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可以这么理解。”

安简意的气质看起来的确同那东西有些适配。陆扬声想了想那画面，他坐在工作台前安静的，认真塑型捏造的样子，一双纤长有力的手将黏糊糊的泥巴创造成有形有纹的碗盘花瓶。陆扬声发现安简意似乎和一切与手工有关的东西都有点别样的天赋，例如做饭，也例如这个。

“不错，挺适合你的。”陆扬声点点头:“有机会的话也带我玩玩儿。”

“好。”

陆扬声知道，安简意的答应并不是随口一说。或许不久以后自己就会在周末时收到来自他的邀约，目的地就在某个陶瓷体验店。

今天一整天.......陆扬声从前往后顺着时间回忆了很多很多，如果全凭着真心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什么也不用考虑的，只是纯粹为了开心而做出每一个选择的过日子了。安简意的安静无疑算作一种对他的迁就，陆扬声喜欢这种感觉，自然而然期待起下一次同他一起外出。

他不想让安简意的计划和邀请落空，所以陆扬声很贴心的告知了他未来几个月的安排，表示最近这段时日可能会因为新品上市和联名活动变得很忙，或许没有足够的空闲时间再像今天一样完整的在外出游。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日历，将下个月和下下个月其中的几个周末圈起来同他看了看，然后从后头掏了个抱枕来，继续看起仍在继续的电影。

安简意坐在陆扬声身前，整个人脊背挺得很直。地上放着方才吃过的外卖盒，他瞥过一眼，收拾起面前的垃圾，准备打包放到门口，第二天一齐扔掉。塑料袋细细碎碎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安简意站起身来，回头时发现陆扬声已经快要睡着了。他歪着脑袋，脑袋往一侧一直偏，就像自己高中时候听课时强打精神的状态那样，在偏到快要倒下时又猛的抬起头来，短暂的清醒一两秒后又陷入昏沉的困意之中。

他多看了两眼，走路的动作有意识的放轻。安简意回到客厅，将电视的声音调小。他转身过去，问陆扬声要不要回去睡觉，却意外的收到了拒绝的答案。

“应该也没多久了吧？”他看着安简意冲自己点了点头:“那行，我们聊会儿天，聊着聊着就过去了。”

“这也算我第一回和别人一起看电影，不看完的话多可惜。”

聊什么呢？陆扬声打了个哈欠，在耳鸣消失时隔着那层泛起的眼泪看向身侧的安简意。他同他之间.....似乎没什么适合深夜里交换的共同话题啊。完全不同的家庭，完全不同的喜好和性格，唯一的相似.....大概就是那段同窗的大学生活。他想了想，忽然记起那时候的一件事。

他记得，安简意有段时间似乎特别缺钱。他经常在学校的很多地方看见他，咖啡厅里的兼职工，图书馆负责整理图书归类的管理员，甚至是校门口外头快餐店的服务生。因为眼熟，陆扬声见过几次后，在某天无意中同温煜提及过几句，知晓了他那时身处窘境，时至今日却仍不清楚真正的原因。

陆扬声不知道，如果自己在这时候问他有关于这件事的问题还能不能算作揭人伤疤。他有些犹豫，心里反复考量着，最后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安简意的侧脸在屏幕荧光的映照下时明时暗，陆扬声的眼皮越来越沉，又在第一次差点再次闭上眼睛时猛的反应过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挪动到安简意身边，同他并肩坐在一起，借着一点不甚清醒的困意开口随意问他问题。

“以前上学时候，你是不是特烦我？”

“没有。”

“我老是去骚扰温煜，打扰你学习，还莫名其妙拉着你去party，你肯定很烦，为什么不拒绝？”

“没有为什么，想去就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很久，电视里闹了别扭的主人公再次和好，哭兮兮的兔子埋头扎进了狐狸的怀抱。物种的天生敌对在温馨的动画片里消融了隔阂，不再水火不容，你死我活，成了可以彼此依靠信任，相依相伴的关系。獠牙收起，天性和本能在奇异的吸引力作用下被磨去，安简意的思绪漂浮到很远的地方，跳脱了电影，回归到自身，他想起很多个坐在灯红酒绿之中望向人群中心的瞬间，欢呼散去，没有了氛围的加持，坐在自己身边再次睡着的人与记忆里的人看起来似乎很不一样，但安简意无比确信，这才是真正的陆扬声。

去掉粉饰强装的外表，陆扬声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喝醉以后撒泼打滚的酒疯子，安简意因为很多次的机缘巧合知道了很多他的习惯，他的秘密，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知道的那种。随着眼泪蹦出的诉苦，还有哭累了以后下意识寻找着温暖的地方躲藏起来睡觉的习惯，这些都只有安简意知道。

他知道，所以当身边睡着的人无意识抬起手来挽住自己手臂的时候，安简意什么也没说。他关掉电视，静静的坐在原位上，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等到陆扬声的呼吸彻底陷入规律的平稳的交替频率，他就着那只手臂送上了自己的脖颈，然后轻轻将人抱起，送回了房间。

梦和现实交替不清，陆扬声在落进床榻里的瞬间有过片刻半梦半醒之间的恍惚，他又闻到了很多年前那股熟悉的香气，温暖柔和又带着新叶般的清新。温煜，是温煜吗？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张开嘴问一问，朦胧的身影随着灯光的关闭彻底消失在眼前，潮水一样的困意席卷而来，他什么也没能做到，伴随着那股安心的味道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

他不问，因为知道那是梦，此时此刻的温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身边，那股熟悉的感觉很快随着失去的意识一起消失，最终也没能引起更多的，有关回忆的波澜。

