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日,谢瓒无法与自身?的残缺和解,也不想坐轮椅,常居晦暗阴冷的屋宇里,一个人待着,不言不语,性情变得喜怒无常,一度燥郁消沉。
入羌为质的七年经历,都不足以让他?消沉这么久。
但?沈贵妃,就真真正正成了他?的心魔,一个生死劫。
后来某一个寻常的日子,谢瓒让青苍将轮椅推过来,坐上了轮椅,将它作为双腿的延伸。
他?终于接受现实,选择跟腿疾和解,往后许多年里,都不曾尝试过复建。
但?在今朝,一个格外风平浪静的晨早,他?忽然想重拾起一个束之高阁许多年的念头?。
纵使所有人可能认为,这个念头?难以实现,甚至是不可能。
哪又有什么所谓?
他?想试试。
谢瓒说完,目光一偏,落在了竹帘后面,那里只剩下了四袋药。
偷听的人却不见了。
谢瓒薄唇轻抿成了一个薄薄的弧度。
想来,她听到了。
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第48章 第 48 章 站起来
沈莺歌跟随渔民出海, 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为了给母亲烧些纸钱。
今日是?农历四月廿二,是?她母亲的忌日。是?以一大清早, 天还没亮的时候,沈莺歌就起?了床, 去了附近香火铺子里购置一些祭奠用物?,将它们盛装在篮子里,并用一张藏蓝色的绸布过得严严实实的,不使任何人看到。
乔装打扮了一番, 乘上渔船之时,她压低嗓音寻艄公道:“船家,去扬州府秦淮河。”
她提前盘查过了江陵府的河系水域图, 从月湾村去往扬州秦淮河,若是?走水路, 且是?顺流而行, 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
现在是?卯初正刻, 往返一趟的时间,至多一个时辰左右, 她应该能够在谢瓒醒来之前赶回?去。
艄公摸出腰间酒壶仰头喝了数口?酒。
咸湿的空气里, 蓦然撞入嗅到了一抹淡淡的烈酒清香, 沈莺歌觉得这一股酒香很是?熟稔。
及至她意?识到了事态不对劲时,当机立断,打算挎着篮子下船,却被一只檀木质地的酒壶拦截住了去路。
鹰扬收篙停棹,吊儿郎当地坐在船头处,身?上是?一席宽大的粗布灰衫,肩披蓑衣, 气定神闲地抬起?了斗笠,露出一双噙着笑的眉眼。
不仅是?沈莺歌乔装打扮了,他自是?乔装打扮了一番。
他那一张温隽俊俏的脸上也搽着用来伪装的炭粉,肤色较之以往要黯沉了几分,那肩肘也配合着艄公的身?份佝偻着,缩肩塌背。
千人千面,鹰扬有?心伪装,沈莺歌若是?没有?仔细甄别,竟是?一时也认不出他的底细。
虽说两人皆属罗生?堂成员,也同为搭档,但她有?自己的边界,在圈定好?的边界里,她不希望任何人越界。
所以,当她隐约觉察到鹰扬随时可能越过自己设下的那道边界时,第一个反应是?警惕,思量着要不要把他打昏过去,
正欲不动声色出手,下一息,却听鹰扬不疾不徐地吹了一声口?哨,道:“这位小姐,上了我?的船,断没有?中途下船的道理。”
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下颔,示意?沈莺歌坐回?原来的位置。
沈莺歌一时拿捏不准鹰扬是?不是?侦破了她的底细,但他既然没有?正面揭穿,她也乐于演戏,暂且按兵不动。
接下来半个时辰的航程里,二人一路无话,都是?鹰扬在操桨拨浪,水声凗凗,海浪嵬嵬。
直至渔船驶入扬州府以北的秦淮河,陈旧的记忆以平铺白描的方式,逐渐在沈莺歌的眼前呈现出来。
母亲跟她说过,这秦淮河的水, ????? 皆是?用无数瘦马的胭脂水粉堆砌起?来的,不论那长江的江水如何洗白,都有?一股子狐媚子的气息。
狐媚子可不是?什?么好?词,偏偏沈莺歌从幼时起?,就是?吃秦淮河水长大的,以至于行立坐卧,皆有?媚态。
她痛恨自己长于秦淮河,但偏偏就是?秦淮河哺育了她,成了她生?命的根坁。
恨的背面是?爱,她厌恶母亲的胆怯懦弱、不敢抵抗,但也是?母亲塑造了她人生?的底色。
母亲的遗愿是?,死后要把她的骨灰葬在秦淮河,她才不要葬在那个赌鬼夫君的家里。
“是?时候了。”沈莺歌心道。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张张叠好?的纸元宝,陆续放生?在了海里,最后拿出一坛荔枝果酒。
母亲生?前最爱喝的,唯属产自岭南的荔枝果酒。
沈莺歌小时候唱过用筷子蘸过的果酒,觉得太齁甜了,但母亲说齁甜才好?啊,生?命里的苦太多了,甜头都是?自己给自己的。
她永远记得母亲说过的一句话
“先苦后甜的说法是?世人的一厢情愿,吃惯了苦,命运会?给你更?多的苦,但你只习惯吃甜后,就去跟命运说,你若再敢再给我?吃苦头,老?娘就揍扁你。”
自那时起?,沈莺歌就成了一个特别爱吃甜的人,她讨厌一切的苦。
沈莺歌将荔枝果酒泰半撒入河水里,留下小半,迩后,痛快地仰首一饮而尽。
鹰扬借着晌晴的日头,静静看着沈莺歌酌酒,她从不是?一个沾酒的人,但今刻,是?为了祭奠谁?她为何要痛仰?
日光愈深,从远处翠碧的山头偏略地斜射下来,映照在了她的脸上,许是?喝得过于急躁了,一部分酒液从她的檀唇里渗透出来,沿着下颔和脖颈蜿蜒往下,消失在了交襟之中的阴影处。
鹰扬没有?问,等沈莺歌饮完酒后,他从袖囊里摸出一样物事,伸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