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你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沈莺歌不依不饶,把莺鸟木雕怼在他面前:“堂堂严谨刻板的左相大人,身上怎会携带着如此?活泼可爱的东西?”

“你此?前不是说,要一个新的?”

谢瓒松开她,施施然背过?身去,半张脸氤氲在了阴影里,嗓音平静:“随便雕的,拿去顽。”

沈莺歌没?有想过?自己当初的一句话,他会放在心上。

她以为他根本不会赔,也?没?真正想让他赔一个。

沈莺歌看了一眼肉墩墩的黄莺木雕,不可置信道:“自己亲手雕的?”

男人极淡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拾起落在地上的胜邪剑,捣回她腰间长鞘里,他的动作?自然而然,近乎一气呵成。

及至对上沈莺歌的目光,谢瓒稍稍一顿,敛了敛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这一刻,沈莺歌是困惑的:“你被夺舍了吗?”

甚至走上前,重重掐了一把他的脸,没?扯下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她眼底惑意更?浓。

谢瓒:“……?”

沈莺歌抬眼凝视他,他静静地坐在夜色里,仪容一贯矜冷又倨傲,此?一刹,覆落鸦黑的浓密睫羽,低着眼,罕见地露出一种微微不自然的情绪,像是生气,但她没?感觉到?杀意。他的神态比以往要生动一些,好像赋予了一丝烟火气,像个具象的凡人,有了七情六欲。

她眼睁睁地看谢瓒离开牢房,少时的光景,卢阔就提着药箱进来了,说是为她治疗身上的伤口。

沈莺歌更?是讶异了。

谢瓒今夜来狱中,赔了她一只?莺鸟木雕,还?找来了最?好的御医为她疗伤。

谢瓒若是不想让她受伤,就别把她关押在诏狱里啊!

似乎看出沈莺歌面上的困惑,卢阔道:“左相对谢府的人说,夫人这一段时日都在宫里养伤,对了,左相将管家权揽在了夫人您身上,待您回去,就能执行中馈内务之权了。”

谢瓒竟是让她管家?

这如何可能……

思忖之间,外头传了一道声音,说是宫里有要紧之事,将谢瓒传唤了去。

沈莺歌听得不近真切,但听到?了三个并?不算陌生的字眼儿?“苍龙号”。

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谢瓒。”他走前,沈莺歌忽然唤了一声。

等谢瓒顿住轮毂,沈莺歌低下眼,改变了原先要说话:“木雕是你亲手刻的,今后我看着它,就当是看到?你,我会用它来咒你!”

谢瓒闻罢,薄唇轻轻抿起了一丝极浅的轻哂弧度,没?有说话,直接离开了。

沈莺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

“我宁愿你一直坏下去,不要中途变回好人,这样我没?办法继续憎你、恨你。我的初心就是报前世之仇,我绝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

-

接下来连续七日,沈莺歌一直待在牢狱里,公孙娘每隔三日来送饭,给她带来了不少外头的消息。

外边的世道并?不太平,用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容也?不为过?。

四月中旬,苍龙号将会从汴河南渡口起锚,一路往南巡航,大嵩和西羌两国将会在航船上进行第二次谈判,但这次,宇文柔突然提出换谈判对象,要求直接与小皇帝赵徽商谈两国和平事宜, ????? 并?且要求苍龙号撤掉七分禁军兵力,一律换上羌兵。

若是大嵩内廷不同意,她去信羌王,直接发兵对大嵩西境开战。

历朝历代,哪有国君与异域使臣谈判的道理?完全?就是藐视大嵩国威!倒反天罡!

宇文柔直接干起了耍流氓的行径,要在羌兵的重重包围之下,与一位只?有十五岁的大嵩国君谈判,她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若是谈不拢,她必定会与左贤王挟小皇帝,以强逼大嵩群臣们签订那些不平等条约。

沈莺歌心想,如果谢瓒真的是大奸臣,那么?他一定会同意宇文柔这种流氓行为。

“左相同意了。”公孙娘义愤填膺道,“他让圣上亲自与宇文柔谈判。”

沈莺歌的心陡地沉了下去,食指对着那只?莺鸟木雕一顿猛捶,仿佛把他当成谢瓒的化身。

但面对今下的时局,愤怒完全?是毫无意义的情绪。

“你要的两套衣服,我给你带来了,”公孙娘递来了一个红桤木质地的食盒,食盒下方垫藏着两套衣物,沈莺歌收好之后,公孙娘有些搞不懂她的计划,“你要两套衣物作?甚?你还?要救谁?”

“我要救走北狱的黎沧,”沈莺歌眨了眨眼,眸底是一丝狐狸般的笑?,“带他去苍龙号上。”

公孙娘不知黎沧是谁,但听上去,此?人与沈莺歌关系匪浅。如果只?劫走一人,公孙娘是有一定把握的,但要同时劫走二人,就显得很有困难了。

似乎看出了公孙娘的为难,沈莺歌轻声道:“我有办法越狱,届时苍龙号开船那夜,您到?这个地方来接我们”

沈莺歌对公孙娘说了地名。

公孙娘眼底尽是讶色,左右探看了一眼:“当真可行?这未免过?于?凶险了……”

话虽如此?说,但公孙娘又是相信沈莺歌的底气和实力,每次她都能化险为夷,在天底下,好像就没?有她过?不去的坎儿?,只?有尽她所能、竭她之力,她一定就可以做到?。

乱世之下,公孙娘在宁禧酒楼里见多了那些黯然落拓的寒门士子,他们抱怨世风颓败,抱怨奸臣当道,他们看不到?这个朝代未来的希望,尤其是蔺知章成为西羌降臣后,他们拿酒彻夜买醉,浑浑噩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们是混沌的一代人,是失去信仰的一代人,也?是无根的一代人。

但公孙娘在沈莺歌身上看到?了一种希望,一种向死而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