第31章

那天以后，陆扬声总觉得自己和安简意的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在家时候越来越自然，越来越默契的各种生活习惯让陆扬声偶尔也会感到一阵微妙的受宠若惊。他发现安简意是个毫无拖延症的人，与自己恰好相反，所以很多自己一时犯懒不想做的事，在过了劲儿以后再去准备着手时，陆扬声常常会收获碰见田螺姑娘般的惊喜。例如已经按着颜色叠好收进衣柜的换洗衣物，例如前一天还脏兮兮的地板忽然变得一尘不染，也例如偶尔念叨过的菜会在不久以后出现在饭桌上，安简意会默默安排好盘子的位置，确保那碟子东西能够恰好放在他面前，让他手都不用伸就能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学生时代时，学生们大多厌恶寝室宿舍生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喜好和习惯，如果不幸同完全不搭调的人安排在一个屋檐下，事事不顺心，常常闹矛盾，吵架打架都是常有的事。陆扬声从没住过多人宿舍，同安简意的同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一种随机安排，但就目前为止，他完全体会不到一星半点的不适应，反而因为安简意的处处关心和仔细感到惶恐和不安。

以前一个人住时，一日三餐点外卖，家里脏了就叫人上门清扫，需要他做的事很少，他待在家的时间也很少，一个屋子不管住再久都没什么人气，总觉得空荡荡的，连同房子对他来说都只是可有可无，只是个能够随意更换的落脚地而已。而安简意的用心经营无疑让这个原本算不上他房产里最出色的一处变成了陆扬声潜意识里的“家”，短短几个月过去，他甚至已经有些不太记得，在安简意没有出现之前，自己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度日的。

朝夕相伴积累下自然的熟稔感日渐明显，在公司里，他们仍然可以游刃有余的装成友好的上下属关系，人挤人电梯里一个含笑的对视，开会时候偶尔的默契接话，汇报工作结束后几句顺口而出的，超越工作层面的交流，下雨记得带伞，回家记得锁门，今天要晚回，不用等我，诸如此类的交代的话语就好像另一种层面上的提醒，既提醒着他们特殊的关系，也提醒着陆扬声自己，这段关系就该仅限于此，不该再往前进。

过家家一样的日子天天重复上演，回到家，两人是假伴侣，真朋友；出现在公司里时又只能装礼貌，装不熟。他们把分寸拿捏得如鱼得水，却让知情的小陈觉得倍感煎熬，看着两人演戏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替他们俩感到尴尬，无法直视陆扬声那副副揣着明白硬装糊涂的样子。

有时候，小陈甚至会因为两人过于自然的演技偶感恍惚，真真假假分不清楚时，他第一次在陆扬声身上察觉到了演艺天赋。

好在安简意同陆扬声的直接见面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运营部的林总监负责着大部分原先的项目。因为股份和联名准备工作的事宜，陆扬声变得肉眼可见的忙起来，连轴转的会，越来越不规律的三餐，小陈跟着他跑，已经相当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安简意，只是偶尔听闻陆扬声同他简短的电话联系，还有只会发生在应酬途中的，短暂的讯息联络。

昼夜颠倒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对陆扬声影响巨大，连开车的李常齐都发现，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比以前好了不少，除了杨阮暂时安分下来，销声匿迹的原因，李叔和小陈达成了一个无需多言的共识这都是安简意照顾有方的功劳。

“小安这孩子，长得不错，人又好，虽然话少了点，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李叔坐在前排，开着窗户吹风：“这么好的孩子，该有不少年轻人喜欢的。能答应小陆这么个不成器的要求，也只能算他心善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起码陆总答应过，会给他很多钱的啊。”

小陈靠在副驾门口，略有不满的转头过去反驳他的话。酒店大门口仍然安静，原本说马上就要出来的人迟迟没有出现。他又向着里头张望几眼，看不着陆扬声，索性转过身去扒住车窗，弯下腰同他讲话。

“不过虽然动机是钱，但安总监对陆总确实是好。有几回我上楼去替陆总拿东西的时候，恰巧遇上他们吃饭，桌上那菜色菜式可都不简单，准备都得不少时候，看得我都馋.......”

“有几回他俩打电话，我还听见安总监说，帮陆总洗衣服洗袜子熨衣服什么的。真不是我说，从我上初中以后，连我妈都没再帮我洗过袜子，有时候总吃剩饭吐槽两句都得被骂爱吃不吃，安总监这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拂简直比亲妈还亲......."

“在这儿说给谁听呢，本人又听不见，拍马屁拍到空气上了。”

陆扬声抬手，用包砸了下堵在门上的人的脑袋。小陈抱着头，替他拉开了后座的门，讪讪的闭上了嘴，上车向着他家的方向送他回去。

“叮”的一声响，前排的两人齐刷刷看向中间的后视镜。陆扬声坐在座位中间，低头看向手机，消息时间显示着新鲜的“现在”。

安简意：今天要锁门吗？

不用，在回来的路上，很快就到，不用管我。

安简意：嗯。

陆扬声看着头顶时不时跳跃显示出的输入中提示，很快又收到一条新的回复。

安简意：酒喝得多吗？

不多，还能跟你维持正常的对话。

陆扬声笑了笑，选了个表情包发过去。对面很久没有回复，正当他以为聊天就此结束时，安简意发来了新的消息。

看起来像临时找的图，同他发过去的那个出自同一套，两个大耳朵狗在屏幕上头憨憨的笑，看起来有种幼稚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