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打耳洞的时间已经过去太久，陆扬声能记得的，只有打过以后总是被疼得睡不着的那些晚上，随便压一压就开始流血化脓、那时候他刚到国外没多久，手边什么都没有，某一夜实在痛得太难受，只好大半夜穿个睡衣出去街上漫无目的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店，询问有没有止痛或是消炎类的药物。

他对自己不太上心，一开始连每天的消毒都做得并不到位。伤口处反复的红肿疼痛溃烂，那段时间他还总是参加各种酒局，耳朵差一点全都烂掉。好起来完全是因为季节的更替，加上那段时日，他收到不少来自李叔和辛姨的讯息，说杨阮病了许久，陆瑾华出差，家里已经安静了很久。他隐约察觉到些什么，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食欲，自然也懒得出门去喝酒，耳洞终于得到救援，很顽强的趁着那段空隙默默的康复。

那时候他特别喜欢各种各样的饰品，脖子上的，手腕上的，耳朵上的，都特别喜欢。每天都要随着衣服换不同款式风格来搭配齐全，陆扬声记得，最开始遇到温煜的那个时候，他也曾说过，他的饰品特别多，花里胡哨的。

好看吗？那时候的他反问对方，企图从别人那里获得自己对自由这件事的态度的首肯。

“一般？”温煜完全凭着良心回答：“总觉得看着很累。”

其实现在想起来，陆扬声完全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失望和丧气。他希望温煜说好看并不是为了想听一句夸赞而已，那个时候的他幼稚又极度缺乏安全感，只能从这些极小的事情上寻求来自外界的认可，从而确定自己的存在和想法并非全都是透明的，错误的。

“打这个，很痛吧？”

陆扬声从回忆里抽离，看向安简意，才发现他是在问老板，而不是自己。

“嗯......因人而异吧？只不过耳骨的确需要细心养护一些时间，这位先生打过，应该自己也清楚？”

“那就不用了。”安简意低头看手：“你说呢？”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自己身上，陆扬声眨眨眼睛，看着安简意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掌心，两条蜿蜒的小蛇静静躺在那里，目光锁定着自己。

鲜血，疼痛，如此锥心刺骨，用溃烂将他无数个长夜烧出个破烂的大洞，伤口一路贯穿到心脏，那时候的他从里到外都弥散着同样的腐败味道，陆扬声一度觉得，自己或许等不到回国，就会在某个无人问津的时刻选择死在异国他乡。

但他没有，命运总是将他反复掷入自以为的绝地，又送来一位贵人将一切逆转至柳暗花明。为了这个“花明”，陆扬声将温煜放在心尖上好多年，哪怕是离开他身边也会在崩溃时下意识向他求援。好几通越洋电话隔着时差和屏幕，他多希望对方能够在那些脆弱的时候能够回到自己身边，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而已。生命中很多特殊的记忆和瞬间他全都留给了温煜，很久以前，他闻到雨露，陷入夜晚，感到孤单时，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温煜的影子。

如梦似幻的往事在日出时候全部化成泡沫，融入进翻涌的朝阳云海，象征着美好的虚影早在时光里换了个模样。陆扬声终于意识到他和安简意之间欠缺的那一道坎到底该填充上怎样的东西，在他追求病态的唯一的同时，他对他也应当做到全心全意，他不把他同温煜比拟，他要所有的偏心全都倾注在他身上。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里是不会存在别人的影子的。

“打吧。”陆扬声感到一股云开雾散后的欣喜激动：“两边耳朵，就按着原位全都贯穿就行。”

“.......陆扬声？”

安简意有些惊讶，不懂他怎么突然改变态度，目光挪到他耳边，一，二，三，三处伤痕增生凸起，他拽紧他衣角，让他不要冲动。

“怎么了？”陆扬声反而轻松起来：“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过，觉得我戴好看。”

“痛的话，就不要。”

“酒店里没有药，也没有合适的枕头睡觉。”

老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暧昧地流转一圈，很有眼力的转身往后头穿孔的地方先一步进去了。陆扬声不想放过大好的机会，和安简意住在一起的感觉他已经快要忘记，斑驳的回忆带着昏暗的光斑从眼前闪过，沉默的对视，靠近，拥抱，十指扣拢直至紧缩到毫无保留，那些让他感受到温暖悸动的瞬间，大多发生在那间屋子里，烟火气把所有颓废抹平，粉饰出一个供他休憩躲藏的角落，陆扬声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当所有的约会和见面都显得刻意时，他最后能想到的地方，就只有那个代表隐私的空间。

