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水没有喝,饭没有吃,酒精瓶的盖子不知所踪,喷头残存着点液体的痕迹,看起来刚用过不久。陆扬声简单收拾了两下已经放满了的床头柜,又从台灯后头找出几个空了的铝皮药盒。借着那点光,他费劲地眯着眼睛看说明书,从那几排密密麻麻的小字里找到了用量指导。

很快的,陆扬声皱起眉头,隐隐察觉到过量的风险,他背对着安简意落座床边,拿出手机来搜索起同品牌药物的过量副作用提醒。

胃痛,食欲减退,呕吐。他继续往下看着风险提示,正聚精会神的研究那些复杂拗口的专业用词,身后的人忽然从沉睡的状态里醒来,转身,然后向着他移动,靠近,最后轻轻拉住了他撑在另一侧的手。

温热的呼吸落在手背,柔软的脸颊就贴在一边,陆扬声转头去看,安简意头上仍然顶着件衣服,将他半张脸都挡住。他没有睁眼,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应当是为着药物和生理的作用感觉到持续的不适。

陆扬声只好暂时放下手机去看他,他扭过身去探了探他额头,没觉得烫。

“让他多喝点水,有条件的话,最好想个办法让他排排汗,这样很快就会过去。”

林艺珠临走时候随口的提醒竟然真让他拍上了用场,陆扬声想了想,将杯子暂且放下,伸手去轻轻推了两下睡着的人的肩膀。

“安简意?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点了点头,还是没开口说话。

动作陷入短暂的停滞,直接伸手去将他架起似乎有些太不礼貌。陆扬声想叫他自己起身,于是先伸手去替他揭开了挡住脸的那件衣服,又叫了声他的名字。

“起来再喝点水,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安简意睁开了眼睛,看起来仍有些不太清醒,却直直的看向陆扬声的脸,然后顺势抓住他尚未离开身侧的手,借力一般半靠在他身上缓缓坐起身来,蔫蔫的靠在床头。

被用力握过的手臂上出现几道淡淡的红色印记,陆扬声瞥了一眼,端着杯子递过去,就快要松手时候,安简意恰巧伸手来接,后来的那个就这样自然的打断他撤离的动作,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仰起头来,推着他的手一点点倾斜向上,将温热的液体一点一点倒流进口腔。

白皙细致的脖颈处皮肤随着后仰的动作更大面积的露出,乱糟糟的睡衣几乎只是勉强挂在身上,大部分的系扣散开,陆扬声从他露出的腹肌上堪堪挪开眼睛,同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眼前人撞了个正着。

目光对视的一瞬间,陆扬声感到那只交握住自己的手似乎又加重了些力道,手指穿插进指缝,在原本就不甚宽裕的水杯表面霸道的占据去大部分空间,让自己不得不同他维持着交叠的动作,直到整杯水被他缓缓饮尽。

手松开,安简意眨了眨眼睛,微红的嘴唇上泛着残存的水光。旁边台灯的光将他苍白的脸映亮大半,他清了清嗓,用变哑的声音小声问他吃饭了没。

“吃过了。”陆扬声看一眼时间:“你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给你点外卖。”

“不饿,不吃。”安简意的后半句跟来得很快,就好像是故意不给他留出劝说的空间:“工作都处理好了吗?”

原本就没什么大事儿。陆扬声耸耸肩,顺着他的话多说了几句与他相关的几个项目,林艺珠接手暂管几天,根本不需要担心。

“你好好休息,别的不用管。”

陆扬声一边同他说着话,一边倾身去收拾起一团乱麻的床。衣服一件一件被他捞到手边,他抖落开一件自己的衬衫,没有多想,问安简意为什么要把阳台上头的衣服全都拿到床上去。

衣袖,衣领,然后是衣摆。陆扬声一点一点折叠起还未经过熨烫,显得有些皱皱巴巴的衣物。安简意不回答,他也并不打算追问,只把这个奇怪的癖好也算作生病期间的副作用。一件又一件衣服被归纳整齐到手边,方才从安简意头上揭下来的那件还扔在他枕边,垂在一侧的手压在上头。借着灯光,陆扬声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似乎是自己最常穿的那件睡衣。

“手抬起来一下。”陆扬声对他扬扬脑袋示意:“压着衣服了。”

“.........”

