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弃笑了:“我说话有这么阴阳怪气么?”

“前两年就已经有了苗头。”乌尔岐道:“如今隔了一年未见,这症状越发重了。”

“我自己都未曾觉察。”他们回了宴席,李弃看了眼那头抱团窃窃私语的几个皇子,道:“哎,果然是近墨者黑。”

“此话怎讲?”乌尔岐看他。

侍女端上熬好的醒酒汤。李弃便端着碗和乌尔岐碰了碰:“跟那帮老油条待了,说起话来不拐两下都别扭。”

“你去平叛,照理来说都是同一群未经教化的蛮夷打交道。”乌尔岐说着,啜了口汤。入口发苦,他便又皱着眉将碗放下了。

“大梁人觉得出了他们外的所有人都是蛮夷。”李弃提醒他,意思是按他们的想法,就连你也是个蛮子。

他也被汤药苦到了,只是面上不露神色,又道:“实际上,那帮夷人精着呢,察言观色的本事令人叹为观止,只要露了一点怯,他们便会蹬鼻子上脸。领过去的兵就那么多,总不能全打光了罢?所以还要谈判。这种事一般都是我来办,最后我又得排兵布阵去打仗,又得对着那些夷人首领威逼利诱。”

“你怎么'威逼利诱'的?”乌尔岐道:“听说他们油盐不进,而且老少皆兵,信的还是死后往生的道理。”

李弃嗯了声,没问乌尔岐是怎么打探到这些事的,解释道:“挑拨离间,挨个利诱。让他互相征伐,我等伺机而动,坐收渔翁之利。”

“威逼呢?”乌尔岐问。

李弃道:“夷人偏信巫蛊术,做法咒我死后要受万毒之苦,我便砸了他们供奉几百年的神像,又把给我下咒的祭祀抓去砍了。最后告诉他们说,家中有人能为我驱邪避祟,他们就是扎多少小人也无济于事,再不归顺,我便赶在那些妖邪取我性命前先把他们所有的祭祀屠了、祭坛烧尽。”

“这法子只能唬住那些沉湎巫术的常人。”乌尔岐赞道:“但唬住他们也够了,自诩聪明的贵族们则在内斗。你这样杀一儆百,也是省事。”

“你得空了,记得给我驱邪啊。”李弃笑道:“我可不想死后还要被各种毒物撕咬,多遭罪啊。”

乌尔岐稍稍正色,点头应下。

他没问为什么李弃还不走,李弃也没让他先回去。离席的官员越来越多,到后来连皇子们都呆不住了,也纷纷往外走。到最后,论道的方士们也纷纷退下,这里便只剩禁卫与随侍,以及梁帝及太子几人。

梁帝侧头同皇后说了几句话,她便起身,在侍女的侍奉下先行退去了,太子向梁帝行礼,也跟着离席。丞相最后颔首拜别,梁帝也不在意他礼数不周,随手挥了挥便放人走了。

他遥遥看着李弃,一时没人说话。

过了会,李弃叹了口气,跟乌尔岐说了句“等我一会”,自己慢慢起身,走上前去。

他跪在梁帝面前,恭敬道: “儿臣参见父皇。”

“你还不走?”梁帝道。

“是儿臣自作主张,以为父皇有事吩咐。”李弃道:“于是便等到此时。”

梁帝混沌的眼底露出几分清明,但这不过转瞬即逝,他很快便又从身旁的内饰手里接过丹药,和着酒咽了下去。

末了,他屏退内饰,静静等着李弃说下去。

“儿臣知晓父皇之意。”李弃道:“那鹿血,儿臣亦分了一半给质子。”

“多此一举。这质子既是归属于你的奴才,他的功劳便是你的。”梁帝道:“不过一介塞北蛮夷耳,太把他当人,未必是好事。”

“多谢父皇提点。”李弃顿了顿,又道:“但他不是儿臣的奴才。”

“你是想叫他骑在天家头上吗。”梁帝道:“朕知晓你与他竹马之交,心里会有不舍。但狼子野心,兄弟反目之事古来还少么。塞北人终究是喂不饱的野狼,他爹都敢直接撕毁旧盟,你又如何保证他日后不会反咬一口?”

“儿臣绝非此意。只是知晓他为人,心知他定非狼心狗肺之徒。倘若他日后真有反心,儿臣定不留情面,将其交依律予慎刑司扣押。”李弃道。

他知晓这是梁帝难得的苦口婆心,嘴上仍是恭恭敬敬的语气,但个中态度却十分明显。

他重重吸了口气李弃猜他想拿什么东西砸过来,旋即他便听到杯盏磨蹭的清脆声。

梁帝掷盏,那玉盏滚落在地,并未砸到他。少许紫红的酒液溅到他侧脸,顺着面颊流下。他无暇去擦,只是心脏狂跳,平白起了一身冷汗。

梁帝对乌尔岐动了杀心。

“朕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你偏偏在这种事上犯蠢,与你母家人如出一辙。”梁帝冷冷道:“听闻你在平叛时还中过蛊毒。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到头来这也不争那也不要,只为保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是的,父皇。”李弃道:“儿臣同他亲如手足。”

“朕不会把他当儿子看。”梁帝道。

李弃则回道:“儿臣亦不会认乌尔莫卧做爹。”

月色渐被乱云遮掩,天阴沉下来了。

因为正文砍去了好多本来要写的剧情内容,下章我在作话稍微解释一下狗皇帝的心路历程(!)

第 ???.????.???整理 47章 四十七

深秋下雨是极常见的事,更何况山间云环雾绕。

闷雷时不时响起,乌尔岐望向李弃与梁帝的方向,正好看到梁帝抬手掷杯。随后,他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铁甲摩挲声音,似是有人收回兵器、退回暗处。

他早知道大梁与塞北近些时日的过节,料到大梁的皇帝迟早会拿自己开刀,甚至已做好了流亡吐蕃的准备。如今不知李弃以何种让步说服梁帝,才叫自己在鬼门关前绕了个弯。

温热的汤药如今已渐渐变凉,乌尔岐头脑被冷风吹得清醒起来,看向东北方向那是塞北的萨满们祝祷时请来的先祖神灵所对应的宫位漫天星辰被云遮蔽着,他在心底念了几句祷词,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大梁真不是个好地方。他心想。生死都不能握在自己手里,今日李弃能以军功保下自己,日后又当如何?他总不能成为他的软肋,日日在他的庇护下苟且偷生。

乌尔岐曾打探过塞北王储的消息。乌尔莫卧汗正值壮年,一直未曾立储,而觊觎这王位的世子,有十来位。

心念再转,他已有了决断。只是这念头,他未曾与任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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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梁帝与李弃的对峙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