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伸出的手折平衬衫衣领,又顺着西装边缘一路往下滑落指尖,安简意的动作停滞在衣角,然后轻轻往下一拽。陆扬声跟着他的动作往下看,抬起头时才发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挪动过半点目光,始终定定的,眼含笑意的看着自己。
“小陆总,考虑多收一个生活助理吗?”
“暂时不考虑招兼职生。”
两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陆扬声瞌睡散去大半,轻轻推开安简意的手坐上了车。副驾前头放着一盒早餐,凝结的热气在玻璃上凝起一片雾。陆扬声看一眼旁边的人,在他的眼神授意下伸手去打开了餐盒。
“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熬了点甜汤。”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盖子放到一边,陆扬声打开来看,澄黄的液体里沉着薏仁,几颗枸杞飘在面上,银耳在里头晃。安简意没立马回答,趁着拐弯的空隙扭头过来看他一眼。
“晚上还是睡不着吗?”
“习惯了,一直都这样。”陆扬声低头喝汤:“这几年比以前好得多,我知足了。”
“有考虑过去看看心理医生吗?”
“.........没有。我不需要那个。”
“我认识一位很好的医生,就在北城,需要我帮你预约吗?”
“......我不是说了不用吗。”
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陆扬声已经很少在安简意面前用这样生硬的口气讲话,他以为强硬的态度会让他改变想法,殊不知安简意眼里此时的他实质上同躲在老虎背后呲牙的狐狸没什么区别。
安简意不急着说服他,见他不愿意也只是一笑而过。车辆沿着道路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后准时到达了场馆停车场。两人走到门口时,林琢绛恰好出现在那里,同二人一齐问好。
其他的设计师已经到齐,一行人相互打过招呼,就开始进行起正事。比起他们的专业,陆扬声明显是个外行,跟在人群里头听他们谈论着那些作品的种种,评价着场馆的布置云云,这里的亮点那里的照应,他兴致缺缺,偶尔同身边的人隔着几个人对视一眼,一次一次被扰乱思绪,越来越置身事外。
他不是生安简意的气,一句语气温和的询问不论如何也算不上惹人气恼。陆扬声的自卫反击系统已经好久没启动过,他明明已经把与自己有关的难堪的一切都向安简意袒露过,但依旧无法在重新开始的时候坦然在他面前承认自己一团乱的过去。他以为的重新开始是抛弃,但安简意却觉得应该是捡起。
陆扬声知道安简意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他想做的事不论如何是一定会办成的。他在人群里叹了口气,时隔很久有了抽支烟的冲动。陆扬声躲在人群里,趁大家散开来自行逛展时悄无声息绕到了临近后庭的吸烟区。
火光一闪,留下一簇明灭交替在指缝之间,吞云吐雾的时候,尼古丁的味道会多多少少让他清醒一点,暂时忘记那些烦心事。几年前那个冬天,陆扬声小病不断的时候被小陈辛姨和李叔联手起来管控了烟的使用,但没办法,没有精神的麻痹,他真的觉得,那样的天气,也太让人崩溃了。
而如今已经是夏天。脱掉的西装挂在臂弯里,他害怕沾上烟味,准备往廊外的庭院靠靠,阳光和屋檐合力在他脚尖前划分出明暗的分割线,红色的火光随着呼吸的吞吐暗下去一秒,呼出的烟雾在面前很快腾空上升,等眼前重新变得清明时,他看见安简意正站在自己身边。
他伸出手来,握住他夹着烟的那只手,腕部的骨节同他皮肤轻轻贴合,一支正在不停燃烧变短的细烟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最后停在安简意嘴唇之前。
他俯身凑近,将那口就快要浪费掉的气息吞进口腔里,又在陆扬声惊讶的目光里不熟练的吐出。
隔着迷蒙,安简意冲他笑意盈盈地眨眨眼。
“要丢掉吗?我含过了。”
