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陆扬声摇晃着酒杯，冰块浸润在透蓝色的液体里，将唯一一颗红色的车厘子泡在里头上下沉浮着晃荡，原本不以为意的甜味在嘴里开始消散，刺激的后劲儿开始往上翻涌，刺激着唇舌，将呼吸都灼热。三年以前，陆扬声自以为自己是感情里的过来人，在安简意面前将三脚猫功夫耍了个透彻，浮躁和怯懦在那段时间里一直都是陆扬声的主基调，他走向了同几年前的自己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懂得融合变通，把握不了那个刚刚好的尺度，将两段关系无一例外经营向两个极端。

陆扬声忽然意识到，所谓的成长似乎并没能在他同安简意分离的三年里有所体现，因为他无法接着方才的话继续往下。回避，逃离，揣度，反复地试探，这些手段用在他们之间显然有着明显的缺陷，到底应该怎么样才算对，陆扬声其实不知道。

见他又一次沉默，温煜没有继续追问或是嘲笑。他想了想，将话题拐了个弯，旁敲侧击着去问他。搁置在一边的手机点亮，陆扬声看见他将东西握进手里，低头一瞬后很快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安不愿意对我说，我也不想再来多嘴一句。”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当年的事，到底谁对谁错？”

陆扬声根本不需要思考，答案就已经在脑海里出现。很多次他想起那场争吵，都忍不住做些毫无意义的假设，如果当时他能够给安简意多一些说话的机会，如果撞见他俩的时候不是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如果他能稍微控制一些自己的情绪，将联想到的很多事情一并算在无辜的他头上，或许这几年的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或许.......他的离开也不会那样突然和决绝，抛下一切，就此杳无音信。

是我的错。低哑的声音几乎全然压进了喉咙里，背后的音响将乐声扩大到几乎完全掩盖掉方才那一声动静，温煜低头又看了眼手机，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正在想着该怎么样让他复述一遍方才的话，就瞧见陆扬声赌气一般将整杯酒举起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里头只剩下几块化开一半的冰。

他知道他大概不会醉，但真等到酒意挥发起来，应该也没办法太清醒。温煜将几碟子 菜往他面前推了推，也不再追问方才的话题，转而说起自己。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放下小孩来这儿喝酒。”

“其实原因很莫名其妙，我也不介意告诉你听一听，或许以后你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陆扬声抬头看他，温煜往后靠了靠，手里的酒杯折射起桌面角落里小夜灯的光，其中一束落到他脸上。过去了那么多年，他有了爱人，有了孩子，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和生活，记忆里那个清秀温柔的少年逐渐褪去光华，千帆过尽，陆扬声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却觉得这副皮囊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有了筱筱以后，我们的生活势必会发生很多变化，在准备带她回家的时候，我几乎早早就考虑到一切，并且这一切都在之后依次发生，我觉得这很正常，并且欣然接受了。”

“但有一样的变化，那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变化，让我措手不及。”

“你另一半外面有人了？”

“不，并不是。”

温煜冲着陆扬声玩笑的神情淡笑着摇了摇头，手指扣在高脚杯底盘上，然后轻轻的晃：“他对我依旧很好，甚至比从前还要好，体贴，温柔，无微不至。”

“但我能感觉到的是，我们之间的爱情从筱筱出现开始，就已经无可挽回地向着亲情去转变了。过了这么久，我一直在开导自己，这其实是所有婚姻和恋爱关系行进到一定阶段必经的路，但直到现在，我仍然会觉得，我的身边缺少了一个只有爱人能够填满的位置。”

“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这件事也不足以对我们的关系有任何的撼动和威胁，所以我才会趁着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一个人喝几口酒，冲着偶遇的老熟人发发牢骚。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也不算太大的困扰，只是偶尔想起，总会觉得有点遗憾。”

“嗯，我明白。”

温煜失笑，他冲着陆扬声挑挑眉，调侃他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怎么会懂这样复杂无解的问题。

“虽然算不上认知深厚，但懂一层皮毛也还是行的。”陆扬声冲他笑：“你当年不也对我说，你拿我当朋友，所以没办法跟我谈恋爱么？”

对面的人一愣，反应过来后同他一起大笑起来。温煜拍拍手，对他这句无懈可击的回击表示无力反驳，搁在腿上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正准备低头关掉，又想起点什么，伸手敲了敲陆扬声面前的桌面，说他太好骗，不懂拒绝人的话术，现在还以为那句随口胡诌的理由是真。

“不过我那时候也不算完全的编造，你现在回过头去想想，你那时候哪儿是真心喜欢我，不过是觉得我对你好，照顾你，所以你把我当成类似于你家人那样的角色了而已，算不得真爱。”

