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谢瓒忽然来查狱,温嶂没?有提前跟她通报,她没?做心理准备,整个人紧绷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多少有些草木皆兵,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谎话,竟是将她吓得不轻。

思忖之间,一截冰凉的指尖悄然探上了她的腕脉,“脉搏跳得这样快沈莺歌,你在紧张什么??”

谢瓒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莫不是背着我,筹谋着什么?好事?”

男人淡然平寂的眼眸,映出了从铁窗外流淌入内的月华。放在白昼看是陌上人如玉,但大半夜出现在这里,就显出了一种深不可测的诡异, ????? 沈莺歌感觉巨大的深渊正在凝视自己。

谢瓒莫非是觉察到?了什么??

是知道她在砖石背后凿穿了一个洞,把疗伤药瓶都藏在了里头,还?是知道了她七日后的越狱计划?

不论是哪一种,都绝不能轻易掉以轻心。

这厮素来冷厉深算,每一次与他交锋,她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沈莺歌不答反道:“我每日蹲在铁窗内,百无聊赖只?能数墙上砖、量门下地,稍不留神就会没?命,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我能有什么?成算?倒是你,日理万机,大半夜来诏狱,应当不只?是趁闲来看望我这般简单罢?”

“今日是葛落梅的头七,汤嬷嬷暴毙而亡,”谢瓒看向她,似笑?非笑?,“你有什么?想说的?”

“汤嬷嬷死了?”沈莺歌一副不可置信之色。

“她脸上搽了大量的晚霜膏,膏内掺了诱蛇的药草曹嬷嬷说此?物是你所送。”

“你认为是我杀了汤嬷嬷?”沈莺歌气笑?了,“谢瓒,亏你以前是刑部主事,在审判我之前,该拿出实际的铁证。”

说罢,想抽开自己的腕脉,但愈是挣扎,谢瓒攥得越紧,把她扯回近前,“我今夜不是来审判你。”

“那你到?底来做什么??”近在咫尺对视间,沈莺歌有些懵。

她不知地是,其实人做事时,不是桩桩件件都追求深刻含义,也?并?非每件事都有具体目的。

谢瓒是想来就来了。

每日辅佐赵徽批阅大量的奏折,在四夷馆跟西羌使臣们虚与委蛇、推杯换盏,在谢府办理葛落梅的丧事时,听那些族亲虚情假意的悲哭……这些大大小小的事,琐碎、无止境,让他倍觉厌倦。

这一段时日,下朝后回府,青苍时不时会提醒他:“前面是去长汀院寝屋的路,书?房在那一边。”

他是什么?时候,不再觉得沈莺歌吵闹,恰恰相反,反而觉得她热闹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热闹,有热闹就有烟火气,有烟火气才是个家。

趋闹,才是人间生趣之所在。

沈莺歌嗅出了一丝端倪,忽然笑?出声来,歪着脑袋乜斜他一眼,谢瓒黑沉沉地看她:“你笑什么?”

“笑?你孤家寡人,谢府是个大宅院,人丁兴旺,你却寻不到?归宿,大半夜来狱里找我这个嫌犯作?消遣,”沈莺歌无情嘲讽道,“谢瓒,你身居高位,却活得不如我自洽。”

她总是习惯性的,无时无刻往他痛处撒盐。

谢瓒的面色并不好看,摁住了她负伤的左肩膊,危险地掀了掀眼睑,虎口略略施力,冷哂挑衅:“你在这里,活得是不是太舒适了?”

沈莺歌不甘示弱,旋即捣剑出鞘,一鼓作?气跟他干起架来,咬牙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偌大的牢房里,须臾之间,传出了一阵不轻的动响。

守在外头的卢阔想去查探一番,被青苍稍稍截住,宽慰道:“左相与夫人只?不过?是起了抵牾,不打紧的。”

卢阔一阵无言。

夫妻俩这样打,真的不要紧吗?他怎么?感觉他们打得很激烈啊?好像要把那间牢房给拆了……

“砰”

岑寂的空气之中,撞入了一阵金戈迭鸣之响。

沈莺歌在谢瓒手上走了十几招,他养出了她身上的锋芒和攻击性,她如兽一般,亮出爪牙,朝他接踵不断地发起猛攻。谢瓒眼底也?逐渐亢奋起来,以前的她在他手上走不过?一招,但如今她有了明?显的进步,懂得见招拆招,逐渐能够追上他的节奏。

干架就是要如此?酣畅淋漓,尽皆过?火,尽皆痴狂。

胜邪剑在沈莺歌掌中,挥斥得行云流水,缠斗之间,她捕捉到?一个破绽,斜刺劈去,谢瓒堪堪避让过?去,剑尖滑蹭过?他的袖袍,不知是撞着袖囊里还?是磕着什么?,下一息,一样东西从谢瓒袖口里滑落了下来。

圆滚滚地滑落到?了沈莺歌的足前。

她以为是要紧之物,趁着谢瓒夺回之前,用剑尖利落地将它挑起来,速速揽到?手掌心,细细一望。

仅一眼,她微微怔住。

此?物不是旁的,居然是一只?莺鸟木雕。

按其雕工,明?显不是之前谢桃笙给她雕刻的那只?。

之前那只?给谢瓒捻断了脑袋,沈莺歌煞是心疼, ????? 事后用黏土将莺鸟的脑袋和身体黏回去了,收藏到?了妆奁里,没?再拿出来,就是不想谢桃笙发现。

眼下这只?,更?为圆圆胖胖,鹅黄色脑袋,霁蓝的琉璃珠般小圆眼,两腮处各点了一块淡赭红,薄薄的敛着翅膀,瞅上去憨态可掬,呆萌可爱。

谢瓒怎么?会有一只?高度相似的莺鸟木雕?

莫不是……

一股古怪又荒诞的念头,幽幽浮上了沈莺歌的心头,心头甚至微微漏跳一拍,道:“谢瓒你……”

殊不知,这一刻她防守疏松,被谢瓒寻着破绽,等她真正反应过?来之时,他一剑打掉了她的掌中剑,强势地将她牢牢摁在冰冷的墙下!

月色稀薄照彻在两人周身,彼此?吐息紊乱,喷薄在对方的脸上。

沈莺歌鬓角湿漉的汗,顺着她的眼角沿着侧脸轮廓一路淌落,滴答打在了谢瓒的腕间。他喉结略略滚动,后颈亦是隐隐渗汗,嗓子透着一股喑哑:“世道刀剑无眼,下次再这样轻敌,没?人能渡你。”

男人的话音如磨砂,成了碾在她耳根处的风。

沈莺歌气得磨了磨后槽牙,笑?了:“方才是你掉了东西,我好心帮你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