知道该怎样弥补。

“衣服,我赔给你。”他尽量保持着平淡的语气:“明天我去.....”

“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

陆扬声有些好笑的抄起手来,瞥见他乱飞的头发,原本想要替他整理一二,却又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些不合时宜。他记得上学时候,安简意从不会以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同那几个每天等着他帮忙做事的外国同学说话,才让他们就此记恨上态度强硬又冷淡的他,总是想着找些麻烦出来往他身上推。

从前......陆扬声从前同他说过的话太少了,他无法以自己为标准来比较过去和现在的安简意到底有多少变化。他无所谓的耸耸肩,瞥过一眼自己肩膀上明显的破损,看向安简意时多出几分笑意。

“用不着,小事而已。”

“今天晚上的事我理解,你不用觉得耿耿于怀。只是我有点好奇,你.....以前生病,都是怎么过的?”

安简意想如实回答,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囫囵过去:”在家的时候,家里会有人陪着我。”

小时候他身体不太好,三天一小病七天一大病,家里人为他操碎了心,抱着他总是奔波在家和医院的往返路途里。大了些以后,他不再那么脆弱,偶尔的头疼脑热也不是大事。爸妈有工作,并不是一整天在家,但家里熟悉的一切已经足够平定他因为生病而脆弱不安的心。等到几天过去,状态回归平常,他也可以开始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该上学上学,该玩玩。

为数不多的几次在外,眼下就算得上一次。

安简意不回家,并不全都是考虑到陆扬声的原因。工作的事堆积如山,即使他在现在用了年假,也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讯息发进他的手机。他不希望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假期变成异地工作,安简意对假期抱有着纯粹的执着,不过陆扬声显然陷入了些许误会之中。

把上班当成生活的人,自然不能理解这种对完全放空状态有着至高追求的群体。安简意原本平常的表情让陆扬声越看越觉得带着怨气,他总觉得方才的话似乎带着点对无良上司良心的暗示。陆扬声想起公司那一大堆的事,看不完的会,加不完的班,还有各种鸡毛蒜皮牵扯不清的小事和争执,似乎的确有些让人心累。

他的确可以大手一挥给安简意批个带薪小长假,但他的这种觉醒显然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如果现在让他回去,看起来似乎就像是因为方才那事儿的一种迁怒。陆扬声不希望安简意误解自己的用意,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该接点什么话好。

“那.....你.....嗯......”陆扬声磕磕绊绊的组织语言:“你这几天就放心休息,工作的事,我们会看着办。”

“上班也不着急,等你什么时候恢复好了再去。觉得累的话也可以多在家休息几天。”

“你不累吗?”

陆扬声没反应过来,不明白这话点子是怎么突然跳转到自己身上的,于是有些呆滞的“啊?”了一声。

“我从没见你休息过。”安简意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累吗?”

安简意的声音依然很小,经过睡眠和药物的作用后嗓音听起来没有先前那么沙哑。他换了身衣服,又变成那一套面料看起来就很柔软舒服的家居服,干净的皮肤,乱乱的头发,还有那副毫无款式和设计感的眼镜,这一切拼凑在一起,让安简意看起来就像一个高中生,听话乖顺,用最便宜的签字笔答出藏在题目背后最难解的迷。

他什么也没做,一句问题落进陆扬声心里。他想,自己累吗?