“是吗，但你拒绝我的时候，我可是真的伤心啊。”

“那我再问你，我拒绝你，和你和小安闹掰的时候，哪个更难受。”

陆扬声又被结结实实堵了一口，但酒已经喝尽，哪怕想借酒消愁也没了门路，只好举起筷子吃过几口菜，然后摇了摇头，又扯了两下嘴角。

“老提他，是想撮合我和他复合？”

“如果你不想的话，”温煜的手指敲击上屏幕，将动作藏在黑暗里，在红点的闪烁完成后将手机收进裤兜里：“哪里会坐在这里喝酒，还跟我平白无故聊了这么久的天。”

“我不是撮合，我只是想让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到底对他还有没有感情，又是什么感情。”

喜欢，愧疚，留恋，还是和当年一样，只是舍不得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好。原本已经很透彻的问题因为温煜的提及和酒精的催化又变得一团乱，空空的酒杯握在手里，他凑上去同面前的高脚杯虚虚一碰，陆扬声拿起手机，将两个杯子放到一起，然后利落地按下快门，留了张影。

“行，我好好想想。”

嘴上说着想，打上车，回到酒店的时候，陆扬声已经没有足够清晰的头脑去思考那些有关于情情爱爱的问题。他胡乱冲了个澡，蒙头倒进床榻里，眯着眼打了会儿瞌睡，又拿起手机来，将方才拍的那张照片甩进了朋友圈，配文很简单。

“久违的小酌。”

开始变得朦胧的意识很快让他陷入睡眠，就那样横七八竖倒在床中间，没有被子的保暖，陆扬声睡到半夜被冻醒，为了避免感冒，他爬起来关掉了窗，顺便烧了壶热水暖暖手，发烫的杯壁贴在手心，他在暗暗的环境里靠着床头，又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来看，朋友圈里已经堆积起99＋条消息提醒，陆扬声照例清空掉所有红点，没有回复下头那些评论，漫无目的地下拉，在朋友圈里头乱看。

陆扬声平时不怎么看朋友圈，突然这么一刷，倒是看见许多平日里不常见到的人，网上的人都说，朋友圈不是用来分享，而是用来经营的，大家都在里头选择性露出自己过得好的一面，不好的那些全都留给自己，偶然这么一看，他觉得这话不假，但也觉得不完全真，起码那些幸福快乐的瞬间在他看来，总是温暖的，有力量的，哪怕与自己无关。

失温的手重新回暖，陆扬声放下杯子，关掉床头的灯，躺下准备继续睡觉，手指在收拾被窝时不经意一动，手机屏幕拿回到面前，朋友圈已经重新刷新，最前头的一条带着那个他看了很多次的头像，顶着“1”的网名，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春季活动，限时免费体验陶艺DIY课程，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第80章

安简意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过床头的手机来点开信息。

睡醒了的小猫沿着他床边来回上下地踩，在他身上又蹦又跳，发出几声不满的猫叫，提醒他到了该投食的时间，赶快起床放粮。安简意选择性忽视了抗议不停的不乖，先点进消息提醒页面，略有些紧张地等待网络连接，又沿着那些提示红点往下一路找过去，一条，两条，三条，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人。

朋友圈不必再点进去，安简意瞥一眼安安静静的状态栏，心情没什么波澜，在床上又躺了会儿才翻身起来，像往日那样洗漱换衣，吃饭照顾猫，最后提起包出门往店里赶。

那条只有一个人能看见的朋友圈没能得到回应，也算在安简意意料之中，所以看见无人理睬时，他也没有立刻删去痕迹，只是又翻到陆扬声昨晚的那张照片看了看，趁着店里中午时的空隙给温煜发去条讯息。

“昨晚喝酒了？”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想是应当还在陪孩子。温煜回来一趟，将年假用掉，连着几个假期一起休了整整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能放松放松，他应当最不想听见的就是手机提示音。安简意没有催促，只是在又忙过一个下午后回到柜台里头看了一眼屏幕，上头显示着来自温煜的消息提醒，时间显示在一个多小时前。

“喝了一点，”消息后头跟着一段停顿，然后再接上：“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简意想了想，原想直接告诉他是看见陆扬声朋友圈里对面那只手上的戒指认出来他的身份，但这么一说，不就是等同于告诉他自己在关注陆扬声的动态了吗，还看得那么仔细，他对陆扬声的敌对情绪疑似还没完全消散，安简意就犹豫了这么一小会儿，对面却直接猜了出来，问他是不是刷到了陆扬声发的照片。

“嗯。”

安简意原想解释一二，却觉得这样反而有些刻意，于是就这么算了。意外的，温煜也没有多说，只说昨晚两人只是恰好遇到，所以一起说了会儿话，没干别的事，很快就各自离开了。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