安简意没有动。陆扬声以为他没有听清,刚想自己俯身去够时,却发现他原本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心虚般向着另一侧挪开目光,压在上头的手翻过一个方向,原本是搭着,如今倒真变成了“压”着,连同柔软的丝绸布料上出现几条因为力道泛起的褶皱痕迹。

陆扬声仍然弯着腰撑在床侧,因为犹豫,原本已经伸出的手却中途折返。前倾的身体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安简意没戴眼镜,亮亮的浅色瞳孔因为眨眼的动作时明时暗,每看向他一次,便多一句说不出口的话。

陆扬声不在的时候,他的衣服就是如今唯一能够让自己感到心安和平静的东西。安简意清醒时很少被情绪裹挟着做出任何这样目的明显的动作,也不会因为生病就突然变了性格。说到底,他只是一直都想这样对他。

希望他只陪着自己,一直在身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也可以像面对温煜那样温柔和有求必应。

整个房子都是陆扬声的,自己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谈天说地,对外时又一致的装得冠冕堂皇,其实这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甚至早已超过多年前他有关于陆扬声的全部幻想。

安简意一向知足,是天性把他变成食髓知味的猎人,贪婪的想要捕获更多有关于陆扬声的蛛丝马迹。

陆扬声不在的大半天,他其实干了很多事。清理冰箱、整理鞋柜,安简意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好几次站在对面那扇关合着的房门前头,他想进去,哪怕只是见到他平日里佩带的首饰,每晚都睡的床,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有效的安抚。不乖一直陪他坐在原地,看着他几次握上把手,又松开,再握上,再松开,最后也没有打开那扇门。

那想法对安简意来说还是不太能接受,风一吹就散了,离开门前一步远就消失殆尽。空荡荡的胃里翻江倒海,安简意回了房间,因为烧得迷糊,只能在投告无门之际多吃几颗药了事。醒来时候,陆扬声仍然没有回来,于是他再次走出房门,站在公共浴室的镜子前头,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注意力一点点跑偏,往面前每一个有关于陆扬声的细节上奔去。

如果是工作日,陆扬声早起后习惯在这里洗漱。挂着的毛巾,架子上摆着的剃须刀与牙刷杯子,还有两三罐高矮不齐的护肤品都是他的东西。几瓶香水是这儿最常驻的嘉宾,此刻正乱乱的摆在桌台上头,好几罐背对着安简意,让他看不见前头的品牌标识。

他看了会儿,伸手去将它们一一转向到正面。触碰的动作让手指上残留些许混合的香气,安简意的嗅觉因为饥饿的缘故变得异常敏锐,他打开水龙头,原本想要冲洗掉手上的味道,却又在水流穿过前的时刻收回动作,用方才碰过香水的手,蹭着上唇唇峰边缘,往旁边轻轻一蹭。

那股味道很快就会自然消失,安简意很清楚。但气味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就像毒,哪怕知道它能带来的效果有限,也无法克制的沉迷沉溺,沦为被牵引控制的囚徒。

安简意又在镜子前站了很久,直到不论他怎么样深呼吸,空气里都不再出现那股熟悉的香水气味时,他走出了浴室,在关上房门之前用力的呼吸几口,最后才重新缩回了床榻里。

第35章

从小到大,安简意从未在哪次感冒发烧的时候这样希望过能有人陪在自己身边。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以陆扬声为中心的领地里,不论哪里都有他留下的痕迹。声色画面同每一寸带着他痕迹的空间重叠,精准的化工药剂已经无法压制住最天然本真的情绪,小小的一片再次顺着水流落进胃里,安简意沉浮在一阵又一阵的冷热交替里,靠在床边不由自主的发笑,然后叹息。

