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死了,油腻腻的。”
陆扬声破罐子破摔,将窗户一口气降到最低,随便头发乱成什么样也不再在意。他靠在后座昏昏欲睡,被前头司机察觉,想要替他升起点窗户,却好心办了坏事将他惊醒。陆扬声模模糊糊听见李叔说了声抱歉,自己也很快跟了句没事儿。他重新坐起来,手下意识往衣兜里掏。手机的荧光打在脸上,陆扬声点开微信,发现了一个空白聊天框出现在页面最顶上,头像和名字都和后头的人格格不入。
陆扬声用平日里联系朋友的号加了安简意,而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显然都和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爽,过着不用自己动手就能吃喝玩乐环游世界的美好生活,连带着头像名字和朋友圈都显得有些狂野。
更显得那个孤零零的数字“1”尤其突兀,和他那个一片空白的头像配在一起,清纯到不像自己朋友圈里会出现的风格。
陆扬声在备注框的页面停留了一会儿,删删减减,最后将那个“1”删掉,换成他的大名,简简单单的“安简意”三个大字。他对他的朋友圈没什么兴趣,缩略图里就能看出大概的风格。陆扬声已经睡不着了,可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心乱做一团,干什么都不起劲。他看向窗外,在一阵一阵风里被彻底吹涩了眼睛,吹软了心尖。
到家时候,李叔将车停好,下车时候瞥见别墅里亮着的灯光,拉开车门时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叫了声“小陆总”。
“夫人她.....她如果说了什么,您别放在心上。今晚喝了酒,早点洗漱休息就好。”
“好,谢谢李叔。"
陆扬声推门进去,杨阮坐在沙发上,听见声音也没扭头过来,整个脊背挺得笔直,头发放下散落至腰间,从后看起来就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女。她一动不动,陆扬声原本想同她打声招呼就上楼,还没摸到楼梯扶手就被她叫下。
杨阮眼珠子都没转过去,脸上敷着面膜,说话声音闷闷的:“去哪儿了?”
“同学会。”
“为了同学会,所以放了别人鸽子?”
陆扬声忍耐着情绪,整个人已经紧绷到极点。他没有同她解释的耐心,语气透着明显的崩溃:“我说了很多次,不要让我去相亲,我不可能娶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你.......”
“你说了不算。”
杨阮波澜不惊地回他,坐在那里那么久,也只是换了一边靠着,仰起的脑袋从来没向着他的方向转过一次。
“和我凶没用。叫你回国的时候你也是这个态度,现在不也在公司里呆得很好?”
“能让钱生钱的好事,你没有资格拒绝。”
无聊的家庭剧演完了最后一个片段,杨阮摁掉屏幕,慢悠悠绕过他身边走上楼,在回房之前吩咐楼下的阿姨,将她的燕窝热好,等会儿送上楼。
陆扬声对这样的忽视早已习惯,他捏紧拳头,在房门合上的一声轻响后终于彻底崩溃,一拳砸上身侧的木质扶手。“嘭”的一声巨响,凸起的关节火辣辣的疼,迅速泛红变肿。他站在那个角落,任由阿姨上前来心疼地牵起他的手反复查看,说着宽慰的话,叫他别再动气,别再这样做傻事伤害自己。
“.......没事。”他抽回手来,垂着头抹过一把脸:“我没事,辛姨。你去给她准备东西吧,我先回房间了。”
陆扬声倒在床上,有点憋屈,又觉得有点丢脸,索性在那儿同顶上吊灯干瞪眼。他不爱回到这里,但又无处可去,外头的房子比这里更让他觉得空虚。这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家,即使他的妈妈似乎从来都对他和这里没有过任何感情,但他愿意看到辛姨,愿意看到李叔,愿意听他们如同长辈一样在自己耳边絮叨,给他一种自己也有人在意着的假象。
能用钱买来让他觉得开心的东西,陆扬声在这一点上同杨阮有着微妙的默契。他给他们开出高于市价几十倍的薪水,逢年过节送很多价格昂贵的礼物,让他们不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对钱的在意,都能维持着这份雇佣关系和那点不多不少的关心,一直呆在这个不伦不类的“家庭”里。
陆扬声静静呆在床上很久,门外时不时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又过去一会儿,有人敲响了他的门,辛雪梅端着碗加了牛奶的燕窝走了进来,另一手提着冰袋和药,站在桌前等他喝完后轻轻地为他上起药来。
