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此际突然开了口,嗓音显得格外喑哑。
不用特意去点明,青朔青苍都知道主子所指之人是谁。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异口同声?道:“一个时辰前,夫人出去了。”
因尚在病中,谢瓒也就没有听出端倪,淡淡地嗯了一声?,“她外出做什么?”
青朔刚想俱实以告。
青苍忽地按住了他?,即刻接口道:“夫人是去附近的医馆取药了。”
青朔匪夷所思地看着青苍,用目光在询问他?为何?要隐瞒事实。
青苍对?着他?隐晦地摇了摇头?。
殊不知,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谢瓒眼底,他?搁下药盏,静静地看着他?们俩,神态淡到毫无起伏,他?不说话,留白很多。
知道主子的表情越是平静,威压就越沉重,二人顿时不敢造次了。
青苍老实道:“月湾村早上的海景特别漂亮,沙滩上有许多小贝壳,少?夫人随同渔民一家赶海,鹰扬那厮跟着一起。”
顿了顿,青苍又连忙找补道:“赶海倒是最?末次的,夫人外出主要是抓药。”
谢瓒蓦然觉得这药盏之中的药汁,煞是苦涩。
谢瓒面无表情地将端起了药盏,一口应尽。
他?在养伤,她很揄扬地出去玩,一个时辰了也没回来,仿佛是彻底遗忘了他?。
喝过汤药后,谢瓒目光最?终落回青苍身?上,温沉问道:“陛下那边可安全抵达行宫了?”
青朔颔首称是,“陛下安全抵达行宫后,当?即下了一道诏令,是重启天宿卫,势同北军,大有要器重的趋势。”
谢瓒清峻的面容上,并没有太意外的表情,从知道沈莺歌带着黎沧越狱的那一刻,他?就会?料到今日之局面。更何?况,黎沧能够顺利离开最?高监狱,也与温嶂脱不了干系。
这些变数归结起来,就像是一条突然改变了流向的河道,一路疯狂驰骋,流向了不可知的方向,但?最?终还是流向了他?预期的航道里。
这些河道虽说是立场相左,但?本质上是殊途同归,皆是为了挽救将倾之厦宇。
只要不搅了他?的路,他?暂不会?对?他?们出手,也就会?保持姑望观之的态度。
青朔递呈上来一份密信,谢瓒信手摊开一望,上书?“圩泥城首战告捷”一句话。
字字力透纸背,振奋人心。
这一封捷报在半个时辰也会?送到赵徽手上。
谢瓒将纸捻在手上,目光顺着鎏金般的日色落到了外头?的庭院里。
那里有一辆已经成形的轮椅,簇新?的,是青苍正在给他?制作的。
原来的轮椅在苍龙号沉没的过程之中,随着战火烧毁了,烧了个粉身?碎骨。
沈莺歌为他?包扎伤口时,想必也看到了他?腿上的残缺。
那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
她是怀着何?种心情,看着他?的双腿?
如此思量着,谢瓒心中生出了一种恹离之情,有对?她态度的琢磨不透,也有阴郁的自我厌弃此则他?最?鲜为人知的阴暗面,他?没给任何?人看过。
但?很快地,谢瓒意识到自己不能被这种消沉的情绪所左右。
沈莺歌将他?从深海牢笼里拖拽上岸,她说过,她不允许他?死,她也说过,他?的命是她的,只有她才可以对?他?生杀予夺。
就是这样一只孤勇鲁莽的鸟儿,衔着唯一的一束光,义无反顾地撞毁牢笼,照亮了他?内心深处崩坏了许多年的地方。
金乌高高升起,日光穿过重重竹帘照在谢瓒身?上,不知为何?,他?竟是感受到了一阵久违的暖意。
当?青苍将新?的轮椅推进来时。
谢瓒的视线在日头?描了一层金的轮椅上伫停了片晌,忽然道:“我想试试”
这句话没有上下文,可话音一落时,俨同金玉掷地,整个内屋一下子都寂静了。
内屋里有青苍和青朔,而屋外,沈莺歌刚刚行至竹帘处,便是听到了下一句话:
“重新?站起来。”
她顿了顿, ????? 很快收住刚要跨入门?槛处的脚,立在了蓊郁的树荫底下。
青朔和青苍并不知道少?夫人在外头?,他?们看着谢瓒,震骇得完全说不出只言片语。
七年前,谢瓒从翊坤宫被抬出来后,卢阔说,这些玫瑰毒刺深入膝骨,延迟了三日才救,已经错失了最?佳救治的时机,他?下半生大抵只能在轮椅上渡过了。
青苍和青朔俱是衣不解带地照料谢瓒,有些耻辱是看不见的,而有些耻辱是以具象的方式长在了身?体里,他?们一致认为沈贵妃对?谢瓒真够狠的。
她亲手摧毁一个高傲之人的傲骨,让他?倒在其裙裾下,永远只能仰视她。
她让谢瓒每日睁眼一醒来,就必须面对?身?体上的残缺,残缺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麻痹、痉挛,甚至是生不如死。
青苍和青朔都不知道主子是如何?撑过那晦暗无光的一年的。
主子尝试过复建,数度想要步出谢府,但?每次没走几步,都不出意外地跌倒在地。
他?没办法像个寻常人一样阔步而行。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垂,不少?落井下石的声?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众人明面上尊他?一句“左相”,但?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纷纷祈盼着他?深陷泥沼,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