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框眼镜挡住眉眼,的确让人有些分辨不清。可刚才那么近的距离,他分明看见在纱布垂落的瞬间,他装作镇定地看了几眼自己的伤口,然后默不作声将纱布覆了回去。
到底是真不好奇,还是装彬彬有礼?
陆扬声不可置否,不过也无心追寻。一行人等到五点出头,温煜的电话响了,免提对面的人声音含笑,说他马上就要到酒店,问他在哪个房间。
“1029。”他冲着众人比过噤声的手势:“你等等,我叫人下来接你。”
于是第一批分队就这样率先启动。安简意同陆扬声带着花篮走进电梯,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原本零散站着,见他们进来向另一侧靠拢,为他们让出了位置。也许是花太显眼,篮子里头的礼物包装精致,其中一个好奇的张望两眼,问他们是不是要开派对或者求婚。
求婚。陆扬声看过一眼发问的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相册的封皮上手写着“恋爱回忆录”几个大字,里头一张一张照片旁边附赠着温煜留下的,密密麻麻有关于图片的回忆。他有写日记的习惯,陆扬声甚至知道,自己曾也出现在他的日记里,只不过是因为几次意外的醉酒和突兀的打扰,与这些充满爱意的文字顶多只能算得上搞笑事件。
电梯停在底楼,酒店的工作人员们率先走出门去,方才发问的男人走在最后,转头过来冲两人礼貌一笑,目光在陆扬声身上流连一瞬,然后很快收回。安简意瞧见那束目光的停留,跟着看了眼陆扬声脸上显眼的纱布,旋即同他一道向着原定的位置走去。
安简意停在电梯口,陆扬声提着那篮子花独自在酒店门口站定,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在门口停下,里头的男人从里头出来,熟悉的样貌同照片里的人一致,甚至更加精致帅气些许。他向着门口走进,在靠近自己时,陆扬声出声叫住他的脚步,把手里的东西递进他的怀里。
长相不俗,能力不俗,他记得温煜说过,他喜欢幽默阳光的人,而他恰好拥有一切他喜欢的品质,能逗得温煜在每张照片里都留下最明媚自然的笑容。陆扬声为他能寻找到自己最终的幸福而感欣慰,也为自己即将亲手将心上人送入他人怀抱察觉到几分是个人都会有的心酸和难过。
毕竟也是正儿八经喜欢了那么些年,即使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但幻想在眼前破灭的感觉就像最终的宣判,黄粱梦醒,半颗心空空荡荡,在面前男人懵然打开里头相册的瞬间终于碎成了渣。
“有人在上面等你,希望你......不会辜负他的心意。”
“祝你们幸福。”
接了花篮的人顺着路往里头走去,陆扬声仍然站在门口,看着藏在电梯拐角的安简意也如同自己一样将准备好的东西奉上,同他一起走进了电梯里。
他从兜里掏出根烟来点燃,吞云吐雾之间,他掏出手机,隔着那层模糊实现的烟雾同安简意发去条讯息。
“我就不上去了,那根礼花就麻烦你帮我一起放一放。”
“好。”
这段时间里他习惯了安简意的说话方式,看见那个简单的好字也没再多说什么。陆扬声收起动作,靠在酒店大门外的落地窗上吹风。火将细细的烟管缓缓燃烧至尽头,他熄灭最后一点火星,在看见不远处下车靠近大门的那个身影时,将东西扔进垃圾桶里。
陆扬声看着那人往里走向前台,得到答复后跟随工作人员一同进了电梯。他站在风口里多吹了会儿风,直到身上最后一点味道消散才重新走进大门里,摁下楼层,向着约定好的房间靠近。
1028的房卡在手里转动两圈,陆扬声低下头,盘算着隔壁1029该进行到哪一步去。是还在念那篇快八百字的小作文,还是已经因为泣不成声快进到互戴戒指后感动接吻?陆扬声无奈的叹口气,不管是哪一个都足以让他心烦意乱。
电梯一路升至顶层,陆扬声沿着走廊拐回熟悉的房门前,酒店的隔音措施做得很好,即使他站在门口,也听不见里面一星半点的动静。不明所以正等他出现的另一个人等在门口,见到他的出现,坦荡的同他问了声好。
长得不赖,穿衣也不俗,还拥有这样的家世背景。陆扬声礼貌回应,带着他刷开了1028的房门。
餐厅同最里头的卧室隔着好几扇门的距离,即使里头什么也没有,陆扬声也并不打算带着他深入内里,避免所有误会的发生。他上前关上了餐厅通向里头唯一的门,打开了旁边的灯,从冰箱里拎出瓶矿泉水推到他面前。
“不好意思,之前爽约了不少次,希望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没事,其实你去或者不去,结果都差不多。”
陆扬声微微挑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和自己是同道中人,被逼无奈出来相亲的。
“我妈跟我说起过几次你,听起来,你应该比我还惨。”
“是,我.......”