或许他的确不该放纵自己在那时顺心而为,感受过雨露的秧苗势必会渴求更多的水分滋养,早已经打开的心变得不再像从前那般能够被轻易满足。一眼对视随着流逝而过的时间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兵荒马乱,隐秘沉寂的宣泄没有了人群的阻隔,花里胡哨的彩色光变成屋子里的小夜灯,举起酒杯后的背景音由劲爆动感的电子乐变成电影原声,握着铝皮罐的那只手上戴着自己亲手套进的戒指,即使名不正言不顺,但他已经能够坐在陆扬声身边,正大光明的看向他,靠近他,安静的倾听他。

一个又一个零碎的瞬间拼凑出陆扬声独属于自己的时刻,只有他在场,只有他知道,这是关于他们之间的的秘密。安简意收获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时刻,迄今为止,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肆无忌惮向他靠近付出正式的代价。越来越依恋,越来越沉迷,却仍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去走进他的房间,去向他像其他真正的伴侣或夫妻那样正大光明的去索要一个陪伴。

空了的药盒扔到一边,安简意察觉到身体的变化,胃部抽搐般的疼痛已经开始有些隐隐预兆,他皱起眉头,不想让病情因为自己的糊涂莫名其妙加重,更不想让回来的陆扬声撞见他最狼狈时候的样子。他只能逼迫自己能够在药效彻底反应起来之前的时间里入睡,生病时候的睡眠短,却很沉,只要睡着了,等到陆扬声回来,他说过他会照顾自己,他会来这儿的。

等到那时候就好了,安简意想。

他准备闭上眼睛,却仍觉得心头有一处空缺没能被填满。于是屋子里所有的角落都被他打着圈一点点扫视过。安简意看向阳台,透过那两扇清透干净的滑门一一看过那些含苞的花,晾在上头的衣服被风吹得往一个方向摆动,旁边几件挂得高高的,与他的颜色不同的就是陆扬声的衣物。为了方便,安简意总是将自己的和他的同时清洗,再一齐收到自己的房间里晾晒。

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他眨动两下酸酸的眼睛,在片刻后忍下那点疼痛,起身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他仍然在分寸和礼貌的限制下觉得犹豫和羞耻,安简意站在那里,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斗争后,默默的将所有衣物全都收进怀里,然后一股脑铺上了床。

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一下自己可疑又怪异的行为,将自己的衣服草草扔在一侧后,将不属于自己的那些捞到面前,在一次一次堪称执着的寻找后留下一件勉强算得上味道最浓的衣服,后来他开始一点点陷入昏睡,揉在怀里的布料不知何时就跑到了头上去。安简意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一觉睡到陆扬声回来,现下人赃俱获,他找不出借口来搪塞掩饰,抓紧的手在他看清陆扬声的惊讶时缓缓松开,安简意拿起那件衣服,勉强保持着自如的动作,叠好后递还进主人的手中。

光滑的布料上泛着点不易察觉的褶皱,陆扬声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苍白成纸般的脸色,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收拾起整理好的自己的衣服起身,嘱咐他别再睡觉,等外卖到了记得多少吃些进去。

陆扬声转过身去,手上抱着衣服,连开门都显得费劲。他微微蹲身下去,手握上门把,却没有立马摁下推开,反而在那个本该离开的瞬间回了头,就好像被什么所牵引那样,对上安简意眸光湛湛的眼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像过往很多次那样看着自己。陆扬声却莫名觉得,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这个想法很快被翻涌起来的羞耻感所取代,陆扬声被自己荒谬到差点忍不住笑,从前时他偶尔也会因为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忍不住浮想联翩,最后的结果都只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有所行动后换来的都只不过是冷嘲热讽。片刻的驻足后,他最终也没有回到床边去,只是冲他淡淡一笑,转身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