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开始想,要真的是一个有道德的绅士,在损害了一位处女的名誉后只会立刻向她求婚,这才叫作弥补,而不是觉得她反正都已经被毁掉了,不如就干脆做他的情妇好了。
该死的意大利人,该死的意大利人!
“我不认为你真的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就相信我一下,我没那个必要骗你,我确实是在阻止你铸成大错,没有哪个贫穷的家庭能够供得起我从小到大的生活,我有一千一万种方式证明,只要你可以给我机会。”
阿莱西奥确实能看得出来,他一开始那一大堆自我安慰的想法全是错的,她看起来太高贵了,那些专门收留贫穷的规矩人家女儿,然后把她们训练成保姆陪护或者老师的慈善学校根本不可能培养出她,可这也依旧不能代表些什么。
她还可能是某个有钱人的私生女,她的父亲对她负了责任,给了她富足的生活,还通过关系送她进了很好的女子精修学校受淑女教育,但很可惜,他要么忽然就死了,没来得及给她安排一桩体面的婚事,要么就是完全地厌倦了她母亲,不打算负责到底了……
又或者,曾经的富贵人家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家道中落也是常有的事。
多少太太小姐就这么不得不抛头露面地出来工作养活自己,做个家庭教师或者大户人家寡居老太太的女伴,是她们最好的选择。毕竟只有这种工作还能让她们有块遮羞布,勉强维持住一位落魄淑女的脸面,不至于完全丧失了自己的阶级地位……
他何必相信她?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太多了,无论哪个都要比她离谱的故事要来得令人信服。
薇洛光是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她已经不必再等他说什么了。她的心慢慢地冷却,男人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绝不肯承认是自己做错了,固执盲目得让人绝望。
她死死咬着嘴唇,想了又想,索性趁他没有注意,十分没有淑女风范地将裙摆提到了超过脚踝的高度,绕过他跑了出去。
“你!”
仍还在等着她继续将这个故事编下去的阿莱西奥被她这忽然的动作杀了个措手不及,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忙追了出去。
第0014章 Chapter 14 下来
作为一位经常骑马打球,还能穿着舞会礼服跳一整个晚上舞的女士,薇洛确实充满活力。当她甩开了鞋,在甲板上发疯一般地狂奔,阿莱西奥一时半会的还真有点追不上。
风一阵阵地吹在她身上,吹得她的人都仿佛要一并飘起来了,她几乎希望可以真的就这么飘起来,飘回到陆地上,直到她终于将自己重重地撞在栏杆上。
这自然不会是薇洛第一次坐船、第一次来到海洋中,可每次在船上这么看着它,她都觉得它庞大得让人害怕,它想要吞噬掉如此渺小的她该是多么简单……
她刚刚跑得实在太急了,如今忽然停下来了,缺氧的感觉令她止不住地大口喘息,胸腔猛烈的起伏使得她的肋骨都被紧身胸衣顶得疼痛不已,腿也在发软,她没晕过去都是奇迹,但她看着逐渐遥远的陆地,还是控制不住地踩着栏杆爬了上去。
“你干什么?下来!”
阿莱西奥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一条腿都已经翻了过去的薇洛猛地转过了头,愣愣地看着一路不慌不忙追上来的阿莱西奥变得越来越近,直到与她已是仅剩下了四五英尺的距离,才连忙开口:“不许过来,你过来我立刻跳下去。”
阿莱西奥只得停下了脚步。
他皱着眉望着她,那个模样仿佛正头疼得不行。
“天呐,别再闹了,那很危险,你难道以为大海是什么小池塘吗?”
就算真是小池塘,也不能随便跳啊,多少人还真的就淹死在了池塘。
闻言,随着船身晃动摇摇欲坠的薇洛本能地又低头看了一眼底下的海水,心里也开始止不住地发怵,攥着栏杆的手也更用力了。
她红了眼圈道:“可你不肯让我回去,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你们这些人全都太可怕了,你们随便绑架人,还不愿意稍微认真地听一听我说的话,既然如此,那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只能试试看我能不能够独自游回去。”
“别说这种蠢话,你明明就很清楚你是游不回去的,你这纯粹就是在自杀,你准备要下地狱吗?”