第91章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陆扬声的手腕仍然被他握住,他忘记了抽回,只顾着看隐匿在一小片烟雾里的那张侧脸:“你以前....不喜欢烟味。”
“现在也不喜欢。”
安简意学抽烟,一开始并不是为了传说中的舒缓压力。
刚来北城的时候,安简意就因为习惯不了北城干燥的天气一连流了好几天的鼻血。哪怕春天已经快要接替冰天雪地,足以存留下积雪的温度仍然让他感觉到极度的不适应。连日的阴霾压抑得他喘不过气,他从没想过,初春竟然会比真正的冬天更加难熬。
抽烟的起源来自于一场巧合,那时候安简意筹备着开店的事宜,从尚在装修的店铺里走出来,准备去街区里别的店里看看逛逛,原本无意的举动却让他在某家店铺里发现了陆扬声从前爱抽的烟的同款味道香薰。
他对味道分外敏感,从经过到带着东西买单离开,安简意总共没有花费超过十分钟。香薰插在卧室角落里,味道迅速遍布每个角落和空隙。一整个晚上,安简意都无比希望能够通过相似的味道做一个有陆扬声的梦,思念的感觉总在人脆弱时趁虚而入,猛烈迸发。睡梦中,薄荷的清凉里好像被想念种下一颗种子,树木生根发芽,枝干蔓延出一片柔和的荫蔽,安简意就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教学楼里的人迈步走出,穿着他常穿的那件外套,和身后故旧的建筑截然不同。
他是有生气的,鲜活的,一群人里最闪亮的那个存在。因为爱他,安简意在很多个原本该就这样走过的瞬间选择停住了脚,看着他在别人眼里闪闪发光,再轻轻接住坠落的明星,在深夜里把一地的碎片凑齐。
点燃,然后放到嘴唇边,安简意学着从前见过的他的动作干涩地去吞吐,不出所料被呛出了眼泪。梦里才能闻到的味道清晰的环绕在他周围,烟雾弥漫就好像下雨时候树下朦胧的绰影,经年累月的爱意从克制到汹涌,在离开之后短暂归于平静,又因为一瞬间的气味高涨起一个新的高潮。生理性的眼泪顺着面部骨骼直直落下,想要重新找到他的念头像毒瘾复发一般引燃浑身上下的疼痛,阳台的角落渐渐堆积起一大堆只是点燃却没有被享用的烟,他执着的重复着打火的动作,一次又一次被呛,哪怕只有一缕烟尘真正融入他的身体,安简意也会感到莫大的快意。
远远的,他刚才远远的就看见了躲在廊下的陆扬声。细长昏暗的走道里侧挂着艺术馆的装饰画,厚重的油彩涂抹出五彩缤纷的画面,颜色从清浅到沉重,他踏过一年四季走到路的尽头,站在那里的人仍旧是一身西装,穿堂风毫不留情带走那些雾气和他身上的气息,将所有记忆卷进重见的那个初春,再一次把那支无辜的烟丢进了垃圾里。
“不喜欢,不熟练,但是真的学会了。”
烟雾散开,安简意冲他一笑,表情里满是不在意。
“学点东西而已,不用在意。”
“反倒是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陆扬声不说话,手里的烟变成烫手山芋,丢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半截静静烧干,在就快烫到手指时被安简意利落地抽出,然后摁熄在旁边的烟筒里。
“为什么想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因为我看过。”
陆扬声呆在原地,他看着安简意,害怕他会告诉自己,他认识的那个医生朋友的时候,恰好就是三年前。
“读研毕业,在国外实习的时候,在那边看过一次。”
只不过并不是出于失眠或是更严重的心理疾病症状,那时候安简意坐在医生面前时,金发碧眼的女医生冲他柔和一笑,询问他今天来到这里是想同她分享些什么故事,他愣了愣,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一个问题。
他问她,爱上自己的拯救者,这算不算一种错觉?
“我们没聊多久,问了一个问题,她回答了。我想我得到了解答,就走了。”
“......哈?”
“但很有用。时至今日,她的答案依旧关系着很多时候我的选择。”
安简意看着庭院正中落在草木上的阳光,没有任何切割痕迹的巨大落地窗阻隔在面前, 白色的纱帘一尘不染,同诊疗室窗口那一小片被吹起的帘角极其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