被在意的感觉让陆扬声感到些微妙的心软和酸楚,绝口不提却人尽皆知的那些秘密被安简意轻飘飘的揭露,或许是气氛太和缓,也或许是面前和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依赖和信任的情绪第一次滋生蔓延出纤弱但牢固的藤蔓,缠绕抓紧陆扬声的心。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隐约被察觉,安简意似乎很了解自己,能在很多细节里看透自己的想法。他像个熟练的解剖手,锋利的刀刃躲开坚硬的骨骼,每一次深入都直捣进关节的间隙,痛感因为精准的手法迟钝衰退去大半,陆扬声觉得,他像是特效药,在给自己治病。

“我发现,有时候你说话,总是特别直接。”

“安简意。”

“嗯。”

陆扬声叹了口气,双腿一软,整个人又躺倒进床铺里。

“再听我说说话吧,什么都可以。”

“我也一样需要你。”

第38章

从陆扬声有记忆开始,他印象中的“家”,就和电视里动画片里演的那些不太一样。

爸爸妈妈不会一起牵着他的手去玩滑梯堆沙堡,也不会在他放学回家后陪他一起写作业吃晚饭,在睡前同他说晚安,然后亲亲他的脸。那时候家里一般都没什么人,陆扬声有关于家的所有想象和期待在动画片里慢慢被铺设完全,但一直到他看透现实情况为止也从未得到过实现。

上小学,上初中,他被送去附近的学校。里头的同学也大都和自己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谁谁谁家的儿子,某某集团的女儿,他是哪个大人物的弟弟,她又是哪个明星的子女。孩子们的圈子被大人干涉得很频繁,一个一个小圈子形成,陆扬声懵懵懂懂被几个小男孩拉着一起玩,勉强也加入了其中的一个小团体,到最后才发现,大家其实根本玩不到一起去。高中分道扬镳,出国的留校的,彼此之间都没了联系。

他在那时候也有几个突破这样交际圈的朋友,但也算不上太深的交情。少年时一起熬夜打游戏看比赛的来往很快就被时间和距离冲淡,从出国回来到现在,他听他们的见面也不过是出于生意往来的几回照面,彼此之间点点头,礼貌的寒暄几句,说个好久不见,没有叙旧的必要,自然也会有人想再续前缘。

温煜出现之前,陆扬声觉得,自己或许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有人叫他陆总,有人叫他老板,上学时所有人都跟着教授一起叫英文名,几乎不会有人叫他陆扬声。

“其实,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的这些事儿。”

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大多是家里的那堆糟践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扬声觉得自己的这些乱七糟八的东西说给别人听,多少显得自己有些难堪。很多很多杂乱无章的想法从儿时开始堆积,一点一点压在他心上,陆扬声害怕它毫无预兆在某天崩溃决堤,他预知到风险,却对此无能为力。

谁能解得开缠绕到死的结,谁愿意将打乱的线耐心复原规整成形。他明明很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眼前,却回避着,逃离着,从来不愿意主动去问,去求。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份爱是靠求就能求得来的。

混乱的字句被那些咽进肚子里的,积年的眼泪泡得真泛起了酸苦的味道,陆扬声只顾着往外倒,把安简意当成那些情绪流淌过的河道。弯曲回转的河流在汇入海洋时骤然开阔,泥沙缓缓沉积,原本该随着水流一起稀释的那些细碎的颗粒被一点点收集。安简意根本不需要多努力的去探寻,他沉默着专注着收集,将他的委屈,他的孤单,他关于那些失去的爱和陪伴的遗憾全都收集进那座只有陆扬声的小岛里。

一望无际的江河汇进了玻璃罐,过滤留下那些被人丢弃厌恶的杂质。安简意听着他一点一点的说,他也一点一点的记,把那些藏在话里的索求和希冀全都记进心坎里。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人各有命,我的日子过得吧,有好有坏,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以前我还会尝试着去问,既然他们彼此都那么讨厌对方,为什么要结婚,又为什么要生个我出来,不过一直都没人理我。后来我就不问了,也不想知道了。”

“只是有时候看见别人的生活,听见别人的描述,偶尔.....也会有一点好奇,正常的家庭会是什么感觉。”

“不过你千万不要可怜我,起码我不用担心自己这辈子会不会缺钱花。现在这样我也挺满足的,只要我妈她别再出来找我麻烦就行。”

“嗯,不可怜你,我没你那么有钱。”

陆扬声转过脸来看他,安简意靠着他坐在床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