听到地狱一词,薇洛的理性总算稍微回笼了一些。是的,她根本就游不回去的,就像他说的,这是大海,不是哪个小池塘,而且她的衣着也绝对不是适合下水的样子。
她是在杀死自己,她会下地狱。
就像他曾跟她说起了不可杀人,难道她还可以把自己排除在人之外吗?
她压根不想死,她今年才二十岁,才刚刚走入社交界,开展她多姿多彩的生命,她怎么可能会想要断送人生?
可是她现在实在太迷茫了太无助了,她已经没有更多办法了,她不能不去这么做,不,她是必须这么做……
她如此害怕,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害怕刺骨的海水那无尽的冷,也害怕自己终将跳进去,然后迎接她的就是地狱的硫磺与烈火,可是此时此刻,她更不甘愿的就是乖乖地下去,接受她如此可悲的命运。
她想,她势必是无法上天堂了。圣彼得该如何向这样的她敞开天国大门?
毕竟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她自找的。是她为了一己私欲,违背父亲,拉着女仆一起编造谎言,才会遇上了这些人,导致现在这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
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
她想起了这段经文,一颗心又重新坚定起来:“我上不了天堂了。”
“为什么?因为贞洁?还是其他的乱七八糟的?”阿莱西奥的眉头越皱越深,“你的观念未免太过腐朽了。”
“依我看,如果现在一定要有个人感到羞耻感到有罪,那个人该是我才对,你觉得有罪做什么?而且,我不认为你会不明白,一个人不论做错了什么都可以通过告解赎罪,唯独自杀是一丝余地也不给自己留,是一定会下地狱的重罪。清醒一点,你本来一点罪过都没有,现在却准备白白地给自己增添一桩真正的罪孽,还是这种不可挽回的罪。想想圣奥古斯丁怎么看待卢克莱西亚的,效仿她可太愚蠢了。”
说到那位贞洁的卢克莱西亚的故事,阿莱西奥也觉得他一不小心自我贬低得有点过头了,他当然还不至于此兰’生’更’新,但现在这情形他实在害怕得不得了,只能有什么说什么,只要她发热的头脑能冷一冷,别继续犯蠢。
薇洛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直在那振振有词的他,竟会向她承认自己确实有地方错了,他不是特别理所当然吗?
“如果我同意下来,你会答应让我回家去吗?”她心头松动,试探着问他。
阿莱西奥犹豫了一瞬,可是最终,他还是选择向她实话实说:“暂时不会,但也只是暂时而已,这是真的。”
他可真希望自己可以继续撒谎,但她此时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他的怜爱之情让他做不到这点。
这完全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上了贼船哪里还能走,薇洛早已经猜到了,但这个问题她是必须要问的,只是不知为何,当她真的听到了他亲口说出的答案,她仍是感到一阵心酸。
她沉默地抓着栏杆流着泪,长裙在风中飘飘扬扬,她几乎真的就要让自己向下坠下去了。
阿莱西奥懊恼不已,赶忙又继续道:“就再想一想,小姐,想一想你现在还多么年轻,你的青春美丽,连你们的女王见了都要嫉妒,你还有很漫长的人生,别因为冲动将它早早地断送,我说的话总是会做到的,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只是不希望是现在。”
他几乎已是在求她:“就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我所要求的仅此而已。请下来吧,如果你希望我能跪下来,再低声下气一点,我也会这么做的,你一直这样坐在栏杆上真的很危险。”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样子,可现如今,他却只能放下身段,小心翼翼地向她恳求,十足十的卑微。然而满脸泪水的薇洛却只是呆呆愣愣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在听他的这一大堆废话没有。