陆扬声顿了顿,将称呼不着痕迹地更改过来:“她比起你的家里人来说,应该更加远超你的想象。”
“因为我没来见你这件事,她很生气,于是用我泄愤,留下了这个。”
郑山喻看起来很惊讶,他略显诧异的盯着那块覆盖面积不小的纱布,语气里满是迟疑:“不至于吧,因为不相亲就把你打成这样?初中以后我妈就已经不用这套了。”
“她和你们的想法不一样,这很难说清楚。即使说清楚也很难有人能理解她的想法。”
陆扬声说得很直白,几乎将卖惨二字不加掩饰贴在话的表面。来人显然中了他的圈套,看他的神情里带上些怜悯,出声简单安慰过几句,让他放宽心,自己看开些,或许也有办法治一治他妈畸形的思想。
“治不了的。”
他往敞开着窗帘的落地窗外看过一眼,外头华灯初上,天空边缘因为夕阳泛出动漫电影里常见的粉红色,几片淡淡的云横在中间,遮挡住远山的半截轮廓,将城市夜景凸显得浓墨重彩。
“你信吗?如果我和你现在走出这个酒店,她那里立马就能得到消息,收到我们俩的合照。然后我第二天就会被质问,为什么只一起待了那么一会儿就走,为什么又要故意搅乱这场她精心安排才求来的见面。”
“.......啊?什么年代了,还玩跟踪这一套?”
“不,不是我们。”
陆扬声更正他的说法,冲他摇了摇头:“只是我而已。我和谁见面不重要,只要是市值和规模超过盛轩的所有集团继承人,随便和谁都可以。”
“她不在乎我,更不在乎你,她只想要钱,只想留住钱。”
郑山喻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有关于盛轩以及这位上任没几年的新任掌门人的事他听说过很多,好听的难听的都有。只是他没有想过,更无法想通,一个从小到大本就在富贵人家长大的富太太怎么会为了钱做到如此地步,甚至连亲生儿子也可以毫不犹豫打包卖出,推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对立面。
他沉默了会儿,伸出手去,同陆扬声做了个迟来的自我介绍。
“还没跟你提过我的名字。”
“郑山喻。”
陆扬声愣了愣,很快同他回握,也同样报了自己的姓名。
“你看起来过得也并不轻松。”郑山喻坦率直言:“以前听过很多关于你的闲话,说盛轩近几年来的下行都是因为你领导不力的结局。现在见到本尊,我觉得这些话里似乎水分很大。”
“只是见一面就这么觉得吗?”
陆扬声含着点戏谑的笑意,他拧开水来咽下两口,将眼神挪向开阔的窗外。
“连你都相信我,她不信。”
话里的她是谁显然不言而喻。郑山喻沉默下去,静静坐在他身侧,知道自己既然已经来了,出于礼貌也得陪他逢场作戏到圆满才行。陆扬声不说话,他也并不急着没话找话,两人一同目睹了最后一片带着夕阳色彩的云被夜色吞没,郑山喻看过一眼时间,再等会儿就到了他能够离开的尺度。
他原以为这场见面的对话就该终结于临走时的互相告别,郑山喻坐在那里,身边安静了很久的男人忽然转身过来看向他,大半神色隐匿进暗色的光影里,只能勉强看清他侧脸的轮廓,还有保持着眨动频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