他不想当安简意生活的入侵者，他想重新挪回被雨水浸润的土壤，从此安定的生长。

“床很小，如果你愿意，就让给你。”

“那你呢？”

“有张单独的折叠床，可以放在落地窗前头。”

陆扬声笑了笑，伸手取过他掌心的耳钉，转身往方才老板离开的地方走进去。酒精的味道充斥在房间里，她已经换上手套，见他进来招呼他坐到开着灯的桌前。

安简意跟着他走上前，看着老板熟练的将工具摆齐，穿枪就搁在面前，尖锐的地方在冷光灯下寒光一闪，陆扬声顺势坐下，安简意看起来比他更紧张，双手无处安放，被拿起棉签靠近来替陆扬声消毒的老板撞见，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能冒昧的问一下，二位是什么关系吗？”

一阵沉默，这问题的的确确问到了陆扬声的大动脉上，他似乎没有主动去定义自己和安简意关系的资格，只好硬着脖子，微微侧脸去看身后半步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老板从这股欲说还休的气氛里察觉到两人之间隐约的推拉对峙，很灵活地避开答案，只让安简意走上前来。

“来，用手稳住他的脑袋。”

“打的时候有可能会下意识的躲，你别让他动就行了，不用太用力。”

掌心贴紧下颌两侧，陆扬声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安简意手指的存在。颌骨被他轻轻锢在手心，居高临下的位置让他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薄薄的两层衣料挡不住皮肤贴近时的触感，陆扬声甚至能感受到清晰的安简意的腰腹线条，若有若无的擦过他微微躬起的后背，同那双停在自己脸上的手散发着同样的味道

“很紧张吗？”老板同他说话，在发觉他注意力有所转移时快准狠地捅穿了第一处点位：“你们可以说说话，别那么在意就不会紧张。”

“我们......”

陆扬声下意识想抬头，那双原本只是贴在皮肤上的手却骤然收紧，让他在瞬间失去所有挪动的可能。熟悉的味道好像随着动作一起迸发，他知道那不是错觉，因为面前戴着口罩的老板正一个劲儿地抬眼去偷瞥安简意，目光里带着些打量和观察。

挪不动目光，陆扬声轻喘两下，从这股味道和力道里想到些如今看来略有些难堪的往事。混乱的房间，一团糟的床，被药物烧断了理智的人被情欲占据身体上风，只有在这些非常少见的，隐秘的时刻，陆扬声才会在安简意身上感到他这个身高，这个长相，这种男人应该具备的气场。

有种说不清的性感，尤其是配上这件被解开得严肃不再的衬衫。

“安简意，别这么紧张，打个耳洞而已，几下就好了。”

陆扬声反握住他的一只手，想让他松松劲儿，于是握住他骨节，然后轻轻捏了捏。

“你刚才不也说了，觉得那个耳钉适合我，不打怎么戴？”

“那以前为什么要打？”

“也是因为好看啊。”

陆扬声心安理得撒了个谎，没把那时候借着疼痛来抒发心情的事当着外人的面讲给他听。穿孔讲究一个快准狠，几句话的时间，面前的女孩满意的收手，告诉他已经好了。

推到面前的镜子倒映出陆扬声两只亮闪闪的耳朵，每个耳朵平均分配到三个洞，要疼也疼得对称。他低头下去想看得更清楚些，从画面里发现安简意忘记了撒手。陆扬声觉得好笑，也不顾及耳朵了，转身去抬头看他，顺势将两只悬在半空的手拂了下去。

“走吧，结账，回家再细看。”

第93章

那天下午，陆扬声先跟着安简意回了店里。

他去时还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店员们经过几次目睹后应当也能够大概猜出他和安简意之间应当不只是朋友那样简单。进去以后难免觉得拘束，直到一个兼职的男孩同几个一齐工作的店员推推搡搡着过来送了他一杯招牌气泡水，笑呵呵的同他打招呼，跟他使眼色，陆扬声被这群小孩儿的活力很快融化那点情绪，坦然待在里头玩了一下午，直到所有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