床边的落地灯将灯光不均地洒落在男人的侧脸上,映照出深浅有致的骨骼轮廓。跌打损伤药的味道并不好闻,辛雪梅换了根棉签伸进药瓶里,替陆扬声涂完了最后一个肿起来的骨节。
“下手那么重,这手起码得疼个四五天。”
陆扬声嗯了声,呆了呆,又紧跟上句谢谢。
辛雪梅瞥他一眼,默默收拾好床头柜上的东西,从床边起身要走,临走时候又忍不住回头。
“今天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她还想多说几句什么,看着陆扬声的样子却又实在说不出口。辛雪梅走出房间,轻轻合上门。两扇关合的乌色大门相隔不过几步之遥,里头的人有着世界上最不容外界所分割的亲密关系,却过着连陌生人都不如的日子,说不上两句话,一个就走,一个就疯。
她在陆家干了几十年,从一开始的匪夷所思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从头到尾没变过的就是心疼陆扬声。
整个家里看起来最疯的那个,其实才是正常人。
下楼梯的前一秒,她转头看向方才走出的房间门缝,里头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不再透出光线。她知道里头的人一定没睡,大概率会又一次失眠,但她没有办法,只能转身离开,将本该属于夜晚的安静还给他。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能为陆扬声做的事。
夜色变得更加深沉寂静,关了灯的房间里只剩下一束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床上人的脸。安简意放下眼镜,漫无目的地依次点进每一个手机软件,最后兜兜转转,还是点进了陆扬声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内容并不多,时间跨度大概在一个月一两条的样子。安简意一条一条挨着翻看下去,看着照片里熟悉的人,如同程序设定一样挨着挨着双击放大,左右仔细看看,再双击缩小,最后退出。
他重复这一套流程看完了他前头所有的照片,一直到最后一条。那已经是他还在学校时候拍的了,同倒数第二条隔了相当长的一段空白,整整一年多的空白在他的轨迹里断档。安简意连着看了看,似乎察觉到些什么,又往前一连重看了好几张。
除了最后一条朋友圈以外,他每张照片都在笑,笑的弧度就像精心练习过一样标准,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刨除光线色彩的不同,说是抠图也有人相信。
安简意静了静,调转回最后一张照片,长按,保存,然后准备退出。下头的评论和点赞里显示着几个共同好友的名字,他原本只是想拉住侧边退出页面,却一不小心点到点赞的按钮,在大半夜为陆扬声最底下的朋友圈送去个跨越四年多的赞。
安简意一下从床上翻身起来,手很快地取消了那个小红心。他紧张地看了眼最顶上的时间,还好,已经很晚了,他应该没看见。
退出微信,退出后台,安简意心有余悸地准备停手睡觉,却在闭眼的最后一瞬间收到条突然跳出的讯息。
“陆扬声0118:这么晚了还没睡?”
“陆扬声0118:那张照片是温煜帮我拍的,那时候你好像也在吧?”
安简意看着那两条对面发来的消息,心里五味杂陈。他原本想装做睡了没看见,第二天早上起来以后过了那么久,自然而然就不必再回复。空荡荡的聊天框里只放着那两条简单的信息,他想动手清空聊天记录,来回尝试了几下,发现舍不得,也不再硬撑,就这样屈服了。
“记得。”他如实作答:“我在旁边的长椅上。”
“你别说,那时候我们见面那么多次,我怎么就没听见几次你的名字呢?我就从温煜那里听过两回,你又不爱说话,几年不见人,一下就忘干净了。”
“见得不多,所以没有自我介绍的机会。”
安简意说话一向直截了当,他想尽早结束这场尴尬的聊天,对方却开始不依不饶起来,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他看着那些语序略微凌乱的措辞,觉得他大概是困意和酒意同时上了头,所以才这样揪着自己讲个没完。自己在他那儿的定位似乎还停留在老同学那一层面,字里行间充斥着对学校生活的怀念,而里头出现得最多的角色,就是温煜。
他看着他噼里啪啦讲着喜欢温煜的起承转合,里头夹杂着很多安简意自己也参与过的事儿。一条长长的消息过去,页面终于安静下来,安简意以为他终于要就此打住,对面就冒出个带着红点的语音信息,长达一分钟。
“你真的不懂,你这种三好学生,当然不可能懂。”
“我真的很喜欢温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白月光回国的情节落到我这里,就是直接变人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