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声楞在原地,勇气在那一瞬间不断的消散再重组,最后再均匀的充盈进身体的每一处,促使他伸手去沿着纸张折叠的痕迹一点点分离,推开,最后在面前展平。
发票两张,以及......一张类似于婚礼誓词一般的契约书,最前头的名称处赫然落着自己和安简意的名字。他往下继续看,落款的姓名从两个变成一个,安简意的名字孤零零出现在最末,上头印着个糊成一团的指印。签名配着手印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紧跟在发票收款后的字迹上留下更为干净的手指纹路,郑重和急躁好像调换了个位置,让这两张好不容易重建光明的纸张显出几分更加明显的不合时宜。
戒指,是买给他的那个戒指,原来是两枚戒指。
他看着上头两条标注清晰的收款项目,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来一路往前翻找着时间。结婚证明最早出现在相册里的那个日期同发票上头标注着的时间玩笑般吻合,陆扬声甚至无法从记忆里找出一点有关于那天的空隙,想不到这两枚戒指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他偷偷买下。他能记得的,只有餐桌前头他拉住自己,从裤兜里掏出出现得突然的指环,惜字如金的告诉他幸福也要要装得像样,别人有的他也得有,就将钻石留在了自己手上。
那一瞬间的惊讶和暗喜直到现在也如此鲜明,情绪被几张纸片又一次引燃到一个新的高峰,陆扬声握住纸张的手不受控制的往下垂落,极度的震惊加速眼眶四周泛起的温热,他呆滞又机械地眨了眨眼睛,眼泪在几下刻板的呼吸后很快消失,在头脑处于极端的茫然空白之中的时候,五感急速衰败,直到四肢都变得麻木。陆扬声呆呆的想,那个时候的他真的做得有那么万无一失,以至于让自己毫无察觉这惊喜背后的一切吗?
陆扬声坐在原地好半晌,又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东西,揉伤纸张的力度还能依稀从那些已经开裂破损的皱褶纹路上看出,钻石留给他,素圈留给自己,把写着一生一诺的誓词签名全都藏进那个只有他才知道的角落里。
他应当......是想要扔掉的,唯一一个能让他把完全用不到的垃圾留下的理由是,这个誓言上留着陆扬声和他的名字,留着象征他们婚姻开始的痕迹。
极度迟钝的思维在思考中渐渐复原,陆扬声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自私和愚蠢感到可笑,原本转换一下视角就能很快变得清晰的心意迟到了无数个日夜,以褪色又破败的模样回到他面前。一切得到印证,陆扬声坐在满是脚印的地上,眼泪缓缓下落,却不是因为真的难过。
原来我想要的东西,早就已经得到了。
第98章
“喂?小陈?”
安简意接通电话,将面前正要上来同他说话的店员示意了个手势:“有什么事吗?你说。”
“小安哥,你那儿还忙着吗?那我晚点再.....”
“没事儿,你说吧。
“就是.....陆总他刚才临时订了去北城的机票,落地时间大概.....七点?他没告诉我是什么原因,我想可能是你那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打个电话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来北城?”
安简意从前台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不远处挂在墙上的时钟。下午四点钟,再过不久就要吃晚饭的时间,陆扬声这么急匆匆过来,应该不只是想找自己跟他一起吃顿饭这样简单。停在几个小时前的聊天以他的等会见结束,经陈家桥这一通突然的电话后,安简意开始斟酌起那三个字的意思,究竟是指等会继续聊,还是真的就要面对面。
“我知道了。”安简意先回乐小陈:“我没什么事,等会我问问他,过来干什么。”
“诶?那可能.......是分公司有什么事吧,不过我怎么不知道......”
“好的,没事就好,那我先挂啦安总监。”
电话挂断,安简意拿着手机想了会儿,先给陆扬声打了过去,没想到提示关机。现在这个时间不论如何也不会就已经登机,他想,或许是真的有急事,晚些再同他联系也无妨。
不过陆扬声突然来北城这件事已经足够让安简意觉得开心,他改变了原本准备收拾收拾店铺,晚些再回去的念头。在吃完晚饭以后同同大家一齐关了店门,开车往附近的超市去了一趟。
晚上六点半,安简意进入超市大门,他将小猫放在车里,窗户留着足够它换气呼吸的缝隙,准备仔细选购些东西回家去。
安简意推着购物车,在超市的货架前走走停停。他理所应当认为陆扬声会想要继续留宿在家里,而不是选择酒店。不管他选择什么样的话术,安简意都决定装作没听懂,然后把人带回去。至于住多久,怎么住,那都是陆扬声需要考虑的是,而不是自己。
突然的来访扰乱的不只是安简意的时间安排,原本期待着的下一次见面从遥遥无期忽然变成几小时的立刻马上,这样的喜悦在安简意心里仅次于当时时隔几年突然的重逢。他挑挑选选,买下的东西几乎都替陆扬声在做考虑。喜欢的菜,适口的零食,北城这个季节最应季的蔬菜用来配些面条,清粥搭配煎饺,安简意无比希望生活里多一些这样的打扰,即使到目前为止本人还没有跟他有过一字半句的联系。
晚上七点,安简意再次尝试联系陆扬声,电话仍旧提示着关机。机械女声念完了中文提示,开始切入英文段落,安简意腾出一只手来挂断,在开着车驶出超市时忍不住有些担心。
外面开始下雨了,入夏以后的雨不再像秋冬那样冷冽,却也不再那么温柔,暴雨倾颓的姿态在一声声闷雷里初现端倪,很快凶猛地下落,远光灯被模糊在雨水里,安简意转盘一打,车头调转向另一条同回家截然不同的方向,向着城郊的机场行进。
“李叔说,他是回去找东西。”
“好像.....是个戒指。”
车厢里充斥着窗外的大雨轰鸣声,潮湿黏腻的水汽挤进缝隙,将所有思绪心事纠缠在一起难分离。高架上的车因为雨势加大纷纷减速,安简意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办法迎着这样的雨势全速前进,他在一声一声的冲刷声里反复思索着小陈的话,隐隐意识到陆扬声的突然来到,或许真的与自己有关。
他们之间有关于戒指的牵扯不少,安简意被窗外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天气压抑了心情,见到陆扬声的心越来越迫切,铺天盖地的大雨让他没由来的觉得心慌,于是反复回拨着陆扬声的电话,从半途到驶进机场停车场,关机的号码终于在他第十七次尝试后接通。
晚上七点四十二,安简意在机场停车场负二层里接通了一整天里同陆扬声的唯一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充斥着环绕式的音乐,高雅的钢琴曲奏响旋律,安简意恍惚里听出,那好像是一首很常用在婚礼上的祝歌。
“你在哪里?”他的语气依旧带着些着急:“为什么关机?”
