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回荡着谢瓒曾在船舱里?说过了一句话:“人都有在阴沟里?翻船的时刻。”
他翻了船,今刻,她竟是也翻了船。
这厮真是乌鸦嘴,当初干嘛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啊。
向烛刺杀的动作非常干脆利落,身手?也极其凶悍,这与平素柔软胆怯的模样,判若两人。
“少夫人,贫僧将以前的侍婢请过来了,临死?前,你们主仆俩就叙一番旧罢。”磨镜笑?眯眯道,迩后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向烛收起掌中弩-箭,缓缓行至沈莺歌近前:“对不起,若不杀您,卧佛会处死?我。”
沈莺歌胸线剧烈地起伏着,忽然觉得十分荒诞。
向烛以为沈莺歌会愤怒,会疼痛,会质问,或是悲戚地啐她一口?,讵料,沈莺歌捂胸大笑?起来。
岑寂的空气?里?,都回荡着她肆意的笑?声,既悲且冷。
笑?得让向烛有些毛骨悚然。
她原本?打算再对沈莺歌射出致命一箭,但即将扯动弩-机之时,沈莺歌忽然扳倒了她的双膝,向烛下盘不稳,射出来的箭就射偏了,不偏不倚射中了她自?己的膝盖!
空气?撞入了稠郁的血腥气?息。
趁着向烛误伤自?己时,沈莺歌拼尽全力骑坐在她身上,狠狠将冷箭从她的膝盖骨拔出,箭簇有倒刺,拔出之时翻出了飞溅的血肉,疼得向烛闷嚎了一声。
双方都对彼此形成了掣肘,但因负重伤,没有很多的力气?翻身,只能相互对峙僵持着,比拼的就是谁的毅力更?持久。
沈莺歌长久地凝视了向烛一眼:“那夜吴氏潜入我的寝屋后,来不及逃脱,你换上夜行衣替代?她逃出去?,那夜我在宫里?追缴的人,其实一直是你。”
“你对宫城结构非常熟悉,所以说,你既是细作,也是自?小?活在宫里?的人。”
向烛心尖打了个突,沈莺歌快要?猜到正确答案了。
她暗中给?磨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突袭。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折戟鸟
砰的?一记闷响, 沈莺歌的?背后被一记钝物狠狠击中,剧烈的?脑震荡攫住了她,濡湿粘腻的?液体从她颈肌处缓缓流了出来, 她压制住向烛的?力道松懈了几分,翻身栽倒了下去。
是磨镜执着着那一柄卦镜, 狠狠砸向了她的?身体。
从她身上留下来的?血,飞溅到了那一面卦镜上,熏染成了一张诡异的?小鬼微笑。直至这一刻,沈莺歌意识到, 磨镜是假装信任了她,将她带入卧佛座下的?武库,然后反将一军, 与?向烛联手杀死她。
她攥紧了胜邪剑,以剑尖撑地, 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但视野逐渐变得晃荡朦胧, 一阵接一阵的?发黑, 胸口和颈部的?双重疼痛让她近乎难以呼吸,血流出去的?同时, 也带走了身体最后一丝气力和热意。
轰隆一声, 天雷滚滚, 凛风大?作,酝酿了许久的?雷雨倾盆洒下,天与?地与?人,上下一白。
冷冽的?雨水猛烈地冲刷沈莺歌的?身躯,伤口处的?疼楚更深一重,铁锈般的?血腥气从胸腔直往喉口冲涌,复被她极力吞咽下去。
全身血液凝冻成霜, 疯狂往心肺和头部奔涌,心律不受控地狂跳,尤其是四肢, ????? 竟是痉挛麻木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
她艰难地撑起眼皮,在黑蒙蒙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向烛一张被大?雨洗濯得青灰色的?脸庞,先前绘摹上的?梅花妆冲淡了,露出了脸上原本真实的?疤痕,狰狞、阴鸷且可怖。
向烛的?眼神冷沉缄默,但掺杂着一层忧悒的?底色,不知是不是沈莺歌的?错觉,她觉得向烛在流泪,但雨水淋在了她的?脸上,混淆了她真实的?情绪,她用口型说了一声“对不起”。
沈莺歌觉得对方的?表情极其讽刺。
不论对方有什么?苦衷,她只知道一桩事?,向烛背刺了自己。
这种场景,就跟上辈子葛绾递呈一碗堕胎药是一样?的?,葛绾害死了沈莺歌腹中胎儿时,随后为自己的?行为找补,说不是故意的?,是为了在深宫活下去。唯有沈莺歌失宠,葛绾才?能借机上位夺宠。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意识走向昏厥的?前一刻,磨镜居高临下地碾住沈莺歌的?伤口,力道由?松渐紧,温声问:“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少夫人死前,不若当一回善人罢,告诉贫僧,罗生?堂的?老巢在何处?”
伤口重新裂开?了,渗出了更多的?血,沈莺歌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喉间的?血腥气息再也隐抑不住,充溢在了齿腔之间。
沈莺歌唇畔噙着一抹冷峭的?笑色:“这张卦镜上蘸染了善人的?血,所以啊,真正会死的?人,是你才?对,而且”
她慢慢强调道:“下的?是阿鼻地狱。”
她疼得有多剧烈,笑意就有多深。
这一句答非所问的?话,引起了磨镜深刻的?忌惮。
修行佛道的?人,最忌讳听到下地狱的?诅咒,那是对他?所行一切事?的?全盘否定。
他?见过很多意志力被磨碎的?濒死之人,他?们绝大?多数的?反应,要么?是委屈求饶,要么?是放弃挣扎,但沈莺歌显然不属于他?认知里的?任何一种。
直至死前,她仍不放弃挣扎,还在负隅顽抗。
磨镜脊椎攀上了一抹难以磨灭的?凉意,蹙眉凝声道:“下地狱这种事?,岂容是你擅作主?张?”
“因为我能与?佛陀对话,方才?佛陀就说,你很快就会下地狱。”
女郎的?话音清冽匀缓,在旷野之中显得空灵诡异,每一个?字就像是冷飕飕的?冰锥子,直往听者的?骨缝里敲。
磨镜的?脸色完全变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被沈莺歌激怒了,他?狠狠踩住了她的?伤口,让那个?伤口裂痕更大?,随着凛冷雨水的?剧烈冲刷,血水源源不断地从沈莺歌身上渗出来,她身下慢慢聚拢成了一片赤色的?血泊。
沈莺歌咬紧齿关,额间渗出的?濡湿薄汗与?雨水溶在了一起,汇聚成了一支锈色瀑流,疼痛到了一定程度,人一般会麻木,她确乎是觉得有些麻木了,她深刻地盯了磨镜一阵子,仿佛在说我记住你了,你会后悔招惹我的?。
磨镜不由?生?出了一丝悚然,趁着沈莺歌失去意识后,亟亟对向烛提议道:“再补第二枝箭。”
他?冷冷地指了指沈莺歌的?心脉,嗓音阴冷:“往这个?地方补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