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及谢臻脱了险境,紧阖的?眼缓缓睁开了去,隐微地恢复了意?识后,他看到了谢瓒,眼底出现了一丝复杂的?恨意?,“你、你干嘛救我?,我?不需要、你救” 话未毕,脸蓦然朝左偏了过去。
谢瓒掴了他一巴掌。
动作看起来是漫不经心?的?,但力道绝对?不轻。
可?能打得痛了,谢臻眼角攒着泪,但他竭力把眼泪憋回去,脸上还是一股子倔意?。
不巧在?这时候,磨镜撞见了这一幕,心?中生出了一些计较,遂去问沈莺歌:“他与那个少年是什么关系?”
沈莺歌没?有率先回话。
她极少看到谢瓒有如?此严峻肃穆的?神态,脸上全无?一丝笑意?,表情淡到毫无?起伏。
与方才面对?她表露出来的?随和态度截然不同。
世间仿佛静止了,江面上的?风也缓和了下来。
沈莺歌私以为,谢瓒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他是韩行简的?故友,也是谢臻的?义?父,承担着父职,他要对?谢臻的?人生负责,奈何谢臻知道真相后,反而认定他是一个杀父仇人。
语言在?这种时候成了苍白乏力的?东西,一切解释好像成了徒劳的?无?用?功。
谢臻咬牙切齿:“你杀了我?父亲。”
“是。”谢瓒平静回答,但覆在?膝盖上的?手,青筋隐隐暴起。
谢臻腥红着眼眶:“就因为,他吸食了那个东西,你就杀了他!”
“是你父亲,”男人的?嗓音如?巨大磐石敲撞在?听者的?心?口,“委托我?杀了他。”
谢臻如?罹雷殛,整个人剧烈地颤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你父亲在?战场杀浴血奋战,杀敌无?数,但最后,五石散的?毒在?他体内发作,褫夺了他的?理智和意?识。”
这一刻,少年听到了谢瓒后半句未曾讲出来的?话
在?将要残杀同胞的?前一刻,韩行简将自己的?蘸满血的?剑,递给了最信任的?故友。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乌鸦嘴
沈莺歌是等到青苍青朔出现在了乌江渡口?, 才安心地上了客船离开,有两人在,想必能够接应好谢瓒他们。
凭私心而言, 她很想上岸行至谢臻面前言说几句宽慰,但理智最终将她拽回了安全的边界线后。她觉得, 凭谢瓒一人,其实也能够妥善地解决好与谢臻的问题。
甫思及此,沈莺歌回至了自?己的客舱里?,并答了磨镜的问题:“谢公子跟那个少年是父子。”
“父子?”磨镜纳罕, 目光往那栈桥上的两人投去?意味深长的一撇,道,“为何谢公子要?掌掴那个少年?”
沈莺歌淡淡地摇头?, 以示不知。
磨镜仔细地审视她的表情,确证她是对此一无所知之后, 磨镜不甚在意地甩了甩袖子道:“管旁人的闲事作甚, 谢夫人进?来陪贫僧喝一碗清心茶罢。”
沈莺歌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 略微紧了一紧,但明面上佯作若无其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航船起锚后, 朝着苏州府行驶而去?, 日头?高升, 磨镜邀请沈莺歌去?他的舱屋里?喝茶。
磨镜是中原人与羌人的混血,自?小?双亲早亡,六岁皈依佛门,后又在卧佛手?上做事,主要?负责管理苏州府的教众。磨镜与沙弥同为僧人,也属同一种出身,但两人的性情截然不同, 前者温和,后者阴戾, ????? 前者难对付,后者可以一杀为快。
倘或用书来譬喻他们,沈莺歌认为沙弥这本?书通俗易读,翻了第一页就能猜到最后一页的内容。
但磨镜就不同了,他不好读透,沈莺歌目前已经读完了第一页,但对第二页的内容还不太有把握。
各自?喝完茶后,磨镜捻起一封信,提道:“对了,方才收到了一个消息,说是罗生堂研制出了五石散的解药秘方,并以燕京为起点,向各州各府传播开去?若我没记错的话,谢少夫人也曾身中五石散,如今痊愈,不知是不是托了这个秘方的福气??”
沈莺歌焉能听不出磨镜话中的锋芒,言笑?晏晏道:“那是自?然,因为这个秘方就是我提供的。”
磨镜原本?是在喝着茶,闻及此话差点噎着,他是做好了斡旋的打算的,但沈莺歌直接将谜底揭晓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他细细地望了沈莺歌一眼:“你提供的?”
“这是我向卧佛大人投诚的一份见面礼,”沈莺歌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从容不迫地望定对方,缓声道,“常年吸食五石散的人,耽溺于黄粱幻梦之中不愿醒来,若是服了解药,身体不痛苦了,但认清了现实后,反而会加剧精神上的痛楚。”
她刻意将话语掂轻了些:“梦中世界有多好,现实世界就有多惨淡,落差越大时,他们不仅更?加仰赖卧佛,还会认定罗生堂是做了一桩不道德的恶事。用一份醒世解药,将民心都聚拢在卧佛大人那儿,何乐不为?”
一番话下来,逻辑缜密,条理清晰,态度澹泊,磨镜居然寻不出任何漏洞,还觉得沈莺歌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他抚掌称叹道:“贫僧会将此事禀奏给?卧佛大人,想必能够一浇胸中块垒。”
沈莺歌淡淡笑?了,十分清楚自?己只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罢了。
说服人的这一招,还得是靠谢瓒上辈子的言传身教,说话时将对方打量一遍,然后看定对方的眼睛,吐字清晰,语速有力,节奏平稳,把姿态做足了,这样就能让话语更?有说服力。
不论是下人,还是对谈判对象,都很适用。此外,说话时忽然在某一段放轻声线,会让对方听得更?专注。
磨镜算是进?一步打消了对沈莺歌的怀疑,将一份地图平铺在茶案上,问出了此回聊天局最核心的问题:“罗生堂的老巢在哪儿?”
空气?有一瞬的静止,只余剩茶香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
磨镜是笃定沈莺歌知道这个情报,才抛出了这个钩子。
但沈莺歌并没有乖乖咬钩,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以手?称颐,笑?了一声:“罗生堂的老巢在哪儿,我自?然再清楚不过,抖出这个消息之前,为了礼尚往来,你做一件事作为回礼吧。”
“夫人想要?贫僧做什么事?”磨镜饶有兴味道。
“帮我杀一个人、捉一个人。”
磨镜似是听到了一桩极为有趣的事,登时抚膝大笑?起来,道,“少夫人既然选择与我合作,我们自?然是要?互利共赢的,少夫人不妨说说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