“没电了,刚借了店里工作人员的充电器,刚打开。”
听见陆扬声的声音,安简意真真切切松了口气。扑空这件小事在确认陆扬声安全以后被他完全抛之脑后,安简意回头看一眼后座睡着的小猫,将刚解开的安全带重新系好,问对面现在在哪里。
“在商场。”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像是听筒被灰蒙住了厚厚的一层:“买点东西,晚点我来找你。”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我来接你.......”
“就这样,先不说了,我这儿有点事。”
忙音响起,安简意被撂了电话,久违的从陆扬声身上感到一点失落。屏幕上十秒的通话时间闪烁两下,旋即结束整个页面。原本微不足道的一点空落在再次行进雨幕时被无限的放大,安简意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有些无可奈何的想,或许他真的有没办法告诉他的急事,才会拒绝他的请求,又那样草草的挂断了电话。
时隔那么久,曾经暗恋时候在意却总是回避的心情在如今的安简意看来,甚至变得有些矫情。人在处于弱势时总是容易瞻前顾后想太多,就好像最初那时候,明明陆扬声几乎成日都在身边,连夜里偶尔也会阴差阳错的相见,而他却始终没能找到一个自认为合适又恰当的时机,同他多提起几次自己的名字。
后来他忘了他的存在,忘了“安简意”三个字组合在一起是那个总是同他见面却寡言的同学的名字。过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好像只有自己什么都记得,什么都不会忘,留着那些无人问津也无人在意的记忆度过了几年的岁月,用昼夜颠倒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复刻他当年离开的轨迹,重新降落他身边。
几年前,安简意觉得他和陆扬声之间的距离是那几张他惯用的黑卡,是他如同救世主一样无偿援助给他的几十万,是狭窄逼仄的单人间与豪华公寓。他就像派对里用来烘托气氛到最高潮的那瓶香槟,高脚杯层层堆叠,哪怕是沾染上他的气味,自己也只能做最底下的地基。现实的差距和陆扬声从未在他身上认真停留过的眼神让安简意认为,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单向玻璃,他在外头,自己在里头,即使他见识过他所有的脆弱和崩溃,也只能躲在角落,让他在太阳升起以后做回他想呈现给所有人看的那个自我。
他从未想过,自己和陆扬声也会走到现在这一天,其中一个人稍微挥一挥手,就能把玻璃点化成轻纱,一抬手,纱就能被轻松的挑开,任由两端的人毫无保留的对视,靠近,直至越过中间那扇已成为摆设的窗杦。
这是安简意第一次有了想要告诉他一些以前的事的冲动,他不想凭借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让陆扬声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安简意只是纯粹的想,想要他的那段时间里能多出现一些自己的影子,分量多少不重要,记得多少也不重要,这个名字能同他的那段人生再次形成些密不可分的关系,这就是安简意想要达成的目的。
那么.......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没开灯的客厅太模糊不清,教授口中第一次出现的吊桥效应实际在更早之前就随着几句话一起出现在安简意面前,他意识到的那个瞬间,高高的阶梯教室成了一切的起点,爬满藤蔓的窗外树影斑驳,将底楼大半都隐匿进老树的荫蔽之下。操场上的音乐声被摇动翻飞在空中的旗帜掀到很远的地方,将整个学校都笼罩进夏季的燥热里。自动贩卖机吞吐硬币,“咚”的一声响,安简意愿意将最后一罐冰镇汽水让给陆扬声,看着他将拉环套进手指里装戒指,想给他亲手带上指环的念头从那一刻开始萌发,哪怕铝皮罐连同那个假戒指一起被丢弃也从未停息。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眼前打开,安简意抬头看着楼层提示,才发现这里不是曾经的公寓,而是自己的家。
他腾出一只手来,从包里取出钥匙。浑身上下没沾上一滴雨,却在踏出电梯门的瞬间嗅到充斥着整个楼道的雨水气息。低头,抬头,停住脚,湿了发梢和半截衣衫的人靠在自家门前,双眸里好像也落进了一场雨,缠绵又多情。
“陆扬声?”安简意有些不敢置信地走上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