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莺歌凝声?问道?:“出嫁前,我见母亲身子好好的,为何会突生恶疾?”
周嬷嬷蓦觉大小姐跟以往不太一样了。
周嬷嬷也算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以前的大小姐,性情唯唯诺诺,都是低眉顺眼的仪态,饶是被那些叔伯族兄欺负了,也是一声?不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容易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但从谢府回来之后,大小姐就跟脱胎换骨了似的,昳丽的眉眼之间, ????? 裹挟着?一种英气锋芒,举手投足之间会予人一种莫大的压迫感,她往那儿轻描淡写地一站,就是让人不容忽视,忍不住要?献上一颗敬畏之心的。
周嬷嬷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没发?现有暗哨后,遂低声?含泪道?:“大娘子得此恶疾,与徐氏脱不了干系。”
沈莺歌眉心微蹙,徐氏是沈遒纳的宠妾,虽没有正妻的名头,但有正妻之实,徐氏掌握着?整座侯府的钱袋子,也掌持着?府中诸项内务的中馈,权势大得很。
在沈遒面前,徐氏待原身是还不错的,至少?面子上是过得去的。
但原身出嫁的时候,徐氏不让侯府掏一分钱,反而是逼迫崔氏从嫁妆里掏钱,至于从谢府里送来的那些彩礼,尽数充公?,进了徐氏的口袋里。
明面上是笑脸,背后上却是刀子。
沈莺歌没有说话,让周嬷嬷继续说下去。
周嬷嬷道?:“大小姐,您出嫁之后,徐氏处处挤兑大娘子,大娘子先前有好几回就是被徐氏气得病了,但徐氏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誓要?当?那侯夫人,她要?把?崔氏斗倒才甘心!”
“这不,三伏天到了,徐氏殷勤地拉着?大娘子一起去岭南的果园里摘荔枝,不知怎的,从岭南回来之后,大娘子就染了此病,卧床不起。”
“偏偏徐氏自个儿先委屈上了,跟侯爷一通诉苦,说崔氏是装病陷害她,时至今日,侯爷还以为崔氏是在装病,故意跟他?闹脾气,所以,一连半个月都不曾来探望过,夜夜栖宿在徐氏的梧桐院,只等?着?大娘子主动找侯爷重修旧好。”
沈遒是个什么德行,徐氏又是什么嘴脸,沈莺歌并非不清楚,他?们二人作多大的福,她是一点都不关心,她关心的就是母亲的安康。
倘若说,母亲是因徐氏而生了重疾,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时候,顾大夫来了,沈莺歌说:“我要?进去看一看母亲。”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顾大夫下意识就想婉拒的,但看到对方温实深笃的眼神,他?又把?“不”字吞了回去,拿出一面掩尘的纱巾递呈上前,道?:“病气会散播在空气里,谢夫人进去以前务必带上面纱。”
沈莺歌戴上了纱巾,跟随顾大夫入了东厢房,分明是燠热的暑天,院子里却泛散着?冰窖一般的冷气,莳植在院内的草木都枯死了,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满目荒颓的气息。
院子里一个服侍的下人也没有,只有周嬷嬷。
周嬷嬷推开了内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一股子苦涩闷滞的药味扑鼻而来,与药味偕同扑上来的,还有女人疴沉的咳嗽声?。
寒意疯狂地往沈莺歌胳膊里钻进去,骨子里是一片剧烈的震颤。她委实不敢想象,在她离开后,母亲究竟过着?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沈莺歌亟亟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崔氏的背部,替她顺下了梗在胸腔内的那一口闷气。
崔氏费劲地睁开眼,一见到是女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定睛望去,果真是女儿,一股泪从她眼底无声?地滑落下来,但理智很快归拢,崔氏道?:“我不打紧的,你?去跟祖母说一说话。”
她想将沈莺歌从病榻前推开,但手伸到了一半,又僵硬地收缩了回去。
沈莺歌握住了崔氏的手,俯眸下视,女人的骨节和腕脉等?地方,浮起了很多淡粉色的泡泡,这些泡泡被抓挠得特别红肿,有些甚至出血流脓。
沈莺歌喉头一滞,道?:“这些泡泡很痒吗?”
崔氏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似的,想把?手伸回去,但沈莺歌力?道?不算轻,她也伸不回去,只好嗫嚅道?:“当?然?很痒啊!”
不知怎的,沈莺歌有一股子气涌上来:“越是痒,越不要?抓,越抓越不好了!”
崔氏一愣,没想到说话素来轻声?细语的女儿,会这般厉声?教育自己。
崔氏苍白?的面色红润了几分, ????? 笑出声?来:“你?以前跟个抑郁的纸人似的,风一吹就倒,嫁入谢府后,精气神都有了,能挺直腰眼子跟娘叫板了,谢相想必很疼你?的罢?”
她反握住沈莺歌的手,正色道?:“在谢府大宅过得好吗,可有受欺负?”
沈莺歌摇了摇头,温和地笑道?:“我在谢府过得挺好的,大家都对我特别照顾母亲,我帮您梳头罢,人要?活得漂漂亮亮的,任何妖魔鬼怪才不敢近身。”
崔氏是真的觉得女儿变了,她说话有一股子自信从容的气势在,天然?是让人想要?顺从与信赖。
沈莺歌从梳妆台前拿起一个篦梳,蘸着?鸡蛋清儿,给崔氏梳起头来,绾了一个端庄的高髻,又拿起一张花片儿,为母亲点绛唇。
做完这一切,沈莺歌捧起镜面到崔氏面前,道?:“母亲,您看看。”
打从沈遒纳了徐氏为妾后,崔氏就很少?再梳妆打扮自己了,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女人的妆都是为男人而画的”,沈遒让她寒透了心,她就不想再日日梳妆打扮取悦他?了,因为她觉得根本?不值当?。
直至望向了镜中的女子,崔氏蓦然?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陌生,这个戴着?高髻、描着?红唇的女子,是她,好像又不是她,精气神比以往好了不少?。
“以后我会天天来给母亲梳妆打扮,”沈莺歌放下镜奁,牵握住崔氏的手,“我们母女俩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崔氏心中有一小块地方塌陷了下去,混沌无序的生活仿佛寻到了主心骨,她忍住泣意,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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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夫留在屋内医治,沈莺歌从东厢房出来时,适值晌午,内务府的婆子来送午膳,她无心看了一眼,竟发?现是一些剩羹残饭。
周嬷嬷看不下去,将自己的那份饭膳给崔氏送去。
沈莺歌匪夷所思,阻住周嬷嬷的动作:“母亲养病的这些日子,吃得都是这些?”
堂堂一位侯夫人,怎会落魄这种地步?
周嬷嬷一听眼眶就红了:“老奴先前偷偷给大娘子送膳过两次,就让外院的婆子们发?现并禀报给徐氏,徐氏就带着?一堆婆子们到东厢房里,不仅扰了大娘子的清静,还见东西就砸,老奴饶是想拦也拦不住。砸完之后,徐氏还狠狠骂了老奴一顿,说崔氏在病中,细米白?面吃腻了,就该吃些粗茶淡饭。”
徐氏口中的粗茶淡饭,就是她吃剩下的残羹冷炙么?
真是岂有此理。
沈莺歌是忍不了一点的,对周嬷嬷道?了一声?:“等?着?。”
周嬷嬷忧心忡忡地劝挽道?:“那个徐氏不是好惹的,姑娘要?不等?